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兒,天剛濛濛亮,青翎就起來了,忙著招呼梳洗拿衣裳,小滿攏起床帳道:「時辰還早著呢。」
青翎跳下床:「早什麼,剛我就聽見娘親的聲兒了。」
穀雨拿著衣裳進來:「今兒是大小姐出嫁的正日子,夫人自然要早些過來,二小姐倒不用這麼早,這會兒大小姐屋裡人正多,二小姐便去了,也跟大小姐說不上話。」
青翎:「不說話,多瞧瞧大姐也好啊,大姐這一嫁出去,不知什麼時候再見了呢。」
小滿:「二小姐您這可是那句叫什麼來著?對,杞人憂天,咱們大小姐嫁的是親娘舅家,又不是外人,您若是想大小姐了,一天的快馬不就到了嗎,自己的親娘舅家,想住多少日子還不住多少日子,舅老爺最疼二小姐了,巴不得二小姐常去呢。」說著自己吃吃笑了兩聲:「更何況,再等兩年,二小姐嫁了,陸家跟咱們舅老爺的府邸就在一條街上,您想見大小姐還不容易,走兩步就到了。」
青翎白了她一眼:「就你話多,便再能見能跟現在一樣嗎。」
穀雨服侍她換了衣裳,扶她坐在妝台前,一邊兒給她梳頭髮,一邊兒道:「有道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莫說姐妹,便是親生父母,也不能跟一輩子啊,奴婢知道二小姐捨不得大小姐,可這些事兒,也得瞧開了才好,小滿的話是,等您嫁到陸家,跟大小姐就近了,時常見面彼此有個照應,已是極難得了,有好些親姐妹,嫁的天南地遠,一輩子見不著面兒也有的是呢。」
青翎嘆了口氣:「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便是親姐妹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穀雨聽她說的傷感,怕她難過,忙岔開話題:「二小姐難得穿這樣鮮亮的顏色,今兒這一上身,倒真好看。」
青翎這才低頭瞧了自己一眼,穀雨給她拿的是一件淡粉衣裳,料子輕軟,做裙子最好,淡淡的粉色縐紗,走動起來,如煙似霧的。
穀雨從首飾匣子底層拿出一支桃花簪,簪頭是一朵桃花,給她插在頭上,又去拿了同樣的耳墜子,端詳了端詳道:「陸家夫人的眼光真好,這是去年二小姐生辰的時候,陸夫人叫人送來的,樣式瞧著簡單,小姐戴上真真兒的好看。」
青翎瞟了鏡子一眼,見打扮的不太繁複也就罷了,至於好看不好看,這樣的日子,她是沒什麼心情的,雖說是大姐的好日子,於她來說卻是別離,這滿腹的離愁別緒壓在心裡,心情哪好的起來。
穀雨輕聲道:「今兒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二小姐該高興些才是,若您不歡喜,大小姐瞧了又怎麼能放心呢。」
青翎也知道這個理兒,點點頭:「你說的是,今兒是大姐的好日子,我該高興才是。」說著露出個笑來:「走吧,我也不能送多遠,這會兒不瞧瞧大姐,一會兒翟家的花轎一來,可來不及了。」
平日裡清淨的小院,今日格外熱鬧,婆子丫頭不知有多少,親戚如姑姑,表姨這樣的近親,一早就來了,都在屋子裡幫忙坐鎮。
青翎進了外間不見大姐,剛要往裡走,給姑姑一把抓住:「 翟婆婆正給你姐開臉呢。」
開臉?青翎眨了眨眼:「什麼開臉?」
姑姑笑了起來,拉著她到了門邊兒上,把簾子掀開一條縫,叫她瞧了一眼,這一瞧青翎嚇了一跳,忍不住道:「這是做什麼?怎麼跟上刑似的。」
姑姑急忙摀住她的嘴:「胡說,上什麼刑,姑娘家誰不經這一遭,開了臉上妝才好看。」青翎自知失口,也就不再問了。
