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裝了一口袋的螢石沉重的砸在地上,我與初空隨即落地,背上的傷讓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初空只有一隻手臂可以用,他扶住了我便拿不了螢石,我倆一琢磨,打算原地休整一天再動身出發。

是夜,初空拾了乾柴,點上火,我先忍著痛將他折了的胳膊用樹枝固定綁緊,然後便脫了衣服趴下,讓初空提了水來給我清洗傷口。

上一世用那個將軍和公主的身子倒還沒什麼關係,這一世換做自己真正的身體,便有些讓人尷尬了。

我捂著胸口,緊緊貼地趴著,嘟囔道:「擦背就老實擦背,別動其他心思。」

初空一聲冷哼:「看著你這皮開肉綻的血腥模樣,我還能有胃口吃了你,少擔心些有的沒的。」初空這話雖說得冷漠,但給我清洗傷口的手卻溫柔得像是另一個人。

即便他再是溫柔,翻開的皮肉被水浸濕還是難掩疼痛,我嘶嘶抽氣,感覺到初空的手不敢再往我背上放之後,我只有緊緊咬著牙,不再發出一點聲音。

傷口不洗只會更糟,我們現在只要補了洞,早點回到天界就好了,在這裡軟弱只能是耽誤時間。

繼續清洗,直至初空將草藥敷在我背上,我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疼痛忍出了我滿頭大汗,恍惚間,我仿似感到初空摸了摸我的腦袋,聲色晦暗:「對不起……」

不知他是在為什麼事道歉,我昏昏沉沉的答:「你對不起我的事可多了,來,再多說幾個聽聽。」

我以為初空此時即便不揍我也該和我嗆聲,哪想等了半天竟真的等到了他老老實實的一句:「對不起。」

我有些訝異的抬頭望他:「初空!你病了!」他掃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在我的背上,我能感覺他的指尖在我那些翻起的皮肉上游走,他道:「雖然你一直做一副糙漢般沒天沒地的模樣,但是女子始終是女子,讓你受這份罪,到底是我的過錯……」

我傻傻的呆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很難不為他這難得成熟一次的模樣感動。

「醜也是你娶。」我趴了回去,閉眼養神,「反正我是賴在你這裡了。」

而且……

初空已經保護了我,他那時筆挺的背影,足以讓我心安。

神仙的身子著實比凡人好用上許多,如此皮肉傷,雖未完全癒合,但也可勉強行路了。我與初空便連日趕路往麓華山而去,洩露邪氣的那洞在那裡,堵了之後便能了結我與初空這七世情緣了!

我心裡打著如意算盤,覺著與赤焰獸一鬥,讓我傷了元神,回天界之後應當花初空的錢,讓自己好好補補才是。

行至麓華山,這一地乃是當初我與初空變作豬與老虎那一世待過的地方,舊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

我很開心,初空的臉色卻不好,我把這種陰沉理解為,沒有人願意記起自己做豬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直至看見當初那個山洞洞口之時,我才驚覺,原來初空這一路森冷的臉色竟是因為邪氣洩露得已經超乎了我們的想像。

在那洞口,瘴氣彌漫,草木已竟是枯死,我與初空進得洞內,在黑暗中摸索著踩下第一步,便聽見「哢擦」一聲,我僵了僵,低頭一看,竟是踩斷了一截枯骨。

初空神色凝重:「定是那之後還有人來祭祀,難怪邪氣洩露得如此快。」

他轉頭交代我,「你元神已損,不宜入內。且在外面等我。」他提了裝著螢石的麻布口袋大步往洞內走去,我在後面聽著他每踩下一步便是一聲「哢嚓」的脆響,忍不住摸了摸抱住了手臂。

我覺得此處只是瘴氣與邪氣重了些,並沒有什麼能傷人的厲害妖怪在,初空補洞也用不著我幫什麼忙,於是便安了心在洞口蹲著,順便結了幾個印來淨化淨化周圍的空氣。

可是等了一刻鐘功夫還不見初空出來,我有些不安的往黑糊糊的洞中張望,終是忍不住喚了一聲:「初空!石頭還沒放好嗎?」聲音在洞穴裡來來回回的回蕩,但就是沒有傳來初空的回答。

