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天界,入目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看見我的仙友都過來與我和善的打招呼,一切與我下界之前似乎沒什麼不一樣。少了一個初空神君,天界還是天界,神仙薄涼,沒有凡人那麼多的感觸。或許當初下界之前,我也是這樣吧,只是現在……
我一埋下頭,就能嗅到自己一身塵世俗氣。
回到月老殿,月老殿裡的紅線還是如往常一樣被月老亂牽一通,混在一起理不出頭緒。
我繞到後院,看見月老又在偷酒躲懶睡覺,我深深的覺得自己這一身壞毛病就是跟這不靠譜的月老學來的。
我上前,捉住他兩根白鬍子,毫不留情的拔了下來。
「唉喲!」月老一聲痛呼,捂住下巴,醒了過來,他緩了一會兒才抬眼看我,「啊,小祥子,你回來啦!」
我斜眼看他,他識相的改了稱呼:「好吧,小祥。一回來就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呢!對了……」
月老左右看了看,湊到我耳邊問,「你這下界可沒跟初空神君在一起吧?天界開的賭局,我賭你們不在一起,壓了五兩金呢!」
「內道消息。」我把拔下來的兩根長長的白鬍子吹了出去,「你若不想賠錢,便快些改注吧。」
月老睜圓了眼望我,我笑道,「我拿以後一生的工錢來賭,我和初空絕對能在一起。」
月老呆呆的望了我一會兒,轉身掏出一個算盤撥了撥:「你一生的工錢也沒有五兩金啊,你的消息也是出了名的不可信。」
我抽了抽嘴角:「隨你!」言罷,抱著懷裡的前世鏡便窩回了自己的房間,將門一鎖,我把前世鏡放在書案之上,心情有些複雜。其實方才月老說得對,就像我一生的工錢也沒有五兩金一樣,我的消息自己也不知道正不正確。
我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在猜測,或者說憑著我對初空的信任去賭博――
我相信初空絕對不會想要入魔。
即便他沒了前世的記憶,即便他再如何的想去證明自己,即便他是在吃醋生氣,但他絕對不會順著錦蓮的心願,想要去入魔,他始終是一個善良的人。
傲嬌的初空神君也好,陸海空也好,肉團空也好,我一直都相信他深藏于內心的正直溫柔和善良。
而且,肉團空要入魔這事兒實在透著蹊蹺,他說錦蓮在他身體裡三年了,既然他願意讓錦蓮入他的身,為何三年前不跟著錦蓮走,偏要等到現在?
我大膽的猜測,肉團空是不小心被錦蓮入了身,並且一直被錦蓮所影響著,但他又害怕我擔心,所以才一直沒告訴我這事兒。
他在意我,並且過分的在意。
我望向前世鏡,鏡中起了波瀾,我看見初空仍舊抱著那具被我拋棄的身體,身型僵硬,仿似他也成了一具屍體,不會再動了。
「我不是初空神君。」他靜靜的訴說,聲色沙啞,「我心中沒有天地蒼生也沒有大是大非,我只想護著你,我只是想護著你而已,什麼獨立,什麼自我,我都不想要的,能成為你喜歡的那個人,能在你的目光中將我的身影停駐,一瞬也好,知道你喜歡我,這就夠了。」
「我不是真的想惹你生氣,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控制不住傷了你,所以才想方設法的想離開。我只是覺得……」他聲音哽咽,腦袋埋在我的頸項,就像我以前安慰他時那樣,「我只是覺得,不能讓我身體裡的那人害了你,我只是想拼了命的護著你,我只是想如果你對我失望的話,等我死後,你是不是就會少一點傷心?」
我心頭一痛,聽他繼續道:「對不起,我那麼笨……我還是像小時候那麼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泣不成聲,「你起來打我吧,你起來教訓我,怎樣都可以,就是……別丟下我。」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個……」
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
我努力壓下心頭複雜的情緒,理性的分析。
三年前錦蓮殘魂附上的身體,開始告訴他之前的事,努力想將他誘入邪道,而初空卻一直沒有聽信他的話。
但邪氣肯定對初空有所影響。
三年以來,初空每個月十五的時候回來一次,而每月十五是人間清氣最盛的時候,他這時回來見我,定是有完全的準備能壓制住邪氣,後來他幾月未歸,或許是以他的力量壓制不住身體裡的邪氣了。
除夕之夜,他回來,在我告知他以前所有事情的之後,他尋了個理由,找到了藉口,說一些可恨的話,激怒我,打暈我,他一次次無奈的看我,一次次告訴我別去找他了。
靜下心一想,其實,這些行為,又何嘗不是他在向我道別。
他帶著錦蓮去了曾經的初空與他同歸於盡的地方,他想讓一切回到原點,他讓我這一世就當沒有找到過他。
我以為肉團空已經和常人無異,但現在才知道,他還是很笨,他又想與錦蓮同歸於盡,而他害怕在他又一次死去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來安慰我,所以他只有防範於未然,用這麼笨拙的方法,讓我對他失望、絕望,然後,等他離開之時,我就不會傷心了。
真是……
蠢笨到了極點的傢伙!
他當真以為我就那麼蠢,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他行為裡的奇怪,當真以為他把事情做成這樣就可以護著我了?
我咬了咬牙,此時真想拽著他的衣領咆哮:「你這輩子到底二成了什麼貨色!你看看你把本來可以好好過的一輩子糟踐成啥樣了!」
不過事已至此,也就算了,我關於肉團空的第一個賭,也算是賭贏了。至於這第二個賭……
肉團空你不是想護著我麼,你不是最害怕被我丟下麼?
