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和張舜再一次端著點心來到臨水閣,齊王正和太子臨窗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一個說:「聽聞南疆女子聲若鸝音,較之江南軟語,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說:「皇侄近來功課如何,切不可連太傅都疏遠了才好。」
牛頭不對馬嘴,紈褲撞上棟樑。
邵萱萱走了一路,腳疼得不行,但她也是看過不少宮廷戲的,知道自己這樣地位的一般也就只能跟邊上站著。
再不然,還有張舜給他示範呢。
張舜一改在她面前的「吳有德風範」,垂頭、弓腰,悄無聲息地立在一側。沒人傳喚時,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待到太子和齊王面前的茶水快見底了,又利索地往前一步斟好。
邵萱萱學著他的樣子站在太子身後盡量遠的地方,開始還能裝得安穩,時間久了,腳又疼,就開始四下瞄來瞄去。
觀察得最多的,當然就是齊王。
太子長得雖然好看,畢竟年歲不足,再是殘暴狠戾,還是殘留著許多少年人青澀的印記。就連身高,也較他矮了不少。
齊王二十五六的年紀,正是男子風華正茂的時候,臉上的輪廓已然硬朗,眉眼倒是溫柔的,處處散發著儒雅男人的魅力。
邵萱萱在心裡給他打了個98分,扣掉的那兩分……主要是摳在他這個皇侄身上。
生在帝王之家當然尊貴無比,可儲君是這麼個暴君苗子,簡直就像埋在身邊的□□,誰知道他哪天就爆炸了。
何況,張舜說齊王是他主動約來的。
沒準就是懷疑上人家,喝茶下棋也是為了試探呢。
邵萱萱看齊王的目光越來越明顯了,甚至還在花癡的情緒裡摻雜了一些憐憫和同情:你還苦口婆心勸他,他可沒現在表現得那麼單純成天就想想女人,他正懷疑你要害死他,一心要捉你小辮子呢!
她正看得出神,太子突然喚道:「邵豉,倒茶。」
邵萱萱驀然回神,邁步上前,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走到桌前還踉蹌了一下,提起茶壺,動作僵硬地給兩人添了茶。
齊王衝她笑了笑,然後向太子道:「這位小公公,瞧著倒是有些眼熟。」
太子冷笑:「都是寫粗手笨腳的東西,皇叔記得也不奇怪。」
邵萱萱心裡疑惑,齊王若真是行刺太子的幕後主使,要裝認不得「聶姑娘」,她當然是理解的。可是,齊王大大你不記得,我那天披著被子摔在屏風上的事情了?!
齊王還真就一副你穿上衣服我就認不出來了的架勢。
兩人的話題又往花卉、糧食方向拐了,末了,說要去看看院子裡早早怒放的菊花。
邵萱萱跟在後面,走的汗都下來了,滿肚子牢騷,瞪著那倆男人的背影默默腹誹:兩個大男人結伴去看菊花,你們知道菊花什麼意思嗎就去看菊花?!
張舜悄悄扯了扯她衣擺:「你老盯著殿下幹嗎?!」
邵萱萱嘟囔:「不是你要我多留心嗎?」
「那是叫你用心,」張舜壓低聲音,「瞪著兩個招子,屬燈籠的呀?」
邵萱萱默默把自己的兩隻「燈籠」往齊王的腳後跟那挪了挪,古賦裡說羅襪生塵,他的腳步明明這樣沉穩,卻也叫她看出了點輕盈、不食煙火的味道。
張舜乾脆走到了她前頭,拿自己身體擋住前面的兩個人。
邵萱萱撇嘴,看不成齊王,她就去看張舜——雖然是個人妖,好歹也是美麗的人妖不是。
張舜雖然是閹人,到底還是殘留著些少年心性,叫她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不禁面紅耳赤,越走越快,一直差點撞到太子了,才驀然醒悟,停下腳步。
邵萱萱差點笑出聲——不用面對太子那個小變態的時候,這裡的生活倒也沒那麼難熬。
