直到看著這麼一群人來勢洶洶的進了院子,小綠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去問:「不知這位太太……來我家有何貴幹?」
柳夫人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往裡走,如今已是屈尊降貴進了院子,那般狹窄的屋子,她是再不肯買半步進去的,只能委屈些就在院子裡站下。安姑姑瞧了一眼,轉身對小綠道:「還請姑娘去裡頭搬個椅子來,我家夫人身子嬌貴,站不了許久。」
小綠愣愣的點頭,剛準備離開,卻又頓住,回頭看了幾人一眼,不解道:「身子嬌貴那還跑出來幹嘛?來我們家就想借個椅子歇腳嗎?」
柳夫人不悅的皺了皺眉,想了想卻還是沒發作,安姑姑好脾氣的笑道:「我家老爺是戶部侍郎柳大人,夫人是正二品的誥命夫人。」言外之意便是還不至於落魄到來他們這小門小戶的地兒歇腳。
小綠可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話,她脾氣隨了原主,向來直來直去,聽得安姑姑這麼說,馬上回道:「你老爺夫人什麼官位品階,跟你們來我家借椅子有甚關係……哦,對了。」小綠忽然道,一臉的恍然大悟,「我家姑爺也是在聖人欽點的官,是翰林什麼來著,反正我家姑爺是今科狀元郎,也是你家老爺的同……對,同僚!」
小綠一番話說得亂七八糟,柳夫人的眉頭已經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仍按耐著性子沒吭聲,好脾氣的安姑姑也抽了抽嘴角,心裡倒真捉摸不定宋狀元家的丫鬟是真傻,還是那狀元夫人故意放這丫鬟來氣他們?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安姑姑便否定了,自家夫人這趟來得隱秘,連老爺和小姐都不知道,狀元夫人又不是手眼通天,還能未卜先知不成?想到這裡便一笑,提醒小綠:「姑娘別耽擱時間了,把狀元夫人請過來罷。」
「你們不是來歇腳的嗎,找我家小姐作甚?」小綠還是不解,眼見著安姑姑一個眼色,她身後兩個丫鬟便自個兒進了屋子,很快搬了個椅子出來,擺在柳夫人跟前,又有丫鬟上前把椅子擦乾淨,擺上錦繡織得的軟墊,柳夫人方才由著安姑姑扶了坐下,看到這裡,再遲鈍的小綠也感覺出不對勁來了,她還沒往深處想,只覺得這柳夫人一邊嫌她家椅子不乾淨,拿帕子擦了又擦,一邊又不經主家同意,這般旁若無人的登堂入室,委實囂張了些,便想理論兩句,卻被安姑姑的一個眼神看得愣住。
安姑姑也有些不耐,收起來臉上的笑意,瞥了小綠一眼:「姑娘還是把狀元夫人請過來,我家夫人有事詳談。」
小綠很想與她們爭論幾句,還從未見過來主人家這般不見外的,又不是她家姑爺和小姐什麼人,也忒不要臉了些,然瞧一眼她們人多勢眾,自來膽小的小綠很沒懸念的萎了,仍舊不高興的瞪了她們幾眼,這才慢吞吞往主屋走去。
安姑姑低頭在柳夫人耳旁輕聲道:「夫人息怒,這狀元夫人出身鄉野,還是商戶之家,身邊的丫鬟粗俗些委實常見,夫人犯不著與她一般計較。」
柳夫人眼底閃過一絲厭惡:「我自然不會與這般難得大雅之堂的人計較,若不是珍兒始終想不通,我又何苦走這一趟。」
安姑姑點頭,知道自家夫人喜歡聽什麼,便奉承道:「老奴倒是替狀元郎可惜,這般高雅人物,又年少英才,娶個粗鄙的商戶之女委實是糟蹋了。」
柳夫人雖沒接話,繃著的臉色卻是略有緩和,這幾日她著人仔細打探過宋子恆的事蹟,得來的消息倒真讓她吃驚,這宋子恆非但不是她以為的那般猥瑣陰險,幾乎知道他的人提起他都是讚不絕口,就連她家自來對後輩要求嚴苛的老爺,提起這新科狀元也是一臉的滿意與欣慰,想來聖人明察秋毫,他欽點的狀元郎是真個裡外如一的。
