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歸路向何方(1)

  他把歸曉送到鎮上的小客棧。

  給她整理行李,發現了幾瓶藥,歸曉一個個獻寶似的給他解釋,她貧血,這是補血的,還有維生素。還有一個她沒具體講解,含含糊糊的,猶豫半晌才說:「我自從懷孕就甲狀腺減退……只能吃這個往上補。我問醫生會有什麼麻煩,他說有小概率影響寶寶智力,還有一定概率寶寶也會遺傳甲減。很小概率,你別怕,我吃著藥呢。」

  歸曉說完,還是發愁,可她早就想過了,反正沒事生出什麼樣的都是寶貝。

  路炎晨聽著,想找幾句安慰她的話來,可又怕她更關注在這個點上,於是什麼都沒說。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從腰裡摸出一把刀來想給她削鳳梨吃,轉念一想這東西沾過生人的血不合適,又收了刀,去樓下要了刀弄好了一盤子上來。

  等歸曉吃起來,他就總想給她做點兒什麼,也沒得做,見她吃完幾塊不吃了,就將毛巾泡熱了給她擦乾淨手指,一根根地擦得挺仔細,比過去擦槍還認真。

  歸曉倚在他肩上,被他這麼服侍,鼻子發酸:「路晨……我可想你了。你想我嗎?」

  沒營養的對話,萬年不變。

  「想。」路炎晨應著,又出門了。

  「又幹什麼去?」她剛培養點情緒。

  「給你打水,泡泡腳。」聲音從門外進來。

  正被走過的段柔聽到,探頭一瞥歸曉,小聲說:「果然找老公還是要找長得帥的,越帥人脾氣越好,醜男都自大。」「……他脾氣才不好呢,」歸曉悄聲說,「他小時候就一小流氓頭子,不吭聲就能嚇死一片。」對方不信,搖搖頭,閃了。

  歸曉被自己這麼一說又想起小時候,懷孕了,人就矯情,有事沒事總想。等路炎晨端水回來,把她一雙腳丫放進熱水裡了,她伸手,摸他寸頭:「捏捏腳。」

  路炎晨抬了眼皮,半笑不笑地打量她。可手下已經照辦了,捏得還挺舒服。

  「路晨?」

  「嗯?」

  「你家那大狗,還在嗎?」

  「早沒了,怎麼了?」路炎晨判斷著,歸曉一定想提那件事。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寫情書嗎?」

  ……沒猜錯,就是那件事。

  兩人第一次吵架,歸曉整晚沒睡著,瞪著天花板等天亮。

  轉天,早自習她前腳邁進教室,後腳,平時班裡沒怎麼說過話的男生跟過來,扭捏地從軍挎包裡掏出封信:「這信給你。」她窘然:「什麼?」「早上上學,我碰到晨哥遛狗,他讓我帶給你的……」男生往她手裡硬塞,多瞄了她好幾眼,歸曉更窘了。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路晨從三點遛狗遛到六點多,就怕錯過那個能給她帶信的小男生。那封信被蹂躪到晚上也沒拆,她回家傳呼他,等回了電話,他說起三點遛狗的事。

  「哦,」她倚在書架上,夾著電話裝傻,「幹什麼那麼早?」

  電話裡的人靜了會兒說:「太生氣。」

  她又哦了聲。我還生氣呢……

  「感冒好沒有?」

  她悶了會兒:「你怎麼知道我感冒了?」

  一直怕在他面前用擦鼻子太難看,拚命忍著,趁他不注意摸出紙巾迅速擦乾淨,未料早被察覺。他笑,在苦情歌的旋律裡,特不和諧。

  那年,音樂市場還正是火爆的時候,《過火》、《用情》、《我的心太亂》、《愛如潮水》等等,正當紅。電話機在書房,她為了能最短時間接起來他打的電話,不被外頭聽到總把錄音機音量調很大。

  ……

  那封信的內容,她以為自己會一字不落得背下來。可還是高估了自己,到現在記得的,也就模模糊糊幾句,大意是,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說的——

