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陸敬瀾心裡鬱悶了一會兒,便提起了精神 ,畢竟能在京裡見著青翎已是想不到的驚喜了,何必再糾結這些有的沒的。

想起青羿跟子盛今兒商量的事兒,便開口道:「上回你不說要去先生的書齋借書嗎,正巧我去給先生送些東西,一起去吧。」

青翎微有些躊躇,從心裡不想跟陸敬瀾有太多接觸,偏大哥表哥聽了,頓時高興起來,嚴先生可不住在平安街,而是在筒子河邊兒上置了院子,從平安街過去,正好經過成賢街,那可是京裡最熱鬧的地兒,東西交匯的幾條街上都是買賣家,還有許多茶樓酒館,戲園子,書樓,隔著一條胡同遍是京裡有名兒的花街,一入了夜,燈紅酒綠絲竹盈耳,倚紅偎翠鉛華盡染,是達官貴人來京必去的銷金窟,也是舉子們吟詩作對但求紅顏一顧的所在,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去一探究竟。

青羿跟子盛雖家教嚴,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血氣方剛,哪有不好奇的,只不過沒有名目不好總出去,如今有了陸敬瀾這個名正言順的擋箭牌自然喜出望外。

青羿湊到青翎耳邊兒小聲道:「你不是想去當鋪嗎,京城裡幾家有名的字號都在那邊兒呢,咱們從哪兒經過,正好進去逛逛豈不是正好。」

青翎一聽也動心了,只是想到舅母,心裡仍有些猶豫,還沒決定呢,表哥卻著急了,直接叫了婆子進來,讓她去回母親,就說在胡家的時候嚴先生應了青翎,若來京去他的書齋借書來瞧,正巧敬瀾給先生送東西,他們幾個便想一起過去。

伺候青翎的婆子也是趙氏身邊兒的,略有些意外的瞧了青翎一眼,轉身去了。

進了夫人的屋子把話回了一遍兒,趙氏愣了愣:「你說哪位先生?」

婆子:「少爺說的清楚,是嚴先生,說先生在胡家的時候就應了二姑娘,讓她去先生的書齋挑書看。」

趙氏搖頭失笑:「可是胡說呢,嚴先生自負才高,當日陸家請他過府任西席,還是陸老太爺舍了老臉親自出面才請動的,怎會答應翎丫頭去他的書齋,你定是聽差了,不然,就是子盛青羿兩個想出去玩,尋了這麼個沒邊兒的託詞。」

那婆子忙道:「夫人,說這話的不是咱們家少爺,是陸家的敬瀾少爺,老奴聽得真真兒,錯不了,而且,老奴瞧著敬瀾少爺跟二姑娘極為親近,若不是親眼所見,老奴都不知道敬瀾少爺還能這麼上趕著跟誰說話兒呢。」

趙氏略沉吟,莫不是上回敬瀾去胡家養病的時候,處的熟絡了,可嚴先生怎會對翎丫頭青眼,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旁邊的趙婆子道:「少爺再胡來,也斷不敢拿嚴先生打謊,更何況還是敬瀾少爺親口說的,想來是真的。」

趙氏:「這丫頭倒有些造化,你就說我的話,既然有正事兒就去吧,翎丫頭頭一回來京,出去轉轉,順便也瞧瞧京裡的新鮮景兒,叫兩個妥帖的人跟著,別出了岔子。」

婆子應著去了。

趙氏靠在軟枕上跟趙婆子道:「你說這陸家的敬瀾,自來是個冷性子,雖說從胡家回來之後略好了些,也只是跟子盛青羿親近了一些,對旁人還跟之前一個樣兒,怎麼偏對翎丫頭這般好呢,不會是瞧上翎丫頭了吧。」

趙婆子嗤一聲樂了:「您這想哪兒去了,想是在胡家待的這幾個月,兩人混的熟些罷了,哪會有這樣的事兒,兩人的年紀也不相配,二姑娘過了年可才十歲,敬瀾少爺已經十五了,這差了足足五歲呢,敬瀾少爺可是陸家這一輩兒上最有出息的孩子,陸家從老太爺哪兒就瞧得格外重,如今這身子骨又好了,眼望著金榜題名前程錦繡呢,定的親事,便不是跟陸家一樣的世族,至少也得是官宦之家的千金才配的上吧,要是您有位小姐,許能成,二姑娘就家世這一樣就沒戲。」