宋子恆人品無可挑剔,也查不出他與自家女兒有何交集,柳夫人便是再相信女兒不會做出傷風敗俗之事,也不至於把責任都推到宋子恆身上,繼續怪他哄誘自家不諳世事的女兒,是以也只能相信安姑姑的解釋,狀元郎這般人才,自家女兒若真不小心見了一面,一見傾心也說得過去。想到這裡,柳夫人未免也覺可惜,這宋子恆雖然家境貧寒,然本人品性高潔,年紀輕輕便是聖人欽點的狀元,日後前途不可估量,若不是早已娶親,倒真是一門天作之合的親事,。
然而如今是不是天作之合,她已經顧不上這許多了,女兒在家鬧了這麼多日,大夫都道她身子再受不得折騰,若繼續叫她絕食下去,自個兒豈不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柳夫人現在沒心情想其他,一門心思只想如了她女兒的願,讓她安生下來,不再瞎折騰她的身子了。
小綠自然不知道這群人來自家的險惡用心,她心頭還有些憤憤不平,侍郎夫人了不起啊,正二品就能跑人家裡頭來狗眼看人低嗎?是以叫蘇婉的時候,語氣裡便憋著一股氣,「小姐,外頭有人找你,自稱是柳侍郎的夫人……」
院裡頭的動靜,蘇婉早就聽到了,那安姑姑生怕她家隔音效果太好,自報家門的時候聲音都特意提高了一度,蘇婉在屋裡聽得真真兒,心裡早知來者不善,更沒有主動送上去讓別人給下馬威的意思,便只做不知,直到小綠來喚她。
便是這般,蘇婉也沒出去,只是抱著肚子道:「你去告訴她們,就說我身子不便,無法招呼貴客,還望她們見諒,若有什麼事直接與你說便是,若是與姑爺有關,便叫她們派人去請姑爺回來。」
小綠便折回院子向眾人轉達蘇婉的意思,還自己加了一句:「便是夫人家高門大戶,想來也沒有讓人挺著快要生的肚子招呼客人的理兒罷?我家小姐肚子裡可是姑爺的頭一個兒子,平日裡姑爺都寶貝得不行,若有個不好,怕是無法向姑爺交代了。」
柳夫人眼底閃過一絲厭惡,瞥向小綠,安姑姑皮笑肉不笑的道:「還望姑娘再通傳一聲,侍郎府就在貴處隔壁,府上請了大夫候診,若狀元夫人有甚不好,隨時便能請大夫來看,委實無需這般擔心。」
小綠先前出來時得了蘇婉的吩咐,這會兒見她們不肯走,便也不糾結,轉身回屋繼續跟蘇婉說了,小綠還沒從屋裡出來,安姑姑便使了個眼色,身後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便走到窗前,大嗓門叫道:「我家夫人進來許久,一口水都沒有,這便是狀元夫人的待客之道嗎?」
小綠瞧著她們這般糾纏,也覺得很不好了,至少已明白這侍郎夫人不是單純進來歇腳的,便擔心的看了蘇婉一眼,壓低聲音道:「小姐您待屋裡,我跑出去請姑爺回來?」
蘇婉卻笑了:「柳夫人千挑萬選,選了個相公與大牛同時外出的日子,便是打定主意單憑咱們兩個沒法出去報信。」
小綠臉色一白:「她們想……想做什麼?」
蘇婉卻沒回話,只是朝她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小綠聽了眼睛一亮,點點頭,窗外的婆子已經挽起袖子了,粗聲道:「狀元夫人這般目中無人,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剛落音,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小綠扶了蘇婉出來,蘇婉瞥了院中好整以暇坐著的華貴美婦一眼,眼帶責怪的看了小綠一眼:「貴客來臨,豈能這般怠慢,竟不把人請到屋裡去坐?」
小綠嘀咕道:「哪是我沒請,人家根本被把我放眼裡……」
安姑姑道:「狀元夫人無需這般多禮,在院裡便好,我家夫人此番親自上門,委實是有事相商。」
蘇婉點了點頭,卻不接話,只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夫人尊貴,這般寒門小戶,怎好意思委屈夫人進去?小綠,你去多搬幾個椅子來,請大家都坐下罷。」
許是看不慣蘇婉一直不進入狀態,柳夫人終於屈尊降貴的開口了:「無需計較這些,先談正事罷。」