  在一起就不許分手,路晨你要敢分手我就哭死給你看。不許玩玩,保證,發誓,怎麼吵架都行,就是不許分手。

  看看,這就是路晨的情書水平。

  甜言蜜語不見蹤跡,還把她撒嬌的話丟回來提醒提醒她:吵架可以,不能分手。

  ……

  路炎晨摸著水涼了,把她腳丫從水裡撈出來,半蹲著,放在膝蓋上拭乾水滴,挺小一對腳丫握在手心裡好玩得很……

  「戀腳狂……」歸曉用腳踢他。

  秦明宇拎了不少新鮮水果回來,這一探頭了不得,又縮回去當沒瞧見。

  是夜。

  路炎晨藉著上網查資料的空檔,搜了搜妊娠期的甲狀腺問題,又順便看看其它並發的妊娠期病症。煙一根接一根,都不帶斷的,生生將秦明宇嗆醒了。照理說秦明宇也是結婚過的人,還當了爹,可從沒到路炎晨對歸曉的這個程度上,他是相親認識的過去老婆,就覺得結婚是生娃過日子,每個人的人生必經路,愛不愛的,最後還不是柴米油鹽小摩擦裡磨成了親情?老一輩、同一輩的都是這種論調。

  可在路炎晨和他老婆身上,似乎這就成了悖論。

  愛情,還是最初的樣子。

  ***

  歸曉走後,路炎晨長了教訓,提前打報告。

  大概在預產期附近那個星期申請回去。

  上頭領導本來就用了他一個大人情從二連浩特調來人支援,看人家報告上直接標明「老婆生產」,權衡下還是批了。

  路炎晨在的這個地方是邊境,近兩千公里的國境線上,都是人跡罕至的地區。

  這個工廠也是,因為平時主要回收廢棄的彈藥,屬保密單位,前後都不見人煙。這裡的工人們也都淳樸,好些都是父子、父女,兩代人都幹這行,民間的「拆彈專家」。路炎晨閒下來時候,還經常會被他們請去,大家一起研究那些廢棄彈藥。

  他性子雖冷,可比別屋專家好在了在一線多年,不光能給這些人講彈藥的構造,還能說些別的,比如引爆後的現場情況,實戰時的小趣事。中秋節上,人家給諸位專家送吃食,路炎晨這屋子裡還多備了不少。

  還有半個月要預產期時,他和歸曉通電話頻繁了一些。

  電話裡,路炎晨幾次三番想和她討論那些妊娠問題,都被歸曉略過去,她就是一個勁兒的在電話裡笑,給他八卦,秦明宇和自己同事是怎麼隔空處對象的……「我和你說啊,特逗,段柔前兩天才和我說,他們那天見面時候,段柔就覺得印象還不錯。就問秦明宇,我覺得我們可以相處試試,你同意嗎?她就和我說,眼看著秦明宇的臉啊就漲紅了,大姑娘一樣……」

  他坐在山頂頭的岩石上,大半夜的望出去,沒燈光,儘是月下山林。面前是崖壁。

  從山路往上瞧,不見人影,只有一點亮在那閃著,像綴在夜空的星。

  這根煙是臨走前和秦明宇要的,沒過濾嘴,抽到燙手了他才覺察,撳滅丟掉時,山下有人影往上跑,是領導的警衛員。

  「有事,先掛了。」他直覺要出事。

  「這麼晚……有什麼事啊?」這都十一點多了。

  「沒事,秦明宇喝多了。」路炎晨這謊話扯得,都不從腦子裡打彎。

  「哦哦,那你快去。」

  斷了線。

  跑上來的人氣喘吁吁的:「有人闖禁區了。」

  果然不是好事。

  路炎晨手撐岩石邊,躍下三四米,落地就往下跑:「有人去了嗎?」

  「有,闖禁區的有六七個人,都是小年輕,」身後人緊隨其後,跑著說情況,「說是玩真心話大冒險啥的,進去的,就有個男的膽小不敢進去。在禁區外頭蹲了三、四個小時害怕,報警了。現在全是地方上的警察在那。」

  路炎晨罵了句人,帶那個警衛上了車。

  這一條地帶早就拉了鋼絲,掛了牌,標明是軍事禁區。十幾公里一條警戒線,日夜有人守著,還是被那些旅遊的人穿過去了。警衛員簡明扼要說著,工兵們才撤到另一塊基地去,工廠裡的這些專家是離這裡最近的,眼下情況緊急,能配合警察的也只有他們。

  而這些專家裡,最有實戰經驗的就是路炎晨和秦明宇幾個。

  十分鐘後。

  車剎在土路邊,刺眼的燈光晃過前方,幾個臨時照明燈圍在一塊草皮上。路炎晨打開車門下去,正聽見那個挺年輕的男人在義憤填膺地指責穿著制服的警察:「我們都是納稅人,你們就要保障我們的安全?為什麼這裡沒有人守著,就拉這麼簡單的鐵絲?掛個牌子?」顯然這年輕人已經混交蠻纏了很久,警察們都不太愉快了,包括一旁穿著軍裝也剛到的秦明宇,也被這年輕男人吵得頭疼,一個勁投訴這些警察接了110來的慢,來了又不行動,就在這兒等著。