趙氏:「這話兒是,倒是我想多了,只不過翎丫頭怎能入嚴先生的眼,倒叫人想不通。」

趙婆子:「回頭老奴問問少爺跟前兒的人就知道了。」

趙氏點點頭:「說起來咱們這位姑太太的命實在不濟,好好的千金小姐,偏遭了難,嫁了鄉屯裡的漢子,雖說有些家產,到底是個沒有功名的白身,虧的咱們姑太太還過的有滋味有味兒的。」

趙婆子:「這就是命,還是小姐您的命好,當初老爺一眼就相中了姑爺,這不翟家平反了冤情,小姐也跟著老爺進京享福了,就是那幾個狐媚子不省心,想方設法的勾老爺的魂兒。」

趙氏目光一冷繼而道:「男人有個三妻四妾的也尋常,我還能跟幾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妾拈酸吃醋不成。」

趙婆子忙道:「是,是,京裡誰不知道您是有名兒賢良淑德呢。」

趙氏忽道:「我這輩子就吃虧在娘家不硬氣,一個商戶之女嫁進這樣的人家,也只有賢良淑德的份了,想折騰也折騰不起來,若是娘家能有個幫手,也不至於這麼孤立無援的。」

趙婆子哪會聽不出話音兒忙道:「去年姨太太來京裡串親戚,帶了若蘭,若玉兩位小姐,可真真出落成了美人,這要是在外頭遇上,我都認不出了呢,若論年紀相貌,倒是跟敬瀾少爺極相配,姨老爺如今又捐了官兒,兩位小姐也是官家千金了,若有合適的媒人牽個線,說不準這門親事能成。」

趙氏:「我那妹夫雖捐了官,到底上不得檯面,那些當官的面兒上不說,心裡瞧不上妹夫呢,更何況陸家這樣的人家,如今就指望著妹夫爭氣,若能陞官,就有指望了,畢竟陸家如今也不比從前,如今說這些還早,再瞧吧,俗話說姻緣天定,該著是夫妻,怎麼都跑不了,不管怎麼說,我這倆外甥女總比子盛有造化。」

說著嘆了口氣,一想起兒子的親事就從心裡不痛快。

趙婆子:「可也是,真不知咱們老爺倒是怎麼想的,便跟姑太太的感情再好,也不能把少爺的終身大事當兒戲啊,親上加親固然是好,可胡家的門第,著實低了些。」

趙氏揮揮手:「這些話千萬別說出去,若讓老爺知道可不得了,如今木已成舟,再說什麼都晚了,我這兒想著回頭先給子盛挑個屋裡人伺候,若能生下個一男半女的,也是翟家的香火,只是怕老爺不答應,老爺一心疼他外甥女,連自己親生的兒子都豁出去了,哪會再青羽沒進門之前,答應此事呢。」

趙婆子眼珠轉了轉,湊到趙氏耳邊嘀咕了幾句,趙氏眼睛一亮:「明兒你就叫人牙子過來,我身邊兒也該添幾個丫頭使喚了。」

不說趙氏挖空了心眼子往兒子屋裡塞人,再說青翎,幾個人從翟府出來,上了陸家的馬車,一路奔著成賢街去了。

到了街口,陸敬瀾吩咐車把式去嚴先生的書齋門口等著他們,幾人進了成賢街。

青翎不停往兩邊兒瞧,心道果然是天子腳下,當真熱鬧的緊,鋪子一家挨著一家,做什麼營生的都有,看的青翎眼花繚亂,只不過當鋪在哪兒呢,怎麼沒瞧見?

