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氏道:「這些大家世族也就是面兒上風光,底下的苦處只有自己知道,陸家祖蔭到了這一代也差不多使喚盡了,若是再不出個頂事兒爭氣的,只怕真撐不住了,孫輩兒上,也就敬瀾是個好的,偏偏胎裡帶的身子弱,不然,陸家也不會他送咱們這兒來,可見寄望著呢。」
胡老爺點頭:「要說這人還真沒有十全的,總要有些缺憾才成,不過,我瞧著敬瀾這孩子倒是康健了,臉上也見了點兒紅潤,不像剛來的時候白慘慘的,這靈惠寺的和尚當真靈驗,等我進京給咱們老太爺請個平安長壽符回來,也借借靈氣。」
翟氏:「那可好,你若有幸能遇上那大和尚,叫他給咱家青青批個八字,這幾個孩子也就她叫我放心不下,從落生就不順當,時常鬧病,看看是不是犯了那位神仙,也及早尋個破解的法子才是。」
胡老爺點點頭:「成,我記下了。」
兩口子正說著,外頭翟婆婆進來說洗澡水備好了,翟氏取了換洗的衣裳塞到丈夫懷裡:「累了一天,快去沐浴吧,我去瞧瞧二丫頭,這丫頭就愛禍禍水,臉上的傷可沾不得。」
胡老爺點頭:「那你多開解開解她,青青的事兒不怨她,叫她別瞎琢磨。」
翟氏忍不住笑了一聲:「行了,知道了,快去洗你的吧。」等著丈夫去了,翟氏留下翟婆婆守著,自己帶著立冬往青翎這兒來了。
從廊子上過小門,剛進了院就聽見屋裡說話的聲兒,翟氏愣了一下,暗道,怎麼敬瀾會在青翎屋裡?心裡好奇兩人說什麼,便立住腳側著耳朵聽了聽。
聽見敬瀾道:「你今天不該跟他動手,殊不知君子動口不動手,更何況,你們女孩子力氣小,那周寶兒到底是男子,力氣大,跟他打架,能不吃虧嗎,瞧這臉不是傷了。」
青翎道:「我哪兒吃虧了,敬瀾哥哥光瞧見我臉上的血道子了,沒看見周寶兒那張臉,都被我打成了豬頭,估計回去他親娘都認不出了,再說,君子動口那對付的也是君子才行,像周寶兒這種混小子,動嘴可沒用,就得讓他知道疼,記住疼了下次才不敢再胡說八道。」
說著,幽幽嘆了口氣:「敬瀾哥哥,你說青青會不會怨我,如果不是我非要拖著她去縣城,就不會遇上週寶兒,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兒了。」
陸敬瀾:「你自己胡想什麼呢,青青怎會怨你,你拖青青出去是為了她好,就像當初拽了我出去一樣,是想讓我身子康健起來,青青那麼懂事,不會怪你的。」
沉默了一會兒,才聽見青翎道:「可是我會怪自己,青青最在意別人的眼光,故此從不出去,就連屋子都極少出,就是怕別人見了她臉上的胎記會說什麼,今天周寶兒卻指著她罵醜八怪,青青心裡該多難過啊,晌午在聚賢樓她就沒吃東西,也不說話,我真怕她想不開。」
陸敬瀾:「今天這樣或許是好事呢,不是有句話說,世上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嗎,青青什麼都好,就是臉上長了塊胎記,其實比起那些生下來就有殘疾,或是壽命不濟夭折的,可幸運多了,只是你們這些兄弟姐妹,對她護的太緊了,她才越發在意,可你們能護她一生不成,早晚她要自己去面對,不管是別人的目光還是言論,她都要去面對,如果現在不能適應,以後怎麼辦,天下事豈能盡如意,心境恬適,盡其在我,隨遇而安方是處世之道。」
青翎忍不住看向他:「敬瀾哥哥你好厲害,這些道理都知道。」
陸敬瀾給她說的有些臉紅:「其實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的身體一直不好,跟青青差不多,不出門,天天悶在屋子裡就會胡思亂想,後來我想開了,生老病死皆有天定,自己再愁也沒用,倒不如隨遇而安,活的還自在些。」
青翎不禁想起自己的上一世,也經常如此安慰自己,如今到了這裡,過的太幸福,倒忘了當初的心態。
她知道陸敬瀾說的對,他們就是太護著青青了,才會讓她變的如此敏感而膽小,但一想到青青要面對的是什麼,青翎還是捨不得,不管怎麼說,至少在他們這些兄姐有能力的情況下,絕不許別人欺負她的,能護一日是一日。
而且,自己可以不嫁人,永遠待在家裡啊,不就可以護著小青青一輩子了嗎,反正她這樣的瘋丫頭,估計也找不到好人家,要是找個不好的,她爹娘肯定捨不得,所以,或許自己可以當個老姑娘,雖然名聲不大好聽,只要爹娘不在乎,自己又怕什麼。
想到此,頓時敞亮了,想起陸敬瀾一手漂亮的書法,想出一個主意:「敬瀾哥哥,幫我寫幾個字好不好?」
陸敬瀾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你自己怎麼不寫。」
