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我為魚肉(四)

  陸微微對田紅旗的第一印象是:這個人很不起眼,身材精瘦,目測身高不會超,

  三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四十歲,眼袋很深,面對警察的突擊詢問,他表現得很沉著。

  刑偵隊的孫大隊拿著逮捕田紅旗時從他上衣口袋搜出來的彩票問:「這張彩票是你的嗎?」

  田紅旗沉默了會兒說:「是。剛才警察從我身上搜出來的。」

  孫大隊又問:「這張彩票中獎了,你知道嗎?」

  「知道。」

  孫大隊步步緊逼:「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去兌獎?」

  田紅旗說:「離兌獎的最後期限還有兩個多月,不著急。」

  孫大隊看著他,諷刺地笑了:「據我們調查,你最近一直在工地上幹活,既然中了五百萬的大獎,為何還要在工地上幹苦力活?」

  田紅旗說:「沒人規定中了大獎就不能幹活吧?」

  孫大隊對他的狡辯嗤之以鼻:「我看你是做賊心虛,想等風聲過了之後再去領獎吧?」

  田紅旗愣了一下,大喊冤枉。

  孫大隊拿起一個透明的物證袋,裡面就是從投注站的垃圾桶裡翻出來的關鍵性物證:「上面的兩行字是你寫的吧?」

  田紅旗愣了一下,眼神有明顯的閃躲,兩手無意識地交握,沉默半晌說:「這是我買彩票的時候寫的。」

  孫大隊目光灼灼:「最後一行的字是誰寫的?」

  田紅旗這回沉默的時間更長,甚至微微低下了頭。

  孫大隊輕扣了下桌子:「說話啊。」

  田紅旗抬起頭說:「那是田增元寫的。」

  孫大隊問:「田增元讓你幫他代買彩票?」

  「嗯。」田紅旗忽然懊悔地摀住頭,「是我錯了。」

  通常嫌疑人露出這副表情來代表他正處在深深的後悔與自責當中,心裡防線已經接近崩潰,離交代犯罪事實已經不遠了。孫大隊心中一動,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又問:「你哪裡錯了?」

  田紅旗彎著腰,臉埋在雙掌裡,他說:「我那天買完彩票並沒有及時交給田增元,第二天我發現中獎了,我就把自己沒中的那張彩票給了他。我挺心虛的,沒想到第三天他就死了,我心裡不舒服,所以一直沒去兌獎。你們懷疑我這沒道理啊,雖然我是做了虧心事,但絕對不會去殺人的。」

  孫大隊不動聲色地觀察田紅旗,他的供詞跟他預期的有很大差距。多年的刑偵經驗告訴他,田紅旗在撒謊。可是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在撒謊。

  對犯罪嫌疑人的詢問陷入了僵持。

  監控室裡。

  陸微微對宋原說:「普通人被警方當做犯罪嫌疑人的時候都會惶恐不安,手足無措。田紅旗卻很沉著,符合你對他心理素質很好這一點的側寫。」

  宋原微微點頭:「田紅旗剛進來的時候沉默不語,靜待變化,每每回答問題時都有短暫的思考,顯然他在揣測警方掌握的案件信息以及應對辦法。孫大隊拋出證據時他又及時改口悔過,避重就輕。他在整個過程中沉著老練,應對自如,這絕對是一個慣犯或累犯。」

  陸微微接口:「可是我們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他是凶手。案子有些棘手。」

  宋原說:「一會兒我們去田增元家裡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兩人正說著話,孫大隊走了進來,隱隱有些火氣:「這個田紅旗還真是狡猾。」顯然什麼也沒問出來。

  宋原點頭:「確實。」又問,「這個田紅旗跟田增元是什麼關係?本家嗎?」

  孫大隊說:「不是,兩個人根本就不熟,嚴格來說,田紅旗跟村裡人都沒什麼來往,村民對他的評價很一致:沉默孤僻,性子甚至有些古怪,他離異獨居,跟自己爹媽也不親,來往也少,平常會去縣城幹些零活,活兒少的話也會去外地。他跟田增元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所以我們一開始偵查的時候根本沒查到他頭上。」