  警察還挺好脾氣,解釋這裡是雷區,沒這麼簡單,一定要等排爆專家來。

  秦明宇在吵鬧中,見到路炎晨來,忙迎上去。警察們看到專家這麼快到了,長出口氣,也上來,迅速溝通著剛更新的情況。這裡邊還是沒信號,打不通電話,只能大範圍搜索。年輕男人被兩個警察擋著,一個勁瞄路炎晨這裡。他人機靈,看所有人簇擁路炎晨,猜想是他們的什麼領導,馬上跑上前:「你是領導吧?你要給我下個保證——」

  「把他給我拉一邊去。」路炎晨很不耐煩。

  「你什麼態度?」那人咬牙切齒往出摸手機,「給我站著,別躲,我把你這種人發網上去!」路炎晨劈手把他手機奪了,丟去給身後的人:「軍事基地,拍攝就按間諜罪處理。」

  ……那男人被路炎晨目光唬住。

  路炎晨也懶得再理這人,對秦明宇說:「照我們剛說的辦,你帶一隊,我帶一隊——」

  年輕男人被奪了手機,怒火上湧,看路炎晨還在部署,更急了:「我都報案這麼久了,還在這耽誤不進去救人!還在商量?竟然還在商量?」

  「裡邊是雷區!知道嗎?」秦明宇終是繃不住,將那男人拎到燈下,「這些警察不懂排雷!沒我們,他們進去也白搭!」

  「別找借口,你們就是辦事效率低下,不拿老百姓的命當命。你當兵的吧?你對得起你這身衣服嗎?平時耀武揚威的,去哪拿個警官證就不要票錢了,都是我們拿錢養著的!」

  秦明宇擼起袖子:「老子真他媽……」

  路炎晨瞪了秦明宇一眼:「穿衣服去,拿上工具,快點兒。」

  說完,他一米八幾的身軀轉過來,直視那個男人:「你從工作到現在交多少稅?十萬有嗎?」「……十多萬,」那男人被他唬過一句,有經驗了,知道路炎晨最凶,也就裝著硬氣,「不到二十萬。」

  「二十萬我出了,還給你,」他瞥身後,「拿防爆服來,給這男的套上。來,你和我們去救你朋友。」

  「……這是你們工作,憑什麼我去?」

  「放心,我職位高,會給你打報告,讓你從明天開始去公園都免票。」路炎晨聲一沉。

  「……我不去……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我一老百姓怎麼進去……」

  「警察也不懂,你和他們一樣,別怕,有我帶著,」路炎晨重重一拍他肩,「救你朋友,你就該義不容辭!秦明宇!」

  「到!」

  「給他套上!」

  「是!」

  ……

  年輕男人徹底沒聲了,看路炎晨白面殺手似的,不自覺往後閃:「你別胡來啊,你這不胡鬧嗎?」路炎晨看著他的臉,目光更冷了:「二十萬賣命不值了是不是?你以為我們這些人,哪個人的命是不值這些的?告訴你,不敢去就老實給我呆著。信佛求佛,信上帝就禱告,什麼都不信就原地給我唱國歌!別耽誤我們救人!」

  說完也不再搭理這個年輕人,攬住秦明宇肩膀去拿工具。

  「真他媽欠教育。」秦明宇窩了一肚子火。

  「教育是他爹媽的事,」路炎晨無情無緒地說,「走了。」

  過去那麼多次救援,有熱淚盈眶感激的老百姓,當然也會碰上人渣,不能因為一兩個沒教養的就放棄自己曾在國旗下立得誓言。

  兩人換裝,兵分兩路,進入了禁區。

  這裡被工兵小範圍排過了,危險還算小的,只能祈禱那幾個大冒險的年輕人運氣好,不要再往偏僻地方走,真進了危險區域。

  「你這剛轉業出去,」秦明宇臨戴上面罩前,還在為路炎晨擔心,「別影響你。」

  路炎晨沒說話。沒什麼好擔心的,擔心這個,還不如去多憂心憂心快要預產期的歸曉。就怕她又什麼都不說,大事化小……

  兩人分散,路炎晨帶著四個人,向東北而去。

  腳下是草,面前是山林。

  青山,月色,他莫名就想到了那句「青山有幸埋忠骨」,總有不好的預感。上次,還是老隊長被害得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