小綠不滿的白了她一眼:「談正事也得讓我家小姐先坐下吧?哪有人來別人家做客,自己安安穩穩的坐著,卻讓人家主人挺著肚子站著聽話的道理?就是我從戲文裡聽過的那些專門折騰媳婦的惡婆婆,也沒壞到這種地步。」
蘇婉低頭笑,不去看柳夫人一干的蛋疼的表情,她其實還是有些同情的,柳夫人一行人未必就真的不懂這些禮數,一是她的禮節應該對著與她同階級地位之人,自己肯定受不起她的禮貌,二來也是存心來個下馬威,甫一見面自個兒便被她們唬住了的話,接下來還不都是她們說什麼便算什麼?只是想的很好,奈何宅斗高手遇到小綠這麼憨直的傻丫頭,從肚子裡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彎出來的話,便被她曲解成十萬八千里的模樣,想來也是心塞的。
柳夫人能到現在還面不改色,已經是她涵養好了。
小綠不理眾人,搬了條椅子出來,也學著柳家下人先前的作態,對著椅子擦了又擦,才扶著蘇婉坐下,蘇婉道:「請大家也坐下罷。」
小綠卻道:「人家才瞧不上咱們家的凳子呢。」說著,竟轉身出了院子,她反應太叫人措手不及,一時間眾丫鬟婆子便沒能攔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蘇婉跑出院子,到了隔壁,大嗓門幾乎在整個巷子間迴蕩。
「隔離侍郎府的柳夫人來我家做客,只是我們家凳子不乾淨,無奈只能向嬸子借幾張回去了,放心,用完便立即還您!」
自從宋子恆考中狀元後,他們與隔壁鄰居來往便勤了許多,這條小巷不單是外鄉人來租住的,也有自個兒是京裡本地人,賺了錢便在這裡造了房子自家住,這一帶環境不錯,無論是租的還是自家造的,能住這裡的人家條件都不會差,小綠不費吹灰之力借來許多凳子,鄰居們還特別熱情的親自把凳子搬到蘇婉院子裡,開開心心的近距離瞧了眼官家夫人,只是畢竟是貴夫人,氣場就是不一般,鄰居們不敢多待,打了個照面便訕訕的出去了。
這一切來得太快,柳家一干下人都沒來得及反應,待名義上親自送凳子來,實際卻是瞧熱鬧的人們退散後,柳夫人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卻仍舊壓抑了怒氣,掃了蘇婉一眼,眼底比起之前的不屑,卻多了幾分慎重。原先是她太過掉以輕心,身邊伺候的人怕是揣摩她的心思,故意將這蘇氏說的不堪了幾分,而她原本對蘇氏就沒甚好感,此番先入為主,更當她是粗俗無腦之人,所以才這般聲勢浩大的過來,想著直接將沒見過世面的蘇氏震住,之後也能省許多口舌,竟沒想到,這蘇氏卻也有幾分膽色,自家倒真是打草驚蛇了一回,讓蘇氏有了警惕,這才故意叫丫鬟把自個兒來他家的事傳了出去,如此一來,自個兒顧忌名聲,也不會輕易對她做甚麼。
倒是打的好算盤。不過柳夫人仍是不屑的哼了一聲,鄉野出來的粗鄙之婦,見識再多也就這樣了,自家甚麼身份,犯得著對她做什麼?便是真的想做什麼,也不會做的這般人盡皆知。
「不知夫人親自前來,是有何要事?」蘇婉沒柳夫人這般心思難測,毫不掩飾的給了小綠一個讚賞的眼色,挑了挑眉慢悠悠的道。
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安姑姑也在心裡冷哼,對柳夫人道:「夫人,是不是叫她們去外頭等?」
帶這麼多人來是為了給蘇婉一個下馬威,實際上柳夫人要做的事根本不能讓太多人知道,不然到時候毀的就是她自己女兒的名聲。柳夫人聞言點了點頭,安姑姑便叫人都去門外看著,不用吩咐,自有人拉了小綠下去,小綠還想掙扎,蘇婉卻道:「跟著她們出去罷。」
「小姐……」小綠心裡著急,卻又掙脫不開,只能跺著腳被人拉走,心裡頭不停祈禱姑爺快些回來,只是想到小姐先前說的那話,倒不太敢過於期待,這柳夫人特意挑選了姑爺和大牛都不在的時候上門來,擺明了來者不善,誰知道會不會在半路叫人絆住姑爺他們的腳,不讓他們早些回來?
