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過去沒多久王佳就請了病假,請假的原因是神經衰弱,她總是看到自己身上長出了一塊快的紅斑,時有時無,可除了她之外,沒人能看到,醫院也去了幾趟,檢查結果沒有任何問題,醫生說可能是精神或者大腦方面的疾病。
再見王佳的時候,她躺在棺材裡,周圍鋪滿了白花,李安民被她的遺容驚呆了,這是王佳嗎?那個活潑開朗的王佳?短短十幾天,她竟然瘦的皮包骨頭,雙眼深深凹陷進去,就像兩個巨大的窟窿嵌在臉上,蒼白的皮膚上果真佈滿了紅斑,臉上、脖子上、手上,全都是的,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被丟進沸水裡煮熟了似的。
等骨灰的時候,黃麗娟把李安民和高涵拖到沒人的地方,抖著聲音問:「你們看到了嗎?王佳身上的斑點?我手臂上也有,昨天出現的。」說著她捋起袖子,光潔的小臂上除了細細的汗毛什麼也沒有。
李安民跟高涵對望了一眼,黃麗娟平時雖然三八,但在這種場合絕對不會開玩笑,更何況王佳是她的好友。
「我能看到王佳身上的,但是你手臂上什麼也沒有。」李安民只能實話實說。
「我沒有騙你們,真的有,你看這裡、這裡……」黃麗娟慌了神,一會兒拉拉高涵和李安民,一會兒往自己手臂上指指戳戳,每戳一下,皮膚上就多出一個指甲印,她越戳越用勁,像在發洩什麼似的,有點歇斯底里。
高涵連忙拉住她,「冷靜點,我們知道你沒騙人。」
「王佳以前也是這樣,她說她身上有紅斑,沒人肯相信,都說是精神衰弱,現在輪到我了,因為我跟她一起玩筆仙的,肯定是因為這個,我該怎麼辦?」黃麗娟使勁拽住高涵的袖子,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面色慘白,嘴唇發抖,遇到這種事,估計她現在已經六神無主,急需要別人給她一個答案。
高涵被她的樣子嚇到了,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李安民雖有遲疑,但還是搶先開口道:「我看還是宿舍有問題,你不如暫時住在親戚朋友家裡,我聽說但凡被筆仙、碟仙之類的請神術請出來的都是地縛仙,神鬼也要劃地盤的,你離開他的地盤,他就找不上你了。」
這滿口胡謅除了要先給黃麗娟定心之外也不是全無道理,自從那天晚上看到漂浮手之後,從不相信鬼神說的李安民動搖了,王佳也死得很古怪,聽說是心梗導致的猝死,送到醫院人已經沒了。
如果真有鬼怪作祟的話,李安民贊同黃麗娟的假想,起因必然是出在筆仙上,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王佳不是第一次玩筆仙,她從中學開始就很熱衷於這類遊戲,玩了那麼多年都沒事,怎麼這一次就出問題了呢?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就是——宿舍有鬼。
黃麗娟參加過葬禮之後就再也不敢回宿舍,直接住到了表姐家裡,行李還是托人來拿的。死過人的房間誰也不願意住,李安民和高涵住在裡面也不安生,尤其是李安民,不管是幻視還是飛蚊症,看見的東西始終是看見了,漂浮的手、鮮紅的絲線以及王佳可怖的死相,隨時隨地都會浮現在腦海中。而且宿舍還該死的會熄燈,她跟高涵兩人可憐兮兮地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再不搬這日子沒法過了,高涵的大姑住在白伏鎮上,她倒是隨時都能退房,李安民就比較鬱悶了,她在這附近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必須得先找到合適的租房才能把宿舍退了。
說到租房子,李安民想起了在車站遇上的那人,叫葉衛軍吧,是福百順房屋仲介服務部的全能人員,她把那張名片從壓箱底的資料夾中翻出來,抽了個週末,根據名片上所標示的方位沿路找去,說起來葉老闆也夠貼心的,還特別在名片背面注明交通線路,生怕別人找不到。
就算是這樣,李安民也走了不少冤枉路,通常來說,仲介公司都會選在居民區或者馬路兩邊,福百順倒好,挑在市口奇差的地下隧道裡,這地段屬於舊城區,暗巷縱橫交錯,足可媲美天然迷宮,地下隧道就在迷宮之後,入口緊鄰北京路,後接通往鎮外的小百花巷,街道建築沒經過翻修,還維持著上世紀六七年代的風貌。
剛進入隧道黴濕氣就撲鼻而來,李安民捏住鼻子邊走邊東張西望,街道兩邊有幾家老舊的小店,多是賣雜貨的,一條漂浮著食物殘渣的陰溝貫穿隧道中央,幸好天氣漸涼,早些時候過來的話還不得餵蒼蠅了。
這條隧道就是高涵講的故事裡最主要的一個場地,那名叫「油子」的土匪頭子就是在這裡開槍射殺了百來個市民,最後潛逃入防空洞裡不知所蹤。
想起這個故事後再看這個隧道,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陰森感,地面上的紫紅色斑點也許就是當時留下的血跡,連陰溝的臭水都隱約泛出暗紅色,吸了吸鼻子,黴氣中夾雜著淡淡的鐵銹味,混合成一種污濁黏膩的難聞氣味。