  陸微微說:「那田增元為什麼會讓他幫忙買彩票?」

  「也許是偶然吧。」孫大隊說。

  宋原看著監控畫面裡一臉平靜的田紅旗,說:「孫大隊,你負責重點深入調查一下田紅旗的背景,我覺得他不是初犯。也許還有別的案子在身。我和微微去他家裡看一下。」

  孫大隊點頭:「好。」

  分好工後,宋原和微微來到了田紅旗的家。

  陸微微說:「田紅旗要出村子的話,必然要經過田增元家門口。」

  單身男人的住處不會乾淨到哪裡去,尤其天冷,窗戶關得死緊也不通風。陸微微想像著裡面應該是髒亂差,甚至有異味,可是進去之後才發現屋子異常的乾淨整潔。

  陸微微搖頭:「沒看出來他還是個講究人。」

  臥室的陳設很簡單,門口左手邊緊挨著牆靠著一張略顯破舊的書桌,一把暗紅的木椅,陸微微無意識地扶了一下。

  宋原分析道:「他應該是為了清除痕跡才打掃得如此乾淨。作案時染血的衣服、手套、鞋套想必也已經銷毀了。」

  陸微微洩氣:「那最後一絲證據也被他消滅了。」

  宋原微微一笑:「在鎖定犯罪嫌疑人而又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就要看偵查人員的手段了。」

  「難啊。孫大隊有十多年的刑偵經驗也沒能套出他的話來。」陸微微俯身去拉書桌的抽屜——「啊。」微微突然驚叫出聲。

  正在檢查衣櫃的宋原被她嚇得心跳漏掉半拍,他大步走到她跟前,關切地問:「怎麼了?」

  陸微微捏著食指道:「抽屜底下有一顆凸起的釘子,被扎到手了。」

  「我看看。」宋原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白,鮮血從傷口不斷地湧出,宋原看了那顆釘子一眼,說:「典型的無刃利器刺傷。」

  陸微微:「……」職業病要不要這麼嚴重?她認真道,「那你要不要給我量量傷口的長度以及深度,描述一下傷口的形態,再出一份法醫鑑定書,然後再把釘子作為凶器取下來放進物證袋?」

  宋原正捏著她的手指往外擠血,聞言打趣道:「還要交公安機關立案,再移交檢察院覆核,最後法院審判。你說該以什麼罪論處?」

  難得他這麼配合,陸微微說:「擾亂公安機關執法罪,襲擊公安民警罪。」

  敢問,釘子何罪?

  宋原笑笑沒說話,低頭將陸微微的手指含在嘴裡,這麼**的動作,他做起來也透著一股高冷禁慾范兒,溫軟的舌尖抵著她的食指吮吸了幾下。陸微微心尖都麻了,老實說,以前他就很喜歡親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吮,在這寒冷的冬天裡她竟然感覺到了一絲燥熱……停,不要再想了!「你……」

  宋原鬆開她,走到垃圾桶前把血吐出來,科學地解釋說:「唾液可以消毒。傷口有些深,一會兒我帶你去打破傷風。」

  陸微微:「……哦。」

  宋原拉開抽屜,抽屜裡除了一些雜物外還有一個記事本,翻了幾下,裡面有一張殘缺的紙,「這看著斷面,跟我們找到的那半張紙是吻合的,不過田紅旗都承認有幫田增元代買彩票,沒什麼用。」

  陸微微看著還在出血的手指怔怔出神:「假設人是田紅旗殺的,他身上肯定沾染了大量的血,他殺完人翻牆離開,那是凌晨兩點多,街上應該是沒人的,但是田紅旗做賊心虛,肯定會一路狂奔到家,兩家有一定的距離,田紅旗狂奔到家一定累了,這時他的心完全鬆懈下來,會不會就近扶著椅子或者牆歇一下,血跡會不會沾到椅子或者牆上?」