見眾人都退散了,柳夫人這才看了安姑姑一眼,安姑姑會意,開門見山的對蘇婉道:「聽聞狀元夫人是商戶出身?」
蘇婉挑了挑眉:「正是。」
「宋公子乃今科狀元,聖人欽點入翰林,本該前程無限,奈何沒結一門好親事,只怕狀元夫人娘家日後要給宋狀元添不少麻煩了。」
「是嗎。」蘇婉似笑非笑,「勞夫人費心了。」
安姑姑沒有理會蘇婉諷刺她們管太多,繼續道:「狀元夫人也別說老奴說話難聽,按著您的家世,別說嫁與狀元郎為妻,便是為妾也是高攀的,宋狀元有一個商戶出身的妻子,日後仕途想來要受許多影響,人說娶妻娶賢,夫人便是無法給宋狀元帶來幫助,也不能這般拖後腿不是?」
蘇婉聽得這番義正言辭的話,竟然半點沒生氣,反而笑了,點頭問道:「然後呢?」
柳夫人又皺了皺眉,摸不準蘇氏這反應到底是氣的,還是當真不在意安姑姑的話,這才正眼瞧了蘇婉一眼,眼底有著打量。
安姑姑頓了頓,得了自家夫人的眼色,這才繼續道:「如今我家老爺愛惜人才,不忍宋狀元這般為岳家所拖累,願意重新為宋狀元擇一門親,定對宋狀元在朝堂之上大有裨益,狀元夫人若是真心為宋狀元好,想來也是贊同的。」
「給相公重新擇一門親?那我待如何?」
安姑姑想也不想的道:「您的出身雖然不堪,然畢竟也曾與宋狀元拜過天地,如此便破例做個貴妾,將宋狀元夫人之位讓出來便是。」
「我可懷著相公的頭一個孩子。」
安姑姑還未說話,柳夫人卻瞥了蘇婉一眼,開口道:「破例許你的這個孩子養在正室名下便是。」若是個女孩還好,若是男孩,養不養得住就不是她說了算的。
「夫人想法不錯。」蘇婉竟然點頭,安姑姑眼神一喜,以為她同意了,哪知下一秒蘇婉似笑非笑,「只是很好奇夫人這番是為誰來說親,貴家小姐?」
柳夫人臉色微變,一雙眼睛瞪向蘇婉,厲聲道:「你還知道什麼?」
「我能知道什麼?夫人怕是高估我了,畢竟我是商戶出身,見識有限。」蘇婉仍然淡定,笑盈盈的道,「只是商戶之女再不堪,有些道理還是知曉的,不知夫人如今是以何立場來操這份心?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能開這張口,又不是相公的爹娘,我只能猜夫人是不是……」
柳夫人打斷蘇婉的話,聲音冷硬:「我原還道你是個賢惠知禮的,如今看來倒是半點不顧宋狀元對你的情誼,這般自私自利,怎堪為婦?!」
「內人堪不堪為婦,自有在下定斷,倒是夫人太過費心了!」院門冷不丁被人一腳踹開,宋子恆站在門口,臉色冷硬,大踏步朝裡走來。
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柳夫人震怒,騰地一下從椅子裡站起來,冷厲的看向院外,幾個柳府出來的丫鬟婆子被大牛小綠和兩個陌生的漢子攔住,因著這般宋子恆才能破門而入。
蘇婉原先還鎮定自如的臉色,瞧見宋子恆一回來,就開始抱著肚子抹淚了:「幸好是相公回來了,相公若再不回來,妾身就怕要被逼得自請下堂了。」
柳夫人先前指使安姑姑說那麼一大堆,也沒能讓蘇婉說出這四個字,宋子恆一回來,她倒是明白了——可見之前都是裝糊塗,柳夫人自持身份,今日竟被一個自己瞧不上眼的鄉野村婦蒙了過去,自然是氣盛,且蘇婉這話聲音不小,連門外的小綠大牛都聽見了,頓時也顧不上與柳家下人糾纏,齊齊回頭怒瞪柳夫人。