我側耳等了一會兒,忽聽洞中傳來一聲悶響,我心頭一跳,只道不好,拔腿便要往裡面衝,突然之間,一道金光閃過眼前,一股似曾相識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將生生我打飛出去,直直撞在枯樹樹幹之上,後背的傷口裂開,火燒火燎般難受,胸口又是一股陰冷氣息徘徊,直激得我大口嘔出血來。

「哦,這裡還有一個小仙子。」陌生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從容不迫的優雅和殘忍的冷酷。

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白衣一頭金髮的男子臨空而立,他膚色蒼白得透明,嘴唇卻豔得驚人,他周身皆裹著深重的邪氣,令人打心裡不寒而慄。

我驚駭於此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又著急著往他身後張望,盼望著初空從洞穴中出來,哪怕只是狼狽的爬出來也好……至少讓我知道他還活著。

「你在等那仙君出來麼?」金髮男子淺笑道,「如此的話,不用等咯。」

我想說話,可一張嘴便又嘔出血來,只能看那金髮男子賤賤的笑著,舔了舔嘴角,殘忍的說,「因為,他已經被我吃掉了。」

初空,被吃掉了?

那樣目中無人又傲慢的傢伙,居然……被吃掉了?

一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過算他魂魄跑得快,沒被我逮住。」

我眼眸一亮,魂魄未滅,初空便能下地府,不過是再曆一場輪回而已,他沒事。

我心頭倏地一安,忽又聽那男子道,「不過,就算他去了地府,你可也見不到他了。」

我捂住心口,感覺那股陰冷的感覺一直纏繞不去。

一隻手忽然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提了起來,我能感覺到他尖利的指甲刺破了我的脖子,有溫熱的血流了出來,我想掙扎,可敵我力量懸殊實在太大。

邪氣宛如千斤枷鎖套在我身上,禁錮了我所有動作。耳邊漸漸嗡鳴一片,只有男子的聲音如蛇般纏繞心頭:「因為,你再也入不了輪回。」

頸項傳來「哢」的一聲響,劇痛襲來,我竟這樣被人生生捏死了去……

「大爺的,青天白日遇見**了啊!」我失聲罵道,魂魄擺脫那個傷病纏身的肉體,我找見黃泉路扭頭就跑,隱約看見那一頭有人在等我,可是不待我將那人看清楚,忽覺一股大力將我捉住,我驚駭的一轉頭,卻見那金髮男子對我眯眼一笑,指尖只是輕輕的將我魂魄勾住,他自言自語道:「讓**我看看元神在哪裡呢?哦,在額頭上啊。」

我拼命掙扎,可於他而言捏著我就如同捏了個蟲子一樣,他指尖在我額上輕輕一點,我只覺額頭驀地發燙,心中驚慌更甚,大喊道:「小仙法力微末,素日修道不誠,滿腦子骯髒污穢的想法,不好吃啊!你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不好。」男子仍舊笑眯眯道:「唔,竟是祥雲化仙,難得難得。」

我是撞了狗屎運才被月老點化的!這一點也不難得!不待我將這話喊出口,額上一涼,是他將我的元神拖了出去,他眯著眼將我的元神端詳了一陣,像是在研究什麼食物:「唔,這元神有損,還是個不成熟的東西,你是被別的仙人點化的吧?咦……你元神中怎還藏有我的邪氣?」

他話一出口,我呆了呆,我的元神中有他的邪氣?

難道……是我變成老虎那一世……不等我細想,金髮男子搖了搖頭,頗為無奈的歎息:「仙根不正,元神有損,殘次品。嘖嘖,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他這還是在嫌棄我麼?