正說著,表姨從裡屋裡出來,青翎福了福:「表姨。」
姑姑笑了起來:「這會兒還能叫表姨,往後過了門再這麼叫可不成了。」
給姑姑說了個大紅臉,青翎頗有些不自在。
陸夫人卻伸手抓住她攬在身邊兒:「翎丫頭是我自小看到大的,跟我親閨女一個樣兒,叫什麼都成。」說著上下打量她一遭,暗暗點頭,這丫頭小時候瞧著跟個皮小子似的,可這大了倒真變了個樣兒,眉眼兒跟月娘那時候差不多,且並不跟自己平日見的那些閨秀一般瘦弱,珠圓玉潤瞧著就康健,穿上這身淡粉的衣裳,越發顯得眉眼如畫,那雙眼水亮亮跟會說話似的,也難怪兒子惦記這麼多年。
笑了笑,跟胡氏道:「到底是年輕小姑娘,這樣鮮嫩的顏色,穿在身上就是好看,跟你們房後枝頭新綻的桃花似的,瞧著就叫人喜歡。」
胡氏笑道:「可不是,女孩子這麼大年紀是最好的時候,不打扮都跟花骨朵似的。」
陸夫人見她不住往屋裡瞟,笑道:「這會兒你姐可顧不上跟你說話兒,不如先在這兒坐會兒。」拉著她坐在炕上,低聲道:「敬瀾這孩子自小是個穩重的性子,什麼話兒都悶在心裡,便是我這個親娘,有時候也不知他心裡想什麼,可前兒我瞧著倒有些孩子樣兒了,得了信兒,歡喜的一猛子跑了出去,我還說讓他自己歡喜歡喜,不想一宿沒回來,一大早才見著他的影兒,渾身的衣裳都給露水打透了,問他吧,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後來才知道,是跑到你們房後的桃花林子裡去轉磨去了,真真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這越大反倒越成孩子了,還虧得你心細,給他送了驅寒湯過去,吃下發了汗,不然,今兒不知起不起的來呢,敬瀾主意大,倒是你的話能聽進去,往後有你,表姨可就放心了。」
陸夫人這話一說,青翎更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未嫁的姑娘,雖說未過定,自己到底也應了,眼前的就是自己未來的婆婆,怎麼也不能跟過去一般。
陸夫人見她臉都紅了,也知道說害臊了,便不再說了,拉著她說了些旁的家常,青翎才漸漸自在了。
瞧著翟婆婆一出來,急忙跟表姨告了個罪進屋去了。
她前腳進去,後腳胡氏就道:「天下可再難找您這樣的好婆婆了。」
陸夫人笑道:「翎丫頭是月娘的女兒,跟我親閨女也差不多少,我正想著這輩子沒生個閨女呢,可巧就得了這麼個媳婦兒,豈不正恰好。」
胡氏忙道:「可不是嗎,正恰好得了個閨女。」心裡也暗道青翎的好運氣,嫁到陸家這樣的高門第不說,婆婆還是個事兒少的,將來的日子能差的了嗎,想想青翎,再想想青青,心裡不禁暗暗嘆息,明德的心思明擺著就在青青身上,自己也想著跟弟弟親上做親。
青羽跟明瑞的親事沒成,明德跟青青若是成了,也好啊,只是青青這丫頭的性子,不像她兩個姐姐,有些古怪,也不知心裡是個什麼心思,對明德有沒有意思,若是兩下里樂意,她們當長輩的一撮合,親事不就成了嗎,就怕青青心高,瞧不上明德末了好事便壞事,就麻煩了,還是等青羽的喜事過去,得空探探弟妹的口風,先聽聽弟妹的意思再說,孩子大了,也不能總拖著。
想著不禁往門外瞧了瞧,問旁邊的立冬怎麼不見青丫頭,立冬道:「可是呢,昨兒三小姐就沒過來,今兒怎麼也得來送送大小姐才是,怎麼到這會兒也不見人……」
正說著,就見青青帶著春分從外頭走了進來,胡氏笑道:「可真是不禁念叨,姑姑剛說怎麼不見青丫頭,你這丫頭就來了,怎麼也不換身衣裳。」
青青只是低聲叫了聲姑姑,就不吭聲了。
