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非小時候的鄰居家小孩莫屬。
那時他還年幼,跟鄰居家小孩是同班同學,鄰居家小孩是班上出名的大魔王,扯女生頭髮、不寫作業、總是打架。他一直對這個大魔王敬而遠之,結果在跟表妹玩過家家的時候正巧被獨自踢著皮球的大魔王撞見了。
「喂,你們兩個在幹嘛?」大魔王說起話來總是惡聲惡氣的。
表妹無辜的回答:「過家家啊。」
「什麼是過家家?」大魔王露出困惑的表情。
也難怪,鎮上方圓幾百里哪家小孩都知道大魔王的暴力和破壞力,誰敢跟他玩什麼過家家?
新搬來的表妹並沒有意識到大魔王的危險,很熱情的說:「我們一起來玩吧!」
他站在一旁,覺得天要塌了。
果然,在家庭成員的分配上,他們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什麼?你要我扮演你們的兒子?你再說一遍!?」大魔王沖表妹怒目而視,幾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把她吃掉。
他連忙把嚇傻了的表妹擋到身後,陪著笑臉道:「我來演兒子好了。」
大魔王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道:「我不喜歡兒子!我要女兒!」
難不成他還得臨時跑去拉一個女孩過來演女兒?
「我演爸爸!」大魔王挺起背。
這不是明擺著嘛。
「你演女兒!」大魔王指著表妹。
所以你這是要扮演單親家庭麼。
「你,演媽媽!」大魔王指向站在一旁的他,不容置疑地說。
天,果然塌了。
「爸爸,我數學考了一百分!」表妹捏著嗓子一蹦一跳的撲向大魔王。
「嗯,獎勵你吃棉花糖!」大魔王很快入戲了,一本正經的摸了摸表妹的頭。
他在旁邊驚訝的瞪大眼珠子,大魔王突然瞥向他,目光很兇狠,嚇得他一激靈:「孩他媽,快去買棉花糖!」
「你是一家之主,應該你去買才對吧!」他那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忿忿地衝大魔王喊道。
喊完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看見大魔王眉頭一皺,他頓時嚇出一身的冷汗,生怕大魔王一怒之下衝過來拎起自己甩向空中。
誰知大魔王居然只是皺著眉嘟嚷了一句:「買就買。」然後轉身跑掉了。
表妹一臉茫然:「他幹嘛去了?」
「買、買棉花糖?」他結巴道。
「總之,我們快逃吧!」表妹抓起他的手,她真的被大魔王嚇得不輕。
他們如獲大釋的狂奔回了家,表妹打開電視看起了動畫片,很快就忘了這事。
他爬在桌上寫了會兒作業,看見窗外的天漸漸變黑。
「哥,吃飯啦!」表妹在廚房叫喚著。
他放下筆,起身,繞過廚房,奔出了家門。
氣喘吁吁的跑到他們剛才玩過家家的地方,他看見那個大魔王,正舉著兩根棉花糖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衝自己怒目而視。
「呃,剛剛女兒吵著要去奶奶家,我就先把她送過去了!」他唯恐大魔王衝過來用棉花糖的棍子戳死自己,立即化身媽媽的角色,胡編亂造道。
大魔王沉思片刻,板著臉遞給他一根棉花糖:「吃吧!」
他鬆了口氣,彷彿從鬼門關闖了一圈又安全回來般輕鬆愉悅起來,以至於脫口而出:「謝謝老公!」
這是以前玩過家家時表妹經常說的話。
他僵直身子,只敢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大魔王是什麼反應。
只見大魔王愣了幾秒,突然就紅了臉,眉頭再次皺起來,彷彿在糾結什麼,然後轉臉望向他,他小心翼翼地跟大魔王對視,不明白自己將接受什麼懲罰。
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大魔王迅速湊過去親了下他的嘴唇,然後搶先走在前頭,頭也不回的說:「夫妻之間說什麼謝謝!」
他僵在原地,看著大魔王越跑越遠的背影,欲哭無淚,初吻,就這麼沒了。
更讓他欲哭無淚的是,第二天來到學校,大魔王居然趕走了他的同桌,一本正經的抱著課本坐到他旁邊:「夫妻就應該坐一起!」
噩夢自此開始。
每當班上的同學試圖接近他,或是跟他產生肢體接觸時,大魔王就會兇神惡煞的冒出來:「不准碰我老婆!」
總是理所當然的把作業本塞進他的書包:「老婆就應該幫老公寫作業!」
輪到他值日的時候,總是搶過他手上的掃帚——如果你們以為大魔王會幫他打掃就大錯特錯了,他只會搶過他手上的掃帚,丟在一邊,強行把他拉出教室:「陪我去踢球!」
大家開始像視大魔王為洪水猛獸一樣視他為洪水猛獸的老婆,遠遠看見就立即繞路走。
他很想嚴肅地向大魔王講解一下玩過家家的正確方式,但一看見大魔王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他就嚇得連氣也不敢喘了。
一想到或許會跟大魔王就這麼玩一輩子的過家家,他就悲從中來,生不如死。
就在他斷定自己的人生已經無望時,爸爸突然工作調動,他們要搬家到鄰市了。
光明,勝利,萬歲。
他流下了喜極而泣的淚水。
離開的前一天,他替大魔王抄完了最後一次作業,然後翻到作業本最後一頁,寫下一行字:遊戲結束,再見了大魔王!
之後他把作業本偷偷放到大魔王家門口,就迫不及待的離開了。
擺脫大魔王的陰影之後,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快樂的值日,快樂的玩鬧,快樂的踢球,快樂的喜歡上同班的漂亮女生,快樂的長大。
多年後,當他步入社會,無意間被同事纏著問起初吻或是童年時期的趣聞逸事,總會咳嗽一聲,迅速轉移話題。
他可不想跟別人說,自己的初吻獻給了一個同性,還是個兇神惡煞的大魔王。
直到看見那位新調來的年輕老總。
「可不可以遞杯咖啡到我的辦公室?」每次路過他的位置,年輕帥氣的老總總會停下腳步,輕飄飄地甩下這句話。
才調來七天,卻已經要求他遞過八次咖啡了。
所以說你真的看不見辦公室門口那位胸部傲人的秘書小姐嗎。他在心裡忿忿地想。
不情不願的放下咖啡,他頭都沒抬就準備走人,老總出聲叫住他:「幫我把窗戶關上,風太大,有點冷。」
奴隸!這該死的老總簡直把他當成了奴隸!
他咬著牙走向窗戶,一陣風吹進來,他被風吹得側過頭,視線正好落在老總身前的辦公桌玻璃台板上,壓著一本陳舊、卻絲毫沒有損壞的作業本。
像是被小心翼翼存放著的珍貴物品。
老總抿了口咖啡,立即皺起眉:「好苦。」
熟悉的皺眉的樣子。
他眼皮一跳,走過去提起台板,抽出那本猶如舊古董般的作業本,剛想提問,風又吹進來,作業本被吹得自動翻起了頁,然後停在了最後一頁。
上面是他那稚嫩的筆跡。
——遊戲結束,再見了大魔王!
他欲哭無淚的扶額。
「結束個屁。」老總,不,大魔王放下咖啡杯,惡狠狠地說。
果然,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非小時候的鄰居家小孩莫屬。
《鄰居家的小孩》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