好啊,我偏讓你護不了我,我偏要在你跟前死上一次,讓你意識到你之前做的事兒是錯的,用的功也是無用的!你若怕極了被我丟下,那就努力修仙唄!努力找到自己最後的那一魄,憑藉自己的本事再得仙身,成為初空神君,像個男子漢一樣,堂堂正正的上天界來找我。
我賭肉團空有那個勇氣和能力。
前世鏡中的初空還在垂頭哽咽,或許對於他來說,我是徹底離開了,他需要時間來走出陰影,而我相信初空的心裡,一直有著那樣的堅強。只有那樣的初空,才是值得我喜歡的男子。
他身邊的鹿馬獸用肉角輕輕頂了初空兩下,仿似在安慰著他。我扣上前世鏡想,等初空回來之後,我們一起去把鹿馬獸皆上天界吧,我們一起騎它,然後去實現以前初空給過我的承諾。
五天時間,我沒有碰前世鏡,像以前一樣,在月老殿前打著瞌睡看門,天上關於我和初空神君能不能在一起的賭局越炒越火,眾仙友見初空成了一個凡人,而我又要死不活的每天睡在月老殿前,一窩蜂的改了注,認定我倆絕對不會在一起。
倒是月老默默的又從他的小金庫裡摸出了五兩金,加著前面五兩金,一共十兩,全改注投在了「會在一起」那一方。
眾仙友以為月老只是為了安慰我做做樣子,而我知道,月老這種摳門神仙,斷不會拿自己的錢財來安慰我的,他終是相信了我……
或者說,是因為他每天都趁我不注意時,悄悄摸進我的房間去看那前世鏡,然後相信了初空。
天上五天,人間已是五年,算來肉團空今年已是二十三歲。
今日我還是不打算去看那前世鏡,我知道我的脾性,越看越急,想得越多越會壞事,不如坦然相對,大不了初空這一世死了,下一世我再去尋他就得了,大不了他忘了我,我便憑藉自己天上人間僅有的魅力讓他再愛上我一次罷了。
人間世事,最難不過是堅持。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殿前階梯上換了一個姿勢準備睡去,忽聽南天門那方有雀鳥在鳴叫,是迎接新飛升上界的神仙的動靜。
這天界,除了我這被月老點化的半吊子神仙外,已經有整整五百年沒有誰飛升成仙了。
這於天界來說可是一樁喜事。
我心頭也有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可還不敢坐實,便聽殿中的月老狂笑著衝出門來:「哈哈哈!下注下對啦!錢是我的啦!我的小金庫等等月老爺爺!這就來接你們!」
望著月老狂奔而去的背影,我始知,自己確實是應該高興的。但是心頭的雀躍卻又讓我有點邁不出腳步,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我以為我自己能坦然面對重逢,可當重逢來臨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時在緊要關頭手足無措,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這方還在猶豫,忽見天邊一個黑色的身影駕著一朵焦黑的祥雲,晃悠晃悠的向月老殿這邊而來。
他走得慢,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我都憋不住的想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把那朵焦黑的祥雲架穩,可還沒等我抬起手來。天上的那人倏地栽了下來,直直落在殿前的祥雲地毯上,發出「噗」的一聲,猶如屎的靈魂――屁。
我眨巴著眼,看著那人艱辛的從祥雲地毯裡把腦袋拔出。
他是有多狼狽,被劫雷劈炸了的頭髮,髒兮兮的臉,一身衣服已經髒得看不清顏色,但不用看他的長相,我也知道他是誰。
「大爺的!」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瞎眼了嗎?也不知道過來扶小爺一把!」
不知為何,我眼眶竟莫名其妙的一紅:「初空……」
他真的像我想像中那麼堅強,自己找回了剩下的那一魄,自己努力修成了仙身,自己扛過了劫雷,將一個完整的他帶到了我的面前。
聽得我這聲喚,初空也怔了一怔,然後皺起了眉,他揉了揉額角,頗為苦惱道:
「不……等等,你先別急,等我轉換一下身份,我要琢磨一下該用怎樣的語氣和你說話。太混亂了。」
七世情緣,我見過太多不同樣子的初空,他或許比我還要混亂。
不過,有什麼關係,因為我所有的記憶中的人都是他,這是我最值得慶倖的事。
不過在慶倖之前……
我伸出了手,語氣不善的向他討要:「十個銅板,因為你而賠出去的,你要賠我。」
初空眨巴著眼望了我一會兒,不敢置信的盯著我指控道:「小爺拼了命修成仙上來見你,褲腰帶都要被劫雷劈沒了!你居然還要我給你十個銅板,我上哪兒掏十個銅板給你!」
「沒有?」我挑眉,嚴肅道,「不賠錢?那就把人給我,以身相許了!」
初空愣了一愣,扭過頭去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不早就是你的了麼……」
我心頭一軟,撲上前去,也不管此時的初空有多狼狽,也不管他臉上有多髒,我一口咬上初空的唇,然後又放開:「蓋章了!以後你就我的苦力,賺的錢都歸我!」
初空狠狠一呆,怔愣的望了我好一會兒,無奈歎息:「這事兒不是你這麼做的。」
他埋下頭,唇瓣貼上了我的唇瓣,溫熱的觸感,漸漸深入,慢慢濕潤。
他用超出他脾性之外的細心教會我這事兒到底該怎麼做,或許以後還會教會我更多……呃,正經事兒……
《一時衝動,七世不祥》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