最氣的還是宋子恆,他不比小綠大牛,是知道來龍去脈的,那日還道娘子杞人憂天,豈不知世間竟真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宋子恆也氣急,對著柳夫人更無個好臉色,面子都不願做,只拱手道:「在下一介寒衣,高攀不上貴府小姐,夫人請回罷!」
柳夫人先是震怒,氣蘇婉不要臉,竟然當著自己的面這般做戲,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也氣宋子恆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如此拙劣的演技竟也相信,先前倒是她高估了他!這會兒聽完宋子恆的話,她卻是臉色發白,難以置信的瞪向宋子恆:「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宋子恆這回是真的氣狠了,君子風度全然不顧,攬著蘇婉,一臉戒備的看向柳夫人。
反倒是蘇婉趴在宋子恆肩上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抬頭沖柳夫人道:「夫人不必擔心,我們知名聲對貴府小姐的重要性,無事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的。」
「你威脅我?」
「夫人說笑了,我等寒門小戶,怎敢得罪侍郎府?」蘇婉雖是這般說,臉上笑容卻並未真誠多少。
柳夫人瞳孔放大,瞧見蘇婉眼底那抹諷刺的笑意,恨不得上前把這張狐狸精臉劃花,心裡對宋子恆的好印象也下降了許多,心道狀元郎又如何,竟也這般沉迷於女色,連自個兒前程都不顧了,當真是不知所謂!
宋子恆見其臉色不善的瞪著自家娘子,心頭更添上一絲不悅,微微側身擋住了對方的視線,拱手道:「夫人請回罷。」
柳夫人已經對宋子恆這番表現失望透頂,再顧不上先前的滿意了,原還以為這狀元郎是個好的,誰料他竟這般不識好歹,如今說什麼也不肯把女兒嫁給這般耽於美色的男人!
柳夫人壓抑住心頭怒火,冷笑一聲:「記住你今日所言,日後後悔了別來求我!」說罷帶著一群下人浩浩蕩蕩回了府。
看著柳家的人離去,宋子恆這才雙手撫上蘇婉的手臂,來來回回的打量了好幾眼:「娘子無事罷,她們可對你做了什麼?」
蘇婉搖頭,投進宋子恆懷裡,摟住他的腰道:「相公來得及時,她們並未對我做什麼。」
小綠和大牛也想回來看蘇婉幾眼,這時卻停住了腳步,對視一眼,索性轉身輕輕將院門關上。宋子恆輕輕拍著蘇婉的背,心裡一陣後怕:「若不是娘子聰慧,叫小綠趁機向隔壁大嬸遞消息去尋我,今日恐怕就真的後果不堪設想了。」
原來蘇婉先前讓小綠衝出去隔壁借凳子,為著並不是如柳夫人想的那般把事情鬧大,讓她不敢輕易動蘇婉,其實是趁柳家下人不注意,悄悄給隔壁鄰居帶了口信,也是鄰居近來與蘇婉他們來往不錯,古人性情也比較淳樸熱情,小綠求救,他們便也出手相助,及時把宋子恆尋了回來。
「也沒這般嚴重,她們無非是想讓我自請下堂,好給柳小姐讓位置罷了。」
宋子恆冷哼:「不知所謂,你我夫妻情投意合,豈能讓她們這般瞎攪和!」說罷眼神一轉,溫柔又小心的扶著蘇婉進了屋,仔細提醒道,「娘子小心台階。」
蘇婉邊走邊道:「相公此言差矣,若不是你回來及時,妾身恐怕是真的要無地自容,只得自請下堂了。」
宋子恆聞言臉色大變,連忙追問:「娘子何出此言?她們究竟對娘子說了什麼?」
