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地下隧道,一名男子端著機槍對周圍的人群掃射,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又緊跟著往前沖,他們手持鐵鍬、菜刀、鋤頭……踩踏腳下的屍體前進。持槍男子滿臉是血,大叫著想要往外突圍,他的背後嵌著一柄鐵釺,由下往上,從肩胛骨貫穿到肩頭。
在男子身後,密集的人群突然往兩邊退讓,開了道口子,一隊身穿軍服的青年從那道口子裡魚貫而出,拿槍男子並沒有回頭,而是邁著蹣跚的步伐往前走,子彈用盡,他卻毫無知覺的繼續扣響扳機。
軍裝青年三步並做兩步跨到男子身後,當先一人舉起手中的斧頭朝他背上斜劈下來,那男子晃動了兩下,沒有倒,又繼續往前走,緊接著又有更多的軍裝青年圍上來劈砍,從傷口中噴出的鮮血一部分濺濕了青年的軍裝,另一部分順著男子的身體往下流淌,從褲管裡湧出的血在地上拖出兩條鮮紅的痕跡。
他還在一步一步地朝前邁進,周圍的群眾都垂下手不動了,模糊的臉龐上依稀可見驚駭的神情,穿軍裝的青年也停下了瘋狂的攻擊,男子的背上早已血肉模糊,外翻的□中隱隱透出白骨。
他弓著腰,一手夾槍,另一手慢慢朝前伸出,吃力地仰起下巴,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呐喊,血水不斷地從雙眼和口鼻向外噴湧。
這時,最先動手的軍裝青年掄起斧子劈向男人的頭顱——喀喇!!
頭骨裂開的聲響讓李安民驚跳起來,眨了眨眼,一張長滿青春痘的巨大臉孔倏然躍入視線。
「啊!小涵,你離這麼近想嚇死我呀!」
李安民連忙把好友推遠,眼神往四下裡瞟視——窗外仍是黃橙橙的油菜花田,綿延到盡頭與藍天相接,流雲緩緩向後飄移,車廂裡依舊嘈雜不堪,乘客們三個成群五個結夥地放聲笑談。
身邊是好友高涵,對面的乘客倒是不同了,原本是對夫婦,這會兒換了個當兵的,時值盛夏,就算車裡有冷氣,他那身長袖綠軍裝還是很不合季節。
「安民,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怎麼就聽睡著了?」高涵皺起眉頭。
李安民定了定神,「可能昨晚沒睡好。」
高中畢業後的暑假對於李安民和高涵這對姐妹淘來說並不清閒,她倆要上外地的大學,此刻正坐在前往白伏鎮的列車上,白伏鎮是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地方,此鎮形似一隻巨大的烏龜,西門外郊有座古老的白龜祠堂,廟堂裡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隻白石雕鑿出來的石龜,龜的姿勢呈伏地狀,整個龜身被牆壁一分為二,頭與前爪在牆裡,後爪與龜尾在牆外。石龜背上陰刻「白伏」二字,白伏鎮的鎮名就是由此而來。
據說抗戰期間曾有一小隊日軍在白伏鎮所屬省市燒殺搶掠,如餓狼入羊群,一時間哀鴻遍野,屍堆滿地。奇的是,這隊日軍在前往白伏鎮的途中全部死在鎮外的白龜廟前,死得悄聲無息,無一人生還,那時天氣炎熱,等到被香客發現時,十來具屍體早已腐爛發臭,密密麻麻的灰白色甲蟲在屍身內外成團成簇地爬來爬去,當地人都說這些灰白色甲蟲是白龜的化身,也把日軍的離奇死亡歸功於神明顯靈。
高涵在網上查找了不少關於白伏鎮的資料,由於李安民是個電腦白癡,上了火車之後高涵就充當起導遊,興致勃勃地介紹起白伏鎮的歷史風貌來。
「話說,你還想不想聽?不想聽我就不浪費口水了。」高涵打了個呵欠,她們定的是坐鋪,夜裡只能趴在桌上睡覺,誰也沒休息好。
「想聽啊,你繼續說,那個拿槍的男子被砍到之後怎麼樣了?」李安民托起下巴,先前的白日夢大概是腦細胞對故事內容所做出實景化處理。
除了白龜顯靈懲罰日本鬼子的傳說,在解放之後,白伏鎮還發生過一起武裝對抗事件——文革早期,由紅衛兵組成的「林中笑」戰隊與當地土匪團夥發生劇烈衝突,在這場血戰中,死傷人數高達兩百多名,高涵前面正說到土匪頭子遭到當地住民和紅衛兵聯合圍剿的橋段,她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講:
