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當晚,我沒等到師父回風雪山莊。

我抱著膝蓋在山莊大門口坐了大半夜,深夜寒涼的山風像從我的骨子裡刮出來的一樣,透心的涼。漫天星斗在我頭頂旋轉而過,我呆呆的盯著山莊門前往下延伸的長長青石階,盼著師父的身影在不經意間出現,然後捏著我的臉吼我回屋睡覺。

可師父一直沒出現,我倒是將紫輝等了來,他給我披上了一件衣裳:「回去睡吧,我替你守著,等師父回來了我就去告訴你。」

我固執的搖了搖頭。紫輝便不再勸,在我身旁一同坐了下來,陪我一直望著下面長長的青石階。

「紫輝,你為什麼很想做我的相公?」閑來無事,我開口問道,「聖淩教裡的人我與他們那麼熟,他們都沒一人願意。」

「嗯,大概是因為我喜歡你比害怕你師父更多一些。」

「為什麼喜歡我?」

紫輝頓了一會兒,接道,「你猜猜。」

「我笨,猜不出來。」我把腦袋放在膝蓋上,睡意卷來,眼皮一眨一眨的要闔上。我老實道,「我總覺得你的眼睛怪怪的。」

「嗯?」身旁的人仿似有些怔忪,「哪裡怪?」

「不知道,可是,我就覺得……你心裡大概是不願意做我相公的。」我閉上眼,腦袋往旁邊一偏,搭在了一個厚實的肩膀上,「其實……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強求的。」

身旁的人沒再吭聲,我也慢慢沉入睡夢之中。

第二天一早,我聽見有人在「沙沙」的掃地聲。迷糊的揉了揉眼,我定睛一看,卻是紫輝拿了把掃帚正在打掃山莊門前的青石階。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隱約記得廚房殺豬的大叔曾經告訴我,這種味道叫做「酒」,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可是大叔卻從不讓我碰,說是女孩子喝了會變成瘋子。

我想我現在笨了點,但還是有理智的,若碰了這種東西,變得又瘋又傻,到時候師父才是真的會不要我了。所以我一直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風雪山莊裡也沒有酒,我撓了撓腦袋,奇怪的問:「紫輝,地上怎麼會灑了酒?」

紫輝抬頭看我,笑道:「方才師父回來了,見我倆坐在門口,他約莫是腳滑了一下,將手裡酒罈裡的酒灑了些出來。」

「師父回來了!」我耳朵裡只聽進了這話,別的都變成了雲煙,「在哪兒?」

「現在約莫回房間了吧……」

不等他話音落,我猛的站起身來拔腿便要往山莊裡面跑,可蜷著腿坐了一夜,這猛的一起身,我腿腳一麻,眼前一黑,直勾勾的便摔在了地上,鼻樑狠狠撞在地上,嘩啦啦的流了一地的鼻血。

腦袋暈乎乎的轉,我的視線一時有些渙散,只聞耳邊紫輝一聲又一聲驚慌失措的喚「阿祥姑娘,阿祥姑娘!」

「沒事。」我堅強的撐起身子,抹了把臉,看見一手的鼻血,一時也有些被嚇住了。正無措之際,是紫輝將我扶了起來,他用他的衣袖替我擦了臉,也不嫌髒的幫我捂住鼻子:「還有哪兒摔著。」

我仰著頭,聲音悶悶道:「沒了,皮厚。」

紫輝將我看了一會兒,忽然搖著頭笑出聲來:「真是……太笨了。」

這是句實話,我否認不了,只有望著天沉默。

紫輝替我捂了一會兒,稍稍鬆開手,他湊近我的臉,仔細的打量了好一會兒才道:「嗯,沒流了。」他扶著我站起身來,摟著我的肩輕聲問,「可要回屋?」

我瞅了瞅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唔,我要先去找師父。」說著,我跑開了兩步,想了想又回頭對紫輝道,「謝謝相公!」

紫輝一怔,還沒來得及做任何表示,我又轉身跑開,滿屋子的尋找師父去了。

翻遍了風雪山莊,我卻沒看見師父的身影,我撓頭自語:「紫輝騙我啊,師父明明還沒回來的。」哪想這話音還未落,忽見一個陶罐從天而降「啪」的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酒的味道又隨風散開。

我嗅了嗅,覺得與山莊門前聞到的味道一樣,我往後退了幾步,仰頭一望,見師父坐在青瓦屋頂上,手裡還提著一個酒罐,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興高采烈的沖他招了招手,左右看了看,將放在牆角的長梯搬了過來,搭在屋簷邊,抖著腿抖著腳的爬了上去。

「師父!你怎麼在這兒?」

師父陰陽怪氣的回答我,「站得高,看得遠。」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師父身邊坐下,盯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青臉發火,這才問:「師父昨晚怎麼沒回來?」

他看也沒看我,直直的盯著遠方道:「我不回來不是挺好的麼,你與你那相公相處的可好?」

聽他這樣問,我連連點頭:「很好很好。」我伸出手指頭,正準備告訴他我使喚紫輝幹了些什麼事,還沒開口,師父忽然一伸手猛的一拉,將我拉得身子一歪,毫無準備的在屋頂上躺下,師父趴在我身上,遮天蔽日一般擋住了我所有的光線。