男子將我的元神拿在手裡把玩,似在深思到底要不要將我吃掉。

突然,一道白影一閃,我的元神自男子手中消失,緊接著身子一鬆,我感到男子拽著我的那根手指頭被人打掉,手臂一緊,初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逃!」

我二話不說埋頭專心奔上黃泉路,身後傳來過招的聲音,跨入人間與冥府的界線之前,我回頭一看,初空以魂魄之身竟將那人逼退兩丈遠,然後他身型一動閃身跑到我旁邊。

見我還在怔神,他火大的一腳踹了我的屁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讓我幾乎是用滾的進入了冥界地盤。

最後往外看了一眼,那金髮的**男似乎沒有追上來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初空的背影,神秘莫測的笑了。

我心頭咯噔一聲響,滾入冥府之後,站起身來,拉了初空便問:「方才那**對你笑了哎!他……莫不是看上你了吧?」

這句問話沒有換來回答,反遭初空一爪子抓在了我的衣襟喝問:「他打你你就傻得只知道挨打嗎!你和我打架的時候可不英勇著嗎?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躲!你蠢得腦子裡全是牛糞嗎!」

我被他這莫名其妙的怒火罵得一怔:「你凶什麼?要能反抗我能傻傻挨打嗎?要能躲我還會杵在那兒?我是有多想死嗎?」在我看來,初空雖然傲慢了一些,但卻並不是不講事理的人,我先前被赤焰獸傷了元神,與這金髮男子的實力差距也擺在那裡,連他自己先前都被人家吃掉了,他應當知道那人有多強,打不打,躲不躲都不是能由我說了算的,他這火實在發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想死!你元神都被人奪了還不想死!你!」他語塞,咬著牙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拍在我的額頭上,灼熱的感覺燒了一會兒隨即又消失不見,是他把從男子那裡奪回來的元神還給我了,他垂下頭,「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灰飛煙滅了。」

看他這表情,我心裡燒得再高的邪火也瞬間消失不見。

他只是在擔心我吧……在一旁忍耐著等待,等待著偷襲的時機,他或許只是在惱怒自己還不夠強大,又或許只是在發洩方才強自按捺的心慌害怕。

這個不懂表達自己的笨蛋。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才是腦子裝滿牛糞的蠢貨。」

在冥府這方歇了一會兒,我倆整理好著裝與心情,向閻王殿走去。

我好奇的問初空:「方才那人到底是誰?滿身邪氣,這麼厲害。你在那洞中到底遇見了什麼?」

初空默了一會兒道:「正在拿螢石補洞的時候他突然從洞中飛了出來,我與他過了幾招。」他清咳一聲,似乎有些不願意承認自己仙力不如那人,「……因為之前與赤焰獸爭鬥的傷尚未痊癒,所以拜了下風。不過我可不像你,小爺在最後關頭拼死以血肉之軀祭了螢石,將那洞堵上了,沒有個兩三千年,那裡絕不會再有邪氣洩露。至於那人是誰……若我猜得沒錯,他應當是被關在十八層地獄中的罪神,借此機會逃了出來。此事當向閻王告之,讓他自行去找人解決,你我補洞的任務反正已經完成了。」

聽他如此一說,我心頭方一喜,道:「這麼說來,我們可以回去成親了!」

初空臉一紅,清咳了兩聲沒有搭腔。我幸福的眯了眼:「從此以後,我也是有人養的了,你一月月錢有多少?真的能養我嗎?卯日星君不會和月老一樣摳門吧?」

我一路念叨著進了閻王殿,閻王出人意料的拿了支筆神色凝肅的在文案上寫著什麼,他身邊的判官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改文案。

頭一次見到這麼像閻王殿的閻王殿,一時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與初空皆愣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去,初空對閻王抱了抱拳,以示禮節:「閻王,麓華山的洞已經補上了,不過另有一事要給你交代交代。」

「我已知道了。」閻王不等初空說完便搶過話頭道,「十八層地獄中有個罪神逃入人間了是吧,我現在正在陳書奏摺,準備帶去仙界,請玉帝指派天兵天將下界捉拿罪神。」

我愣了一瞬,閻王居然會有這樣高效的辦事效率,那罪神跑了,莫不是一件毀天滅地的大事?

