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姑姑一家子來了,胡家的晚飯豐盛了許多,桂花甜藕不能算是正經菜,不過是做了給孩子們甜嘴解饞的,正經飯吃這個可不成。
翟氏叫胡管家稱了肥肥的五花肉回來,跟切得大大的蓮藕塊一起悶燒,香噴噴的燒了大半鍋,又炒了幾個素菜,也就差不多了。
菜擺在外間炕上,胡氏剛要叫孩子們,翟氏道:「不用叫,早吃上了,他們怕熱,再不樂意進屋的,叫了也沒用。」
胡氏又讓翟婆婆把桌上的五花肉燒藕端出去。
翟婆婆:「外頭桌上有呢,整整一大盆,足夠少爺小姐們吃的了,姑太太您踏實的用頓飯吧。」
翟氏吩咐立冬把井裡湃的桑葚酒提上來,倒在白瓷小碗裡:「就是說,在咱家,不用管他們,哪個都不傻,還能餓著不成,大姐在婆家天天操心,到了這兒就鬆快鬆快吧,嘗嘗這個酒,暑天吃最好。」
胡氏喝了一口,涼森森的暑氣頓消,不禁道:「咱們老太爺釀酒的手藝又見長了,這個桑葚酒,可比過去的好。」
翟氏:「老太爺說是移過來的那顆桑樹好,結的桑葚又大又甜,釀的酒也好。」
胡氏盤著腿舒了口氣:「還是咱家好,還沒那麼多煩心的事兒,我這一想到田家啊,恨不能這輩子都不回去才好呢。」
翟氏:「那敢情好,我這兒正愁著沒個說話兒的人呢,大姐要是在,咱姐倆兒天天都能說話,也省的悶得難受了。」
兩人自然知道這是笑話,閨女出了門子,就是人家的媳婦兒了,胡氏這樣回來小住都有些說不過去,若不是胡家隔三差五的就往田家送東西,堵住了田家的二老的嘴,胡氏想這麼回來娘家,公婆哪兒指定要說話的,這就應了那句,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田家受用了胡家的東西,對胡氏回娘家住的事兒,也就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不好為難了。
胡氏心裡頭煩,回了娘家也沒了拘束,便多喝了幾碗酒,一頓飯剛吃完,人就醉了,翟氏忙叫人攙著回了大姑姐兒的院子。
青羿幾個多了伴兒,哪閒得住,吃了晚上飯就跑到後頭找胡家老太爺說故事去了,翟氏不許青翎跟著,怕這丫頭回屋,一個看不住又偷溜出去,乾脆拘在身邊兒,盯著她繡花。
胡老爺從老太爺院裡回來,一進外間屋就瞧見青翎老老實實的在炕上繡花,不禁笑了一聲:「哎呦,咱們小翎兒可長本事了,都會繡花了,爹瞧瞧,這韭菜繡的真好,我瞧著比那些花水靈,回頭給爹也繡一個,爹穿出去,人家一問,我就說是我們家小翎兒繡的,看誰還敢說我們是瘋丫頭。」
青翎抬頭看了胡老爺一眼,又仔細看了看自己繡了一半的帕子,抿著小嘴無比哀怨的道:「爹,我繡的是蘭草。」
「呃,是蘭草啊……」胡老爺咳嗽了一聲:「這麼仔細一瞧,可不是蘭草嗎,瞧這葉子多舒展。」
青翎鬱悶的低下頭不吭聲了,她還覺得自己繡的挺好,沒想到在她爹眼裡成了韭菜,嘟著嘴跳下地,去外頭堂屋找翟婆婆去了。
翟氏抿著嘴笑了一聲,給丈夫拿衣裳換了,見丈夫還一臉愧疚的直往堂屋瞧,不禁道:「你瞧什麼呢?」