屋頂的青瓦掉下去幾塊,碎得清脆。

我眨了眨眼睛,望著師父有些泛紅的眼,嗅到了他一身的酒氣,有些驚慌:「師父,你怎麼了……不是說只有女孩子碰了酒才會瘋麼!」

「瘋……」師父眯眼呢喃,「我大概真是瘋了。」他冷冷笑著,「上一世便罷了,這一世、這一世……他奶奶的李天王,你不是說喜歡小媳婦追相公麼!」

「師父?」他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覺得我在下他在上的這個說話方式太過於壓迫,「咱們起來說。」

「起來?」師父語調往上一仰,眼神眯得危險,「你與那紫輝面對面時,可有叫他起來?」

「我們沒這樣說過話。」

「哦?沒有。」師父往身後一指,「那方才都是我白日裡瞎了眼才看見你們摟摟抱抱的湊做一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一望,看見山門那方紫輝正拿著抹布將我落在地上的那灘鼻血抹淨。這處確實高,看得也確實遠。我眨巴著眼道:「方才是我摔了,紫輝扶我。」

「扶你。」師父眉一挑,不知為何,他這兩字說得讓我心口莫名一緊,「那我便也扶你一把可好?」

「……好……」

唇上一軟,師父的唇帶著酒氣浸染了我的思緒,我全然呆住,忽覺下嘴唇猛的一痛,是師父將我狠狠咬了一口,我很是委屈,待師父放開我之後,我立即捂了嘴,道:「師父這不是在扶我,是在咬人。」

我這話音還未落,便見師父忽然之間變了臉色,他捂著嘴,好似被咬的人是他一般震驚的凸著眼。

他直愣愣的站起身,晃著身子退開幾步,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骨碌碌的滾下屋頂。我大驚,連忙爬了梯子下去,可一落地便沒再看見師父的身影,只留一地碎瓦,帶著些許倉惶的意味散得零碎。

師父又消失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我與紫輝做好了飯,師父才神色憔悴的進了屋來,他二話沒說在我與紫輝中間插了個位置坐下。

我見師父面色不好,便不敢開口說話,給他擺好了碗筷,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來。倒是紫輝隔了老遠給我架了塊肉放進碗裡,頗為熱情的道:「阿祥今日辛苦了。好好吃肉。」

我點了點頭,埋頭啃肉。今天唇上被師父咬了個血窟窿,溫熱的米飯燙在傷口上,我一個哆嗦,直覺把肉吐了出來。一抬頭,見師父與紫輝都望著我,我捂了嘴,含糊著說:「燙到了。」

師父清咳一聲,扭開了頭,紫輝看著我一直眯眼笑:「如此,便先吹涼些再吃吧。」說著又夾了塊肉給我。

我老實埋頭吹肉,晚飯吃到一半,紫輝又開口了:「阿祥,你我既已定下婚約,那這婚期可在何時?」

「咯噠」一聲,師父將碗放了下,不大的聲音卻讓我神經一緊,我望著師父,師父打量著紫輝,紫輝像不要命一樣又道:「說來,婚事之中還有些許繁雜之事,比如說要邀請你我父母前來證婚。」

師父身子微微一僵,臉色沉了下來。

我眨巴著眼望著師父。紫輝的聲音在耳邊念叨:「實在慚愧,在下年少時便失了雙親,而今隻身一人,不知阿祥姑娘父母可還健在,若是可以,能否請他們前來,婚姻大事,有長輩的祝福自然是好的。當然,師父應是主婚人的不二人選……」

「夠了。」師父開口打斷紫輝的話,他聲音清冷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不管你有何目的,我且告訴你,小爺的耐性已耗盡,識相的今日便滾,小爺不與你計較,你若還想留下……」

師父頓了頓,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我不介意多顆石頭來墊桌腳。」

紫輝卻也不退縮,淺淺笑道:「師父這是在威脅在下。」

「不,是通知你。」

我來回望瞭望他兩人,開始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了。

「師父何不問問阿祥姑娘的意思,畢竟這婚約是順著阿祥姑娘的意願定的,師父先前也點頭答應了,如今毀約……」

「小爺我就是要毀約。」師父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輕蔑的打量著紫輝,「你倒是打我呀。」

「師父。」紫輝微微眯了眼:「你為何就是不想讓阿祥姑娘討個相公回來過好日子呢?」這話我聽明白了,原來是紫輝在替我說話,在維護我!我本打定決心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但聽紫輝如此一說,心裡的委屈便被勾了出來,又要使喚我,又要欺負我,還不准人幫我忙,回頭還給我臉色……動不動就拋下我。

一想到這些,我便忍不住將師父盯著,哪想師父卻是一聲冷笑道:「我就是不讓她過好日子又如何,你也別再說小祥子的意願,小爺還就告訴你了,我的意願便是她的意願。」

師父拽了我的手將我拉起來:「小祥子,送客。」

我垂頭不語。

周遭靜了一會兒,我委屈的低聲道:「師父……我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師父的手一鬆,似壓抑著大怒,又似不敢置信道:「你……竟是鐵了心要嫁他!」

「我只是……」我絞著手指,「我只是覺得師父方才那話說得不對。」

「阿祥姑娘。」我正與師父爭吵著,不知何時紫輝竟走到了我的身邊,他將我的腰一攬,瞬間便離了師父三步遠。師父臉色一白,眼中神色倏地狠戾起來,他身型一晃,向我抓來。我正茫然之際,忽聽紫輝在我耳邊輕輕道,「既然師父不理解我們,我們便私奔吧。」

我駭然,轉頭見紫輝一臉輕笑。

師父的手還未來得及觸碰到我的臉頰,我只覺腦袋一暈,師父陰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越來越遠:「小妖找死!」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