初空也挑了挑眉,然後點頭道:「總之,這個事我已經傳達到了,洞我也已經補好了,閻王這要去天界,便捎上我與旁邊這二貨就是。」

「抱歉。」閻王身子微微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神情嚴肅,「這次我恐怕還不能捎上你們……」

閻王話音未落,初空沉了臉色,拽了我便走:「如此,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啊啊!等等啊!初空神君!哎呦,不要這樣啊!有話好好說嘛!」閻王在身後連聲的喚,著急得如同要哭出來一樣,「我是真的沒人手啊!我這不是無奈著嗎,如果有別的人我絕對不會麻煩你的!天下蒼生的性命皆掌握在你的手中,初空神君身司神責怎能見死不救啊喂!」

初空腳步一頓,我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紅了鼻頭,扭頭對閻王道:「我們趕著回去成親!壞人姻緣這輩子都會倒楣的!」

「哎呀,你們還真在一起了,天界的賭局我贏了哎。」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初空微怒,「小爺不就亂了幾條紅線麼,這都被你們看了多久笑話,使喚著做了多少事情了!說好補洞完了就回天界,小爺別的事啥都不會做,你自己愛頭疼頭疼去,與我無關。」

「當真與你無關麼?」閻王聲音一沉,道,「你可知這逃出地獄的罪神是誰?初空神君,你可知為何你拜在卯日星君旗下司仙職,眾仙卻還要尊稱你一聲神君?」

我也好奇的望著初空,他皺眉:「我怎麼知道,從小他們便都如此叫的。」

閻王鄭重道:「今日逃出這十八層地獄的罪神名喚錦蓮,許久之前,他是南極天尊的大**,因著天賦極高,深得天尊喜愛,是天尊最看重的**。他獨自立了門派之後便喜歡在人間尋來有靈性的嬰孩讓他們自幼修得仙法,得道飛升,天界不少戰將都出自錦蓮門下,是以他身份極為尊貴,而初空,你便是當初他尋來的嬰孩之一。今天逃掉的這個罪神曾是你的恩師。」

我詫然,初空亦詫然。

我恍然想起方才入冥府之前,錦蓮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莫不是已經認出初空來了?

初空蹙眉:「我是記得自己曾拜過師,但只知道**莫名失蹤,門中**四散。他……那樣的人,為什麼會被關入十八層地獄?」

閻王一聲歎:「這與你而言自是記不得了,當初錦蓮神君**獨門仙法至關鍵之時,需要煉化一門法器做輔助,他著其妹錦蘿下界去尋,但錦蘿卻遲遲未歸,後來錦蓮神君走火入魔,犯下不少罪孽,這才被關進了地獄。」

原來是出人生慘劇……

但我想了想那金髮男子狡猾而**的模樣,實在是不像那種乖乖等在天界,然後被自己妹妹給坑了的笨蛋啊。這其間應該還有不少隱情吧……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初空拉著我好不留戀的繼續往門外走。閻王淒聲喚道:「哎!初空神君,你怎的還走啊!」

「都那麼多年前的破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不管,你自己找別人解決去,我什麼忙都不會幫。」

閻王默了一會兒:「有關小祥子也不幫麼?」

我生生將初空的腳步拽住,轉過頭去望閻王:「和我有關?要我的命麼?」

「上次你與初空神君投胎到那將軍與公主身上之時,時間出了偏差,比你們該投胎去的時候整整晚了十數年,這是絕不該出現的失誤,我特地查了一番。小祥子,你可是曾被那錦蓮的邪氣攻擊過?」

我撓了撓頭:「應該算是吧……」

初空瞪我:「為何不曾與我說過!」

「我當時不知道那是什麼。」

閻王點了點頭:「果然沒錯,定是當時那股邪氣才纏上小祥子的周身,令你們投胎之時出了偏差,而今它已經侵入你的元神,或可擾亂你的心神。錦蓮而今已入魔,他逃出地獄,若是讓他修為再有所提升,日後或許會通過這股邪氣來控制小祥子也說不定。」

我臉色一白,初空鎖了眉頭:「說白了,小爺打不過他,你要我再去人界做什麼?」

閻王咧嘴一笑:「我不讓你鬥過你**,我只要你們能去拖延住他修為提升的腳步便行了。你們知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上界搬救兵,沒有個一年半載肯定下不來,這段時間若是由著錦蓮作亂,人間不知已變作什麼模樣了。所以,我希望你二人能去拖住錦蓮的腳步,擾亂他的計畫便好。彼時我搬來了救兵,除了錦蓮,小祥子也就安全了,你們自可回天界成親,幸福一生。」

初空望了我一會兒,咬牙:「這種事……再沒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