陸敬瀾哪會不知她的心思,伸手指了指前邊兒拐角的一處,不怎麼起眼的鋪子道:「哪兒就是寶通當,聽說是號稱京城第一當的當鋪。」

京城第一當,好大的口氣?青翎順著看過去,是個不大的門面,清清靜靜的沒掛當鋪的招牌,招牌上只有寶通兩個字,門前站著個穿青棉袍的夥計,瞧見他們,眼睛上下溜了一圈,笑已經掛在了臉上:「幾位小爺若是來尋玩意兒可來著了,我們這兒昨兒剛入了一批稀罕貨,幾位小爺要不進去瞧瞧。」

為了方便,青翎也穿的男裝,十來歲的年紀正是雌雄不分的時候,青翎又自小跟青翧到處跑,穿上男裝,活脫脫就是一小子,夥計根本沒瞧出來,才招攬他們,卻正中青翎的下懷,正愁不知找個什麼藉口進去呢,聽夥計一說,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進門跟胡記差不多,高高的櫃檯,上頭刻著一個大大的當字,旁邊卻有個門兒,夥計引著他們穿過去,青翎不禁愣了愣,外頭瞧著門面不大,裡頭卻別有洞天,是相連的兩個鋪子,這邊兒是當鋪,過了門就是古董店。青翎暗道這老闆還真會做生意。

夥計是見這幾位小爺衣著不俗,猜著是哪府裡的公子哥出來逛街景兒來了,這些公子少爺們可是大主顧,別看年紀小,手裡的銀子卻不少,使喚起來一點兒都不心疼,是地道的肥羊,反倒是對衣著尋常的青翎沒怎麼在意。

不想,進來之後其他幾位自己看好的小爺倒不見有什麼興致,反倒這位衣著平常年紀最小的,興致勃勃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夥計眼珠子轉了轉,立馬知道這位才是正主兒,忙上前:「這位小公子您這邊兒瞧,這邊兒有個稀罕物件兒。」

說著指了指架子,青翎看了一眼不禁暗笑,還以為是什麼呢,不就是魯班鎖嗎,現代時候自己都玩爛了的東西,自己曾經拆組過二十四根魯班鎖,這個才是六根兒而已,有什麼稀罕。

夥計見她臉色不禁道:「小公子別瞧這個簡單,想拆開可難著呢,再鎖到一起更難。」

青翎還沒說話兒,就聽嗤一聲:「這有什麼難的,我來拆。」話音剛落,就從外頭跑進來個男孩兒,個頭比青翎矮半頭,跟青翧差不多高,年紀也是十歲左右,穿著的異常鮮亮,大紅的袍子,前胸的團花壽字牡丹,繡工異常靜美,頭上戴的紫金冠上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明珠,明晃晃照人的眼,當真是富貴張揚,一張小臉長得倒白嫩,圓嘟嘟的異常可愛,只不過說話的態度,可是一點兒都不可愛。

過來二話沒說就從夥計手裡搶了魯班鎖去,又是抽又是拔的開始鼓搗,這小子一上手,青翎就知道是個外行,拆魯班鎖哪有他這樣的胡來的,得按部就班的來。

正想提醒他,不想這小子是個躁性子,沒拆開,覺得丟了面子,惱了起來,呼喝了一聲,從外頭進來個大漢,這小子把手裡的魯班鎖遞給他:「把這個給我弄開。」

那漢子應了一聲,接在手裡,直接用力一捏,就聽卡嚓嚓,好好一個魯班鎖頓時成了碎木頭。

夥計一驚:「你,你怎麼弄壞了,你得賠……」

那小子卻也不耍賴:「賠就賠你嚷嚷什麼。」跟旁邊的漢子道:「給他銀子。」

漢子拿出一顆銀錠子丟給夥計:「這些夠了吧。」

夥計眼睛一亮,頓時起了貪心:「這位小公子您逗小的呢,這可是稀罕東西,這一兩銀子門兒沒有,您打發要飯花子呢。」

男孩兒看了他一眼:「不夠,那小爺就砸了你的黑店。」

夥計還要理論,從後頭走出來個六十多的老頭兒,躬身作揖:「這位小爺,夥計不懂事兒,得罪,得罪了,這算什麼好東西啊,就當小的送給小爺的。」說著忙把一兩銀子還給了大漢。

不想小男孩子卻不依,拿過來,丟在桌子上:「我弄壞了你的東西,自然要賠的,不要,我也砸了你鋪子,下次有這樣的玩意兒記著給我留著,爺就不信拆不開。」撂下話氣哼哼的走了。