青翎理所當然的道:「我寫的沒你好啊。」
見陸敬瀾點了頭,忙叫小滿在炕桌上鋪了紙,自己挑了支筆潤好墨遞在他手裡。
陸敬瀾見她半天不說話,笑道:「你不是讓我給你畫花樣子吧。」
小滿好奇的道:「敬瀾少爺還會畫花樣子啊。」
地上站的長壽嗤一聲道:「我們家少爺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花樣子算什麼,去年我們家老太爺過壽,夫人親手繡的那個華封三祝的屏風,就是我們少爺畫的樣子。」
青翎笑眯眯的道:「那敢情好,回頭勞煩敬瀾哥哥給我畫幾個簡單易學的樣子,省的我大姐每次畫花樣子的時候都要數落我懶惰。」
陸敬瀾好脾氣的點頭:「好,回頭我給你畫,那今天你讓我寫什麼?」
青翎伸出手指:「今天寫字,寫八個字,隨遇,隨緣,隨安,隨喜。」
陸敬笑了笑,執筆寫了下來。
其實大哥跟表哥的字也不差,但跟陸敬瀾一比就分出高下了,人都說字如其人,而陸敬瀾的字卻跟人不大一樣,他的字鐵畫銀鉤,入木三分,只看他的字很難想像他是這麼一個弱巴巴的病秧子,或許骨子裡的陸敬瀾是剛硬的,只是因為年紀太小,又被病弱拖累,才如此。
青翎拿著紙對著窗外又看又吹的,樣子十分滑稽,柱子後的翟氏瞧見,忍不住失笑,卻瞥見後頭敬瀾望著青翎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敬瀾目光頗為專注,一瞬不瞬的落在青翎身上,眼裡竟盛著滿滿的溫柔……
翟氏在外頭瞧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青翎跟前的陸敬瀾,大異於平常的沉默寡言,雖不能說開朗,卻也是笑語不斷,可見跟青翎極談得來,而且也極為親近,這麼瞧著,倒比青羿這個大哥還疼青翎。
想起敬瀾今年也十四了,世族之中多早婚,若不是敬瀾的身子不好,十四都該有屋裡伺候的大丫頭了,早已不是孩子,有些少年情懷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怎會是青翎?
青翎是比別的丫頭聰明,可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罷了,十四五的少年大多喜歡溫柔成熟一些的女孩,就像子盛跟青羽。
青羽雖才十二,卻已是大姑娘了,加上性子溫順,瞧著比她的年紀還要大些,也通了些男女之間的心思,跟子盛兩人又是青梅竹馬,自小的情分,生出心思也不奇怪,可陸敬瀾跟青翎怎麼可能?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其實敬瀾就是把青翎當妹妹,可青羽也比敬瀾小,青青更小,怎麼不見敬瀾對她們如此。
瞧見敬瀾跟青翎的樣子,倒讓翟氏想起一件久遠的事兒來,當年父親還未出事的時候,姨母常帶著月容來翟府小住,自己也日日跟月容在一起,或在閨閣裡讀書做針線,或去花園裡找小丫頭掐花鬥草,恨不能好成一個人,每次要分開的時候,都依依不捨的掉眼淚。
娘跟姨母就笑道,你們這樣好,將來倒是可以做親家,當時自己還不大明白親家是什麼,問了奶娘,才知道。
後來父親獲罪自己嫁了世宗,月容嫁了陸家,人生際遇如怒濤裡的沉浮舟楫,生死榮辱俱不由己,自己有造化嫁了世宗,生了這五個兒女,過的幸福安樂,之前的事兒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如今不知怎麼倒想起這些來了,忍不住搖頭失笑,自己真想多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呢,十歲的丫頭,十四的小子,早著呢。
又瞧了窗裡的兩人一眼,翟氏轉身出了小院。
立冬疑惑的道:「夫人不進去開解二小姐了嗎?」
翟氏:「你沒瞧見有人開解了嗎,敬瀾那些話我可說不出,這孩子倒是個難得通透的。」
立冬想起剛才二小姐跟敬瀾少爺的樣子,忍不住道:「奴婢瞧著陸家少爺對咱們家二小姐真好呢,比親妹子都親。」
翟氏笑道:「日日在一處裡玩,可不跟兄妹一樣嗎,等過些日子,敬瀾一回京,再見就不知什麼時候了,說起來,這人跟人都是機緣,機緣到了,便隔著山南海北都能到一處,若沒有機緣,便住在對門,興許一輩子也碰不著。」
立冬道:「那咱們二小姐跟陸家少爺該算有機緣了吧。」
翟氏目光閃了閃:「這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