胡老爺小聲道:「難得咱們家二丫頭學針線,我本想著說兩句好話兒,鼓勵鼓勵她,哪想卻弄巧成拙了,你瞧那張小臉都耷拉了,費了半天勁兒繡的蘭草給我說成了韭菜,心裡不定怎麼難過呢。」
翟氏好笑的道:「哪有當爹的這麼疼閨女的,翎丫頭心大著呢,哪會因為你一句話就難過,放心吧,過會兒就好了。」
胡老爺這才放了心。
翟氏:「吃飯前大姐去老太爺哪兒可是哭了?回來的時候瞧著眼圈都紅了。」
提起這個,胡老爺嘆了口氣:「可不是哭了嗎,要說田家長房的那個嫂子,也太會耍心眼了,明知道姐夫是個厚道人,偏用話擠兌他,拿住了話柄,得了便宜還跟吃了多大虧似的,把人都當傻子了,親家二老又不吭氣兒,這不明擺向著大房嗎,也難怪姐生氣,擱誰不憋屈啊。」
翟氏:「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田家老大是個瘸子,當爹娘的自然覺得虧欠,難免偏心些,咱家三丫頭還不是一樣,就是將來出門子,嫁妝也得比她兩個姐姐多才行,要我說,分了家倒好,如今吃點兒虧怕什麼,日子得看人過,有咱們這邊兒幫扶著,還怕過不好嗎。」
胡老爺溫柔的看著妻子:「怪不得咱爹總說我們胡家祖上積德,我才娶了你這麼個賢惠的媳婦兒進門,有了你,咱家的日子也才過得越來越好。」
翟氏給丈夫誇得臉紅了紅:「老夫老妻的,還說這個做什麼,叫人聽了,不定怎麼笑話呢。」
胡老爺:「我說的可是心裡話,誰樂意笑讓他們笑話去,媳婦兒是我的,誰笑話也搶不去。」
翟氏臉更紅,把茶塞到他手裡:「越說越沒正形了,還是吃你的茶吧。」
胡老爺吃了兩口,才又說起田家的事兒。
翟氏:「說別的都沒用,我瞧著先找個買主把田家河沿子邊兒上那幾十畝鹽鹼地賣了要緊,換些好地,也好往外賃,不然,落在手裡,可就荒了,一點兒進項都甭指望。」
胡老爺:「你當怎麼著,那幾十畝可不就是荒地嗎,本就是當年田家買好地的時候搭過來的,統共也沒使幾個錢,就因為是鹽鹼地,種了莊稼,收成也不好,沒得白費功夫,若趕上水大,河水漫上來,別說收成,連種子都得搭進去,這樣的地誰家能買?」
翟氏:「那要不種樹成不成?等成了材,好歹也能賣些錢。」
胡老爺直搖頭:「哪裡守著河,底下都是沙子,抓不住根兒,種了樹也成不了材。」
翟氏:「照這麼說,那分了不等於沒分嗎,這算怎麼回事呢,就算田家偏著大房,也沒說這麼偏的啊,大姐一家子上上下下也十幾張嘴呢,就指望那五十畝好地能收多少租子,將來明瑞,明德還得蓋新宅娶媳婦兒,老宅子只怕也要歸了大房,這處處都得使錢呢。」
胡老爺:「回頭我跟姐夫商量商量,實在不行拿出些存項再買好地,或者置幾個鋪子做買賣,也是條道兒。」
翟氏:「姐夫是個厚道人,哪能做買賣,還是置些好地保裉兒,只不過這幾年風調雨順的,地裡的收成好,誰家捏著好地肯放手,即便肯賣的,那價不定多高呢,買在手裡,也不划算了。」
外頭青翎支著耳朵聽半天了,心裡頭急的不行,這不是現成的道兒嗎,怎麼她爹娘就說不到點兒呢,實在憋不住了,撩開簾子進了屋:「姑姑家那地既守著河,乾脆圈了種荷花唄,咱家莊子上的水塘還能種呢,難道姑姑家不行。」