李安民捏著鼻子往深處走,沒多久就看見了斜臥在地面上的弧形洞口,牆體被重新粉刷過,在陰暗老舊的隧道裡顯得十分突兀,洞的側壁前還豎了一個木制的風向標,標身呈箭頭狀,連同標杆一齊刷上了紅漆,鮮紅鮮紅的,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灰白牆面上的一抹血跡。
李安民快步走到防空洞前,發現洞口被木門封死了,橫閂上面有個巴掌大小的破洞,出於好奇心理,她彎下腰,把一隻眼睛湊到破損處朝裡張望,洞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她呼了口氣,眼神不經意地往下一掃,赫然看見自己的雙腳竟站在血泊裡,一驚之下她往後退了兩步,視線再往上移,發現從木板縫裡爬出許多灰白色的小甲蟲,而她的手還撐在木門上。
李安民像被電到般收回手用勁甩了甩,又往後退開,心想這不是白伏蟲嗎?傳說裡這些白甲蟲是白龜神的化身,並且在抗日戰爭中幹掉一隊日軍,保住了白伏鎮萬千父老的身家安全。李安民是聽著革命故事長大的,素來有仇日心理,所以對這些白甲蟲還挺有好感。
不過好感歸好感,這會兒真看見了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尤其這甲蟲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地幾乎覆蓋了整片門板,還蟲子疊著蟲子,每只甲蟲都以飛快的速度在同類群中鑽來鑽去,還能聽到咯吱咯吱的振翅聲。
這下李安民不止頭皮麻,渾身都開始麻了,有翅膀就代表它們會飛吧……意識到這點後,她當即轉身想跑,誰知道身後還站了個人,她就這麼一頭撞進那人的懷裡。
「對不起,我……」她摸著撞疼的鼻樑抬起頭,正對上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道歉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裡,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她就木愣愣地僵在原地,冷汗嘩的就下來了,隔好半天才「啊」的叫出聲來,直覺反應是緊閉雙眼抱頭蹲地,真遇到好兄弟的話還是眼不見為淨最安全。
「你沒事吧?」
李安民感到自己的肩頭被人按住,由於聲音聽著挺和善,她安了一半的心,張開眼睛後先看到一雙黑皮軍靴,再往上是水洗白的牛仔褲,乾乾淨淨沒有半點血漬,剩下的一半心也定了下來。李安民起身,發現面前的人很眼熟,不就是她要找的葉衛軍嗎?
「你……我正要找你!」受過驚嚇後遇到熟人那簡直就像是他鄉遇故知,李安民顧不上矜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走,到你店裡說話,那兒有好多蟲子……」
她回頭一看呆住了,門板還是那塊門板,門閂上還是有個巴掌大小的缺口,白甲蟲……全都消失了,洞門前的水泥地上也沒有血,她揉了揉眼睛再細看,確實什麼都沒有,難道又是幻視?
葉衛軍笑著問:「什麼蟲子?」
李安民搖了搖頭,又朝後面望瞭望,嘟噥道:「沒,看錯了,最近眼神不太好。」嘴巴是這麼說,其實對那些「幻覺」還心有餘悸,尤其是剛才那個血淋淋的腦袋,該不會是大白天見鬼了吧。
葉衛軍偏過頭,視線定在某個點上,李安民順著看下去,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連忙鬆開手,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葉衛軍沒多在意,聽說她要租房子,就熱心地帶她到店裡商談。
「福百順房屋仲介服務部」其實就是一間小門面店,緊挨在防空洞邊上,不起眼到李安民就站在店門口都沒注意到,廣告門頭是沒有的,就剛才看到的風向標上用黑漆寫了「福百順」三個小子,玻璃門上橫七豎八地貼著各種宣傳彩頁,葉衛軍進門後從店裡抬出一塊小黑板掛在門口,黑板上倒是寫了些房源資訊。
李安民站在門口不知道該進還是不該進,這仲介店的低端門面怎麼看怎麼不靠譜,要是古董店,破爛點還有的說,越舊越值錢嘛,換了是房屋仲介服務部,連自家門面都搞得這麼簡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這要怎麼取信于顧客?
但是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李安民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店裡倒是收拾地乾淨整齊,有櫃檯有電腦,擺設簡潔明瞭,牆面刷的是淡綠色塗料,沒有炫目的掛畫宣傳板,可說是店徒四壁,樸實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