  宋原說:「是有可能。」

  陸微微說:「那還是請專家過來用特殊光源勘察吧。」

  宋原和陸微微走到屋外,在牆角的垃圾桶裡又翻出了焚燒的痕跡。宋原戴上手套拈起一小撮余灰,低頭沉思。極有可能是血衣未燃盡的灰燼。他拍拍手站起來:「把這些檢材提取吧,送到縣局實驗室,看看是什麼成分。」

  陸微微點頭:「我們再去田紅旗父母家看看吧。」

  田紅旗兄弟三個,他是家裡的長子,田家父母和小兒子住在一起,這個年代養育三個兒子真的是很沉重的負擔,田家的房子很破,格格不入地矗立在村子東頭。

  陸微微和宋原剛走到田家門口就聽到了一陣子激烈的吵鬧聲,兩人對視一眼,村子小,根本藏不住什麼秘密,田紅旗作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田增元家的親戚聞訊來討說法,即使有警察及時趕來居中調停,也安撫不了田增元家屬的激憤,場面一度一發不可收拾,大有動手的架勢。

  這時,田紅旗的母親顫巍巍地從裡屋出來,滿頭白髮,她一把奪過小兒子手裡的棍棒,

  狠狠擲在地上,老淚縱橫:「真是作孽啊!」

  場面一下子靜止下來,民警趁機上前勸說,田增元的家屬這才不太情願地離開。

  田母轉身進屋了,陸微微看著老人家佝僂的背影,心中一動,緊跟了過去。田母的情緒很是不穩定,陸微微寬慰了許久,老人家情緒才平復下來,她長長嘆了口氣:「警察同志,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個大兒子跟我向來不親的。」

  陸微微拉著老人的手說:「他跟大娘你不親,但我看得出來大娘還是很在意自己兒子的,否則剛才也不會那麼傷心了。」

  田母又掉下淚來:「其實都怪我……」

  陸微微和田母聊了很久。宋原在院子裡等了一會兒,瞧著勁頭一時半會是聊不完的。他回到車上,點了支菸,慢慢等。

  陸微微臨走時,田母又叫住她:「警察同志,你稍等一下。我給兒子弄碗麵,你幫忙給他帶過去,成不?」

  陸微微點頭:「可以啊。」一頓,「不過縣局有些遠,把飯直接帶過去路上就涼了。家裡有保溫飯盒嗎?」

  話音一落,陸微微看到田母窘迫的神色就明白了,她笑笑:「我去買吧,大娘你去做吧。」

  「這怎麼好意思。」田母要拿錢。

  陸微微沒接,直接轉身出去了。她問同行的民警:「這村裡哪有保溫飯盒的啊?」

  民警搖頭:「村裡沒有,還得去鎮上。」

  這時,宋原按下車窗:「上車吧,我帶你去。」

  兩人買了飯盒後,在宋原堅定的態度下,又去了縣醫院。

  臨近年底,小鎮很是熱鬧,到處是擺攤年貨的,整條街水洩不通,好在醫院也不遠,宋原把車停在一邊,兩人就步行前往,走在大街上,能感到濃濃的年味,自從失去父母后,陸微微就不怎麼喜歡過年,別人感受到的是熱熱鬧鬧的氣氛,她感受到的卻是落寞,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份落寞在逐漸淡化。

  陸微微有些惆悵:「宋原,過年的話你是不是回北京陪父母一起過啊?」

  宋原聳肩:「不一定,過年可能要加班。」

  「那你一個人不會覺得寂寞嗎?」

  「習慣就好。」

  手指還有些隱隱作痛。陸微微說:「我覺得不用打破傷風,消消毒就好了。」

  宋原態度堅定:「來都來了,打一針保險。」

  陸微微歪著頭笑道:「我這算不算工傷啊,單位給不給報銷啊?」

  宋原步伐一頓:「報。我給你報。」

  陸微微傲嬌了:「你是我什麼人啊,你給我報?」

  宋原說:「上司。」

  陸微微鬱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