胡氏不以為意,知道這丫頭自來就是這麼個性子,親姑侄兒不挑這個,可想起陸夫人在呢,忙道:「這丫頭不怎麼出屋,連你表姨都不認識了。」
青青這才抬頭瞧見姑姑對面坐的貴夫人,因額頭的胎記,舉凡客人來家青青大都躲著避著,故此,便親近如陸夫人也沒見過,若不是今兒不露面實在說不過去,她還不來呢,這猛地一見,半天才想起表姨是誰來,臉色微變了一下,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額頭的劉海,才福了福:「青青給表姨請安。」
陸夫人好奇的打量她一遭,胡家這幾個兒女,青羿青翎自不必說了,青翧青羽每次來也是常見的,唯獨這個三丫頭,自己真是頭一回見,倒是聽月娘提過這個女兒,因天生額頭長了塊胎記,不大出門,也不見客,故此,多瞧了兩眼。
三姐妹都隨了月娘,眉眼極相似,一看就是親姐妹兒,只是各有各的神采,青羽溫婉,青翎靈氣逼人,相比兩個姐姐,這個三丫頭卻失色多了,瞧著有些怯怯懦懦的,不如她兩個姐姐大氣。
正要說話,忽聽屋裡翟氏的聲音:「你這丫頭盡在這兒添亂,趕緊著出去跟你表姨說話兒的好,再讓你攪合下去,非耽擱了吉時不行,快去快去。」
話音一落,就見青翎嘟著嘴從裡屋出來了:「我哪兒添亂了,本來大姐臉上的粉就太厚了……」
陸氏衝她招招手:「翎丫頭過來跟表姨說說,怎麼了?」
青翎:「我就是說大姐的妝太厚了,我娘就把我趕出來了。」
胡氏噗嗤一聲笑了:「青羽這個還厚,姑姑出嫁哪會兒,可比這個厚多了,女孩子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回,自然得好好打扮才行,粉就的擦厚些,顯得白嫩。」
青翎心說,白慘慘的跟糊了一層白面似的能好看嗎,可想想自己的話也沒人搭理,還是別說的好。
陸氏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我說你進去不得說話兒吧,你姐這會兒可沒心思呢。」
青翎也沒想到,本來自己想的挺好,趁這會兒跟大姐說兩句話兒,可一大堆人圍著大姐,又是梳妝,又是打扮的,大姐連看自己的功夫都沒有,哪有說話的機會呢。
卻一眼瞧見了青青,站起來去拉青青的手:「小青青來了。」不想卻拉了空,青青側身避開了。
青翎愣了愣,抬頭瞧她,見她低著頭抿著唇,就是不看自己,不知彆扭什麼呢,心裡琢磨,莫不是還在惱自己昨兒晚上跟她說的那幾句話呢,當著表姨跟姑姑也不好說什麼,只得訕訕的收回手。
陸夫人瞧了瞧青翎,又看了看青青,微微皺了皺眉,琢磨姐倆莫不是鬧彆扭了,自己的身份不好問,只得裝傻,拉著青翎話家常,說的極為親熱。
忽的青青開口道:「姑姑,表姨,青青有些頭暈,先告退了。」
陸夫人抬頭看她,發現這丫頭的臉色是有些不好,忙道:「既是頭暈就快回去歇著吧。」青青咬了咬唇,匆匆走了。
陸夫人道:「這丫頭瞧著身子就弱,回頭得尋個好郎中給這丫頭好好瞧瞧,趁著年紀小緊著調理幾年,別耽擱了。」
胡氏:「這丫頭心事兒多,不是個想得開的,之前弟妹也沒少請郎中,都說得寬心養著,可這丫頭偏偏是個愛較真兒的性子,若是凡事想開些,也不至於這般三天兩頭的病了。」
陸夫人點點頭:「這倒是,心寬了自然百病皆消,翎丫頭,回頭你多開解開解你妹子,要是她跟你的性子一樣,不就什麼病都沒了嗎,翎丫頭?」
青翎這才回過神來:「想是見大姐出嫁,青青心裡捨不得才如此。」
陸夫人點點頭:「可也是,這世上是沒有比親姐妹再親的了,在閨中日夜相伴,扎不棱的一分開,誰能受得了,不過也不用太難過,便嫁了人也不是不能見了,往後有的是機會。」