「那土匪頭子也真夠厲害的,腦袋被削掉半邊還沒倒下,反而像打了興奮劑似的一下子跳起來,吼叫著沖進旁邊的防空洞裡,周圍的人都被嚇傻了,血流了一庫拉還能活蹦亂跳這還是人嗎?見過牛的沒見過那麼牛的,等回過神來再追進去,人已經跑遠了,照理說,受了那麼重的傷,肯定跑不了多久,可那天就是連個鬼影子也沒追到,血跡斷在牆根下,這不,沒了後續線索,紅衛兵發動群眾把防空洞裡裡外外搜查了好幾遍,死活沒找到那個土匪頭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誰也不知道那人最後跑去了哪裡。」
高涵喝了口冰紅茶潤潤喉嚨,口沫橫飛接著講:
「這還不算什麼,更寒的在後頭,事情發生沒多久,那些拿斧頭砍人的紅衛兵一個接著一個莫名慘死,當時參與圍剿的市民也遇到各種危險事故,那……大家都認為是那個土匪頭子在作祟,於是又跑去求白龜神庇護,日夜焚香祝禱,還真靈了,本來那些紅衛兵打著破除封建迷信的旗號要去砸白龜廟,可他們也怕死啊,這萬一砸了之後又出事該怎麼辦?沒法子,只好罷手,據說啊……據說那土匪頭子的冤魂還沒升天,每到寒食節,鎮上就有拜白伏的習俗,希望白龜神能鎮住厲鬼的冤魂,噢……那白龜廟後來還被擴建了,成了一處景點。」
聽到這裡,李安民撲哧笑出來,調侃道:「原來是旅遊宣傳,我說怎麼三句不離白龜廟,製造傳說和誇大事實也是招攬生意的一種手段呀,把人妖魔化不就能吸引更多香客燒香送錢了嗎?」
對面的軍人也低笑了一聲,李安民瞟了他一眼,沒多在意,高涵拿出白伏鎮的旅遊宣傳冊扇風,丟出去一個大白眼:「你這人真是缺乏想像力,什麼都跟現實掛上鉤那多沒意思,我查過了,那土匪頭子是真有其人,外號叫[油子],白伏鎮老一輩的人裡面見過他的還不少呢,我看呀,咱們真得抽時間去拜拜老白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李安民笑笑沒說話,眼前又出現了閃動的飛蚊影,視線之內的景物都變成了黯淡的灰色,好像在看舊電影似的,身在其中卻感覺遙不可及,估計是缺覺後遺症,李安民眼前陣陣發黑,腦袋裡像拌了米糊似的,在空調車廂裡被窗外的太陽一曬,暈眩的感覺更明顯。
「小涵,我不大舒服,先睡會兒,到了你叫我。」李安民平常難得熬夜,昨夜基本上沒睡,缺覺缺狠了,眼皮上有如掛了個千斤墜,趴在桌上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這一覺從早晨睡到中午,等李安民被高涵搖起來的時候已經到站了,高涵查了那麼多資料,唯獨沒查黃曆,如果她查了,肯定會知道今天的標語是「出行不宜」。
這不,剛出車站就衰運當頭,一長毛小飛賊從人群中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過高涵的挎包朝馬路對面奪命狂奔,李安民當即撒下手中的行李箱奮起直追,她從小學到高中都是校田徑隊的,專接三千五百米以上的長跑,還得過校際馬拉松大賽女子組冠軍,任小賊如何東竄西閃,就是甩不脫耐力驚人的李安民。
就這麼一逃一追地跑過三條巷子,李安民終於把長毛賊逼進了死胡同裡,她特別留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左手牆根下堆著三排紅磚,這絕對是自衛反擊的不二良品,但是在這之前有必要跟搶包賊好好溝通一下,畢竟這是文明時代,能口頭協商的就儘量不要採取暴力行為。
「小哥,咱打個商量,你把包還我,我就當做沒遇到這事,怎麼樣?」李安民擦了把汗,不著痕跡地往紅磚方向慢挪,努力擠出笑容。
沒等長毛小賊回話,從胡同口又走進來三個男子,都統一留著齊肩的長髮,上身穿著藍布衣,下面套著黃綠色的軍褲,整體看起來不倫不類又無比土氣,簡直沒法吐槽。
李安民心裡叫衰,這年頭流行的是團體作案,講究的是合作精神,尤其在火車站這麼大個資源市場,單幹純粹是死路一條,她怎就沒想到呢?