蘇婉完完本本、不偏不倚的轉述了一遍柳家人的意思,宋子恆聽得氣極,忍不住一拍桌子:「一派胡言!娘子於我的意義,豈能用這些來評斷?且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本該是憑自個兒的本身,靠著姻親往上爬算什麼?還是我在她們眼裡,就是為了出頭可以拋妻棄子之人?」
蘇婉執了他的手,手掌都拍紅了,連忙吹了吹,安撫道:「她們說她們的,只要我不信相公是這種人便是,又何苦為不相干之人生這般大的氣?」
宋子恆低頭看蘇婉小心吹著他的手,眼神也漸漸柔和下來,撫著她的頭髮,聲音裡有著心疼:「今日委屈娘子了。」
「只要相公一如既往,我便不覺得委屈。」
宋子恆輕輕見蘇婉的頭攬到自己的胸前,眼底有流光閃過。
此間溫情脈脈,隔壁侍郎府卻遠不如這般平靜。
屋內,流雲端上湯水,柔聲道:「姑娘都幾日未進食了,今日好歹吃一些罷,若夫人回來瞧見您這模樣,又該難受了。」
柳珍兒眼底閃過一道異色,低聲問:「娘今日去哪了?」
流雲垂頭:「夫人帶了安姑姑出府,但並未說去哪裡。」
「流雲。」
流雲垂頭糾結了許久,上回她照看小姐不利,被賞了十個板子,這還是看在她是家生子的份上才沒有狠罰,原是不能再伺候小姐了,沒成想小姐竟為了她與夫人鬧了一番,她才重新回到小姐身邊伺候,繼續做著體面的大丫鬟,而今小姐為了那人不吃不喝,她到底該不該說實話?
流雲思索許久,這才終於下定決心,低聲道:「小姐別說是奴婢講的,夫人今日怕是去了隔壁巷子……」
柳珍兒眼神一亮:「你說的可是真的?」
「雖不敢保證,卻也有三分把握。」流雲低聲道,「小姐現在可以用點東西了吧?」
柳珍兒心裡頭喜不自勝,這便點頭,由著流雲伺候自己用了些湯和幾塊點心,心思已經徹底飛走了,一門心思等著她娘把好消息帶回來了。柳珍兒知道,以她娘的性子,既然已經鬆動了,就只會把事情做到底。
她不知上輩子自己是如何被指婚與相公的,卻明白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的道理,她不在乎那些形式,只要能與相公再續前緣,叫她做什麼都願意?柳珍兒這樣想著,按捺住激動的心,耐心在屋裡等著。
一行人回到府,柳夫人臉上猶帶著不忿,進了屋,首先便問婆子小姐可有用過飯,婆子回道用了半碗湯並幾塊點心,柳夫人聞言頓住,心頭的不悅頓時一掃而空,一臉驚喜的去了柳珍兒閨房,瞧見女兒氣色果真好了些,這才攬著她道:「珍兒,你能想通真真是太好了,那人已娶了妻子,且家境與咱家相差甚遠,本就不是良配……」
柳珍兒原先還了幾分期待的臉色,此時聽到她娘這般說,退去臉上的表情,血色全無的看著柳夫人:「娘,您的意思是叫我放棄?」
柳夫人有一瞬心軟,想到今日所見所聞,又冷下心來,道:「門不當戶不對的,且他早有妻子,你本就不該生出這些想法,娘念你尚未釀下大錯,便不追究,只是那不合時宜的念頭,你還是儘早放下罷,若被你爹知道,怕是不會輕易饒過你的。」
柳珍兒臉色蒼白,兩行清淚從眼底流出,滑過臉頰與嘴角,她咬了咬唇,嘴裡嘗到一絲咸腥味,嘴被咬破皮了,她卻半點感覺都無,因為她現在只感覺到劇烈的心痛,痛的她喘不過氣來。
放下?與那樣的人攜手共度、舉案齊眉了一身,如今叫她如何放得下?她恨不得生生世世都與他在一起,不然也不會執意違反相公生前的意願,非得讓他與自己合葬。面對如今的局面,她想過蘇氏也像自己這般回來了,就是為了報復她當初的所作所為,然而她並不後悔,再來一次,她知道自己依然會那般做,一輩子算什麼,遇到這樣一個人,甚至無法忍受他下輩子與別人在一起!