說話兒忽聽外頭一陣喧鬧,沒一會兒小滿跑了進來:「表少爺,不,不對,是咱們家大姑爺,騎著高頭大馬,領著花轎迎親來了。」
接著青翧便猴蹦了進來,一進來就嚷嚷:「大姐,大姐,快著,我背你出去上了花轎就齊活了。」
一句話說的屋裡人哭笑不得,翟氏出來抬手給了他一巴掌:「胡說什麼呢,什麼齊活了。」
胡氏:「你倒是著急,是不是等著大姐出嫁了,你好娶媳婦兒呢。」
青翧嘿嘿一樂,一拍胸脯:「我胡青翧這輩子要不然不娶,要是娶,一定娶個天下最漂亮的最牛氣的媳婦兒才行。」
陸夫人都給他逗笑了:「你怎麼知道是最漂亮最牛氣的?」
青翧撓撓頭,抬手一指青翎:「跟我二姐這樣的就行,比不上我二姐的,我可不要。」
翟氏:「越發胡說八道,一會兒叫你爹聽見,看不捶你。」
青翧吐吐舌頭:「我說的可不是假話,是真心話,娘不信拉倒。」
這會兒忙亂,也沒人跟他較真兒,胡氏道:「弟妹你可不能在這兒,得到前頭去,吉時到了,一會兒得拜別爹娘呢。」
翟氏往屋裡看了一眼,才不放心的去了。
青翎趁機進了屋,扶著青羽往外走,內堂去辭別爹娘。
青羽透過紅蓋頭低聲問:「青青呢?」
青翎道:「青青有些頭暈。」
青羽輕輕嘆了口氣。
喜娘在旁邊道:「今兒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嘆氣,嘆氣不吉利,小姐這邊兒走。」
堂屋裡,胡家夫妻穿戴齊整的坐在當間兒,喜娘高聲道:「拜別爹娘的養育之恩,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起身時已是泣不成聲,胡老爺道:「過了門當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寬宥下人,莫叫爹娘操心。」
翟氏的未張嘴,眼淚就下來了,緊緊拉著女兒的手,雖也是丈夫這幾句,卻說的顫顫巍巍,叫人聽了都莫名鼻酸。
旁邊的喜娘道:「吉時到,娘家兄弟背親了。」話音剛落,青翧倒麻利,過來背起青羽就往外走,一邊兒跑一邊兒嘟囔:「哭什麼啊,又不是嫁的別人,表哥在外頭都等急了。」讓他說了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一時倒驅散了些許離情。
青翎作為娘家妹子,只能送到二門,抓住大姐的手,低聲道:「大姐別忘了翎的話。」
青羽點點頭,青翎才依依不捨的鬆開,這會兒倒格外羨慕青翧,至少他能一直送大姐到京城。
大姐一走,青翎忽覺整個胡家都空了似的,哪怕耳邊仍是鑼鼓齊鳴,卻仍然覺得空落落的,不想回自己的院子,轉身往後院去了。
小滿忙要跟去:「二小姐您去哪兒啊?」被穀雨一把抓住:「別跟著了,叫二小姐自己待會兒吧,這會兒她心裡正難受呢。」
小滿:「可是自己待著,不更難受嗎,還不如我們陪著說說話兒,沒準就過去了。」
穀雨道:「說話兒也不用你我,你瞧那是誰?」
小滿抬頭,見那邊兒廊間,人影一閃,瞧身影兒像是敬瀾少爺,這才明白過來,卻想起什麼,一掐腰:「穀雨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敬瀾少爺私下給了你什麼好處,不然,你怎麼知道敬瀾少爺這會兒回去桃林?
穀雨白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有腦子好不好?」轉身跑了。
小滿半天才明白過來:「好你個穀雨,你說我沒腦子啊,你個鬼丫頭,看我這次饒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