「有話好商量啊,不然錢給你們,包還給我,裡面還有證件,你們打劫也得有個基本原則是不?」李安民還指望能通過和平方式解決問題,誰知對方壓根不跟你講理,長毛小賊率先沖了上來,後面那三人也張牙舞爪地逼近。
眼見和談無望,李安民一個箭步跨到磚堆前,伸手想抄板磚,豈料一撈之下竟然撈了個空,再往下看去,牆根還是牆根,空空蕩蕩的,哪有半塊紅磚?
李安民傻了,她明明看見有堆紅磚靠在牆邊上,怎麼忽然就不見了?難道是她眼花看錯了不成?
沒給她多想的機會,兩邊歹徒已經跑到近前,長毛飛賊伸出手想要抓她,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胡同口閃出來,大步跨上前,沒幾下就把四人扳倒在地,拳腳乾脆俐落,盡往關節上攻擊,一看就知道是個行家。
「你沒事吧?」救人的英雄拍拍褲子直起身來,竟然是在火車上跟她們同桌而坐的那名軍人,也難怪他身手好,不愧部隊裡出來的。
「沒……沒事。」李安民忽覺一陣頭暈,連忙側靠在牆上穩住身體,眼前的飛蚊影慢慢褪去,她使勁眨了眨眼,再抬起頭來,那名軍人居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著T恤和迷彩褲的高個男子,長得挺帥氣,臉上多了時下青年少見的英氣和正直,是那種很硬氣的俊朗。
「你沒事吧?」他又重複問了一遍,聲音低沉沙啞,語氣裡透出一絲關切。
李安民搖搖頭,問道:「剛才那個穿軍裝的人呢?」
「嗯?」男青年微微側頭,把手裡的包遞上前:「給——你的包,小心了,這裡的治安狀況很差,最好不要用挎包。」
李安民愣愣地接過包,看到一個黃毛小子連滾帶爬地逃出胡同,心裡疑惑更深,「奇怪,搶包的人不是四個長頭髮的嗎?怎麼變成了黃毛的?」
「缺覺和疲勞容易刺激大腦產生幻覺和重影,我看你是坐車太久,需要好好休息。」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很自然地牽起李安民往外走。
李安民正在想著剛才出現的幻視,一個不察被他拉著走到了大街上,高涵站在街對面,背著旅行包,拖著旅行箱,心焦如焚地左右踱步,時不時伸頭朝這邊張望,一瞧見李安民就跳起來揮手大喊。
李安民抽出被握住的手,往前跑了兩步,緊急刹住腳,回頭道:「對了,謝謝你!」
青年男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雙手奉上,「真想謝我的話就多來照顧生意吧。」
李安民接過一看:福百順地產仲介服務部——葉衛軍,職務:店長/諮詢員/售後服務
……
她想,她跟這個人大概不會再有第二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