柳夫人一側頭,就看到柳珍兒嘴角在敞著血,鮮紅的血絲掛在蒼白的嘴角旁,顯得格外觸目驚心,她立刻便嚇住了,連忙摟住柳珍兒:「珍兒,你怎麼了?你別亂來……」
「娘。」柳珍兒猶帶著哭腔,「是女兒不孝,讓娘為難了……」
柳夫人急得想哭:「別說孝不孝的,只要你好好的,娘便心滿意足了。」
柳珍兒卻搖頭:「若不能與他在一起,女兒這輩子都無法安生。」
「怎麼就這般固執,鬼迷心竅了呢!」柳夫人又急又氣,「那人有什麼好的,他都娶妻生子了,你知不知道?!」
「女兒只求與他在一起。」
「如今是你想與他在一起,可人家不想!那宋子恆與他娘子情投意合,根本容不下第三人,珍兒,你這又是何苦?」
柳珍兒聞言一震,臉色越發蒼白,這個人也彷彿搖搖欲墜了,「他……親口說的?」
柳夫人狠著心點頭:「所以你也放棄吧,娘定給你挑一個才貌雙全的男子,比那宋子恆好上千倍萬倍。」
柳珍兒幽幽的道:「可這世間也只得一個他。」
苦口婆心沒用,百般勸哄都沒用,柳夫人急了,發狠道:「他根本不想娶你,寧願守著商戶出身的妻子,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你,在他心裡你根本連那商戶之女一根髮絲都比不上!珍兒,娘這輩子只你一個女兒,你是娘精心教導出來的,從小聰慧伶俐,可娘從未教過你這般低聲下氣的犯賤!」
「若能與他在一起,就是犯賤又如何……」
柳珍兒的話還沒說話,一個響亮的「啪」發一聲,柳夫人放下手,柳珍兒慘白如紙的臉上立時浮出五個鮮紅的指印,可見柳夫人剛才那下有多用力。
其實柳夫人剛出手時便後悔了,此時看著女兒紅腫的半邊臉頰,眼眶也紅了,強忍著轉過頭:「清醒了嗎?」
柳珍兒勾起嘴角,似哭似笑:「除非娘把我打死……」
柳夫人定定的看了她幾眼,終於顫聲問出:「你到底要如何?宋子恆都說了,絕不會休妻,也不會貶蘇氏為妾!」
「那娘就別逼他們了。」柳珍兒幽幽的道,她早知道那人的性格,死了的原配他都不願讓對方委屈,執意要讓自己嫁過去做妾室,如今那原配現在還沒死,又懷了他的孩子,他又怎麼可能讓原配自請下堂,只為迎自己過門?
早該想得到的,娘此趟定是無功而返,只是她還仍抱著一絲奢望,以為能有轉機,畢竟上輩子儘管是繼室,她仍做了相公幾十年的妻子。可是若他真為娘說的話動搖,休了原配改為迎娶自己,他便不是她心心唸唸的相公了。
她雖是失望,可他到底沒叫她失望。
柳夫人神色微冷:「什麼意思?」
「他既不願休妻,不休便是,女兒自願為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