胡老爺只覺醍醐灌頂一般,心裡瞬間就敞亮了,可不是嗎,自己怎麼忘了這茬兒,那些地守著河,自然是不缺水的,索性圈成水田,種荷花不就得了,這荷花好種,收成又好,蓮蓬;蓮藕都能賣錢,還不用多少人工,就算趕上水大也不怕,至多就減些收成罷了,豈不比什麼都強。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一伸手把青翎抱起來放到炕上:「小翎兒你這回可幫姑姑大忙了,你說你這小腦袋瓜裡,怎麼想出這個主意的?」
青翎含糊的道:「那個,今兒吃了桂花甜藕,剛聽見爹爹說姑姑家田守著河沿兒就想起來了。」說著低下頭,也有些怕她爹娘看出什麼來。
青翎對現在的生活異常滿意,可不想被當成妖孽看待,忽聽她爹笑道:「我們家小翎兒就是聰明,連種田的事兒都知道。」
青翎抬起頭,見她爹自豪的看著她,忍不住有些臉紅:「那個,我可不懂種田,我就是想吃桂花甜藕了。」
胡老爺拍了拍她的髮頂:「等你姑姑家種了荷花,往後有的是甜藕,天天吃都行,我這就去跟你姑姑說去,也寬寬她的心。」
翟氏忙拽住他:「大姐晚上多吃了些酒,這會兒早睡下了,你去做什麼?這主意都想出來了,還能跑了不成,明兒再跟大姐說也一樣。」
胡老爺點點頭,看向青翎,想起自己過兩天跟周子生約了中人,在城裡的聚賢樓見面,把自己看好的那兩個鋪子買下來,不如趁機帶青翎去城裡逛逛,想到此,便道:「過兩天爹去縣城裡,小翎兒想不想去?」
青翎眼睛一亮,急忙道:「爹肯帶我去?」
胡老爺笑著點頭:「只要小翎兒乖乖聽話,不亂跑,爹就帶你去。」
青翎點頭如搗蒜,異常認真的道:「翎兒保證聽爹的話,不亂跑。」
自己可早想去縣城逛了,從穿過來就沒出過胡家村,最遠就是西邊兒的草甸子,見得也都是村子裡的莊戶人家,爺爺總說城裡頭熱鬧,自己早想見識見識去了,看看怎麼個熱鬧法兒?都有些什麼人?還有那些什麼戲園子茶館唱戲說書的,是不是跟爺爺說的一樣有意思。
心裡頭一高興,就忘了剛才她爹把她繡的蘭草當成韭菜的事了,樂顛顛的跑了。
等她走了,翟氏不禁道:「 你還嫌二丫頭的名聲好聽啊,怎又應了帶她去縣城裡頭逛,回頭逛出癮來,天天纏著你,可不更成了個瘋丫頭。」
胡老爺道:「說到這個,我正想跟你商量呢,青羿眼瞅就去京裡了,指望不上,青翧那是個沒韁的小馬駒子,想套住了幹點兒正事兒,且得幾年呢,青羽性子溫軟,不是個有主意的,青青又小,想來想去也就二丫頭是塊材料,這丫頭別看年紀不大,聰明又有主意,我瞧著是個能管事兒的,上回你教她算賬的時候,我就琢磨這事兒呢,女孩子家再聰明,也不能考狀元當官,倒不如學點兒別的本事。」
翟氏想了想:「聽你這意思,還真想把青翎留在家裡一輩子不成,便你再捨不得,閨女大了也得出門子,不然,可叫人怎麼笑話呢。」
胡老爺:「學些經濟學問,便將來嫁了也用的著,你不是總怕拘不住二丫頭的性子嗎,乾脆給她找點兒事兒做,總比往外頭瘋玩強。」
翟氏想了想,青翎這丫頭就是太聰明了,什麼東西一學就會,加上精力旺盛,才沒事兒就往外跑,找點兒事兒拽著她,也能幫著丈夫些,再有,丈夫說的也有道理,女孩子嫁了人,經濟學問比針線繡活兒要實用的多,便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