陸敬瀾拉著青翎的手:「咱們也走吧。」

夥計一見大買賣沒成,忙道:「掌櫃的剛那小子明明是條大魚,怎麼您倒放走了,那小子就是吹牛罷了,敢砸咱寶通當的鋪子,借他幾個狗膽兒。」

掌櫃的臉都青了,抬腿就是一腳:「咱們這行最要緊就是眼力,你的眼珠子長腳底板上了,你沒瞧見剛那位的衣裳是什麼料子,那是蜀錦,你以為咱們大周有幾個能穿身上的,不長眼的東西,剛那位十有八九是安樂王,你敢訛他的銀子,我看你是屁股門拔罐子作死呢。」

小夥計一聽安樂王三個字,嚇得腿一軟,堆乎在地上起不來了。

老掌櫃搖搖頭,虧了自己反應快,不然估摸明兒京城就沒寶通當的字號了,越想越氣,指著夥計:「你,趕緊給我收拾鋪蓋捲滾蛋,寶通當留不起你這樣的夥計。」

夥計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雖覺冤枉也沒轍兒,灰溜溜的下去收拾鋪蓋去了。

青翎幾個出來,順著街往前走,陸敬瀾側頭跟青翎道:「剛才那位應該是安樂王。」

青翎也正琢磨呢,雖早聽娘說過京城裡紈褲子弟眾多,可像剛才那小子那麼霸道不講理的,估摸也沒幾個,不,不應該說不講理,這位安樂王別看霸道,做事兒還算收斂,只要不招惹他就成,說白了,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熊孩子罷了。這種熊孩子就欠收拾,只不過以他的地位,能收拾他的恐怕沒幾個。

聽見陸敬瀾的話,青翎頗有些意外:「敬瀾哥哥沒見過安樂王嗎?」以陸家的地位,不可能吧。

陸敬瀾搖搖頭:「之前我身子不好,院子都極少出,哪可能見過安樂王,只是聽說過罷了,剛見那位的脾氣秉性,猜著是他。」

子盛點頭:「可不就是他嗎,我可是見過這位,上次跟青羿出來,正好遇上他,不知這位發什麼性子,非說人家那唱戲的小旦不男不女的,生生的把人家戲園子砸了個稀巴爛,還跳上戲台抓著那個小旦叫人家以後不許唱旦角,真叫人哭笑不得。」

青翎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還真是翟爺爺那句話,這安樂王就是個混世魔王,真不知以後長大了,還會幹出什麼荒唐事兒呢。

忽想起一件事兒,看了大哥跟表哥一眼,看來這倆沒少出來,戲園子常去,那麼前頭的花街呢?

剛走出成賢街,遠遠就聽見軟糯的崑腔和著絲竹,若隱若現的飄過來,直往人耳朵裡頭鑽,聽得人骨頭都能酥了。

青翎下意識觀察了一下身邊的三個大男孩,大哥跟表哥有些不自在,眼睛一個勁兒往那邊兒瞟,仔細瞧,耳朵根子都有些紅,果然食色性也,男人只要長大就開始有色心了。

倒是陸敬瀾沒什麼變化,目光往那邊兒掃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就不知是不是故意裝的了。

見小丫頭看著自己,陸敬瀾不禁道:「小翎兒這麼瞧我做什麼?」

青翎故作不知的指了指那邊兒:「那邊兒也有戲園子嗎?聽著像是有唱戲的聲兒,好像跟我們哪兒唱的不一樣,要不咱們過去瞧瞧吧。」

青翎一句話,三人同時出聲:「不行。」

青翎無辜的眨眨眼:「為什麼不行?戲園子不就是看戲的嗎?」

表哥跟大哥互相看了一眼,一時不知該怎麼跟青翎解釋,憋得的臉紅脖子粗的,最後只得看向陸敬瀾,奢望他能說點兒什麼混過去。

陸敬瀾咳嗽了一聲:「小翎兒,那邊兒不是戲園子,那個,是……總之不是看戲的地方,你若喜歡聽這樣的曲子,我家養著幾個唱南曲兒的,回頭我叫她們唱給你聽,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去先生哪兒吧。」

拉著青翎快步過了花街的胡同口。

三個大男孩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青翎忽覺好笑,不過,從大哥跟表哥的表現來看,可有些不妙,無論是大哥還是表哥,青翎都不希望他們來這種地方。

大哥還沒成親呢,表哥更是自己的姐夫,這種地方要是來習慣了,以後便成了親,夫妻也和美不了,可這種事兒自己攔也攔不住,勸,自己怎麼勸,真叫人傷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