太子早覺察了他們倆的動靜,一面觀察齊王神色,一面暗暗朝他們遞了兩個凶狠的眼神。
邵萱萱和張舜立時就安穩下來了。
齊王卻似完全不知一樣,指著園中一朵金鉤飛濺道:「菊稟金天精,勁氣凌風霜。」太子笑了笑,負手站在他身側。
邵萱萱對詩詞什麼的不大懂,也不知他是臨場賦詩,還是背那麼一句應應景,但覺得那個氣勢還是很不錯的。
帥哥就是掉起書袋,也跟拍文藝電影似的;這要換個醜男,那可要酸倒大牙了。
園中各色菊花怒放,紅的粉的翠的紫色的,密密麻麻,像是要把秋日最後的色彩都潑出來一樣。
齊王看來對植物挺有一套的,看到什麼都能說上兩句,太子則一副幾句話不往女人那扯就渾身不舒服一樣,就連看到墨菊,都能掰出來一句「聽說東方海外有黑皮人,女子目若星辰,齒如編貝,倒也是種別樣的風情。」
邵萱萱眼皮直跳,腦海裡瞬間跳出哈利貝瑞的臉,沒想到小變態審美還挺先進的,都能欣賞黑人美女了。
齊王顯然就有些跟不上了,向來不接女人話題的他,也好奇詢問道:「莫非皇侄見過?」
「有幸見識過一二。」太子說得十分謙虛,目光落在菊花旁的一株蘭花上,蹙眉道,「這蘭花都死透了,怎麼還不拔去?」
齊王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阻攔道:「不如讓我帶回蘭苑裡,養上一段時日,怕就能起死回生了。」
太子「噢」了一聲,笑道,「久聞皇叔嗜蘭如命,當真不假。」
邵萱萱聽到蘭花兩個字,立時就想起那個滿身蘭花香的女孩,見太子這麼說,心裡咯登一下,暗道:恐怕真就是他了!
兩人又賞玩了一會,齊王告辭,太子非要親自去送:「侄兒正想找三皇弟要點茯苓糕,正好和皇叔順路。」
邵萱萱和張舜當然是要跟上的,她心裡一面叫苦,一面又有些疑惑:都這麼明顯了,難道太子還沒確定,要再去試試那什麼皇子?
太子與齊王在前頭走了幾步,突然又捂著胸口在道邊山石上坐了下來。
張舜連忙趕上去:「殿下,我去傳太醫!」
太子揮手:「不妨事,歇一歇便好了。」
齊王見他如此,便向邵萱萱道:「你回去讓吳有德弄個轎子來。」轉頭又向太子道,「昭兒那你也不用去了,我讓人去說一聲,叫他有空來看看你。」
太子點頭,一副「叔叔你對我真好,我要不是體力不濟一定送你到家」的感激表情。
邵萱萱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起齊王的吩咐,正要往回走呢,被太子使眼色叫住。她立刻就站住了,跟張舜一起,垂頭站在他身前候著。
一直到齊王出了拱門,看不到身影了,太子才招手要他們過去:「坐什麼轎子,你們扶著我回去不就好了。」
說完,兩隻胳膊就掛到了邵萱萱和張舜肩膀上。
張舜還好,邵萱萱可被他的體重給壓得整個人都晃了好幾下。
三人便跟連體嬰兒似的往回走,路上偶爾遇上宮人內侍,都急急行禮。太子皆是一副溫良謙恭的模樣,待到沒人了,卻要伸手掐邵萱萱的胳膊:「走這麼慢,你想曬死我呀?」
邵萱萱垂著頭不敢吭聲,只在實在被掐疼了,才委委屈屈反駁道:「我的腿還沒好呢。」
換來的,當然只有一頓暴栗。
太子又說:「你們二人,剛才擠眉弄眼在做什麼,當我死了,還是當我瞎了?」
這一下,把張舜都一併扯進去了。邵萱萱還只是沉默裝傻,張舜趕緊往前兩步,跪倒表忠心:「奴婢不敢,都是邵豉在那做鬼!」
他反應實在有點過激,連太子都因為他的動作差點摔倒,把整個身體重心靠到邵萱萱身上才穩住腳步。
邵萱萱趕緊扶住路邊的小樹,咬牙挺住。
太子瞄瞄張舜又看看她,突然就流露出一點疲色,含糊嘟囔了一句,鬆開邵萱萱往前走去。
邵萱萱挨得近,聽得真切,嘴角抽了又抽,輕聲向張舜道:「殿下說你差點他害他摔倒,叫你在這兒跪倒天黑,才許回去。」
張舜雖然有些懷疑,卻不敢追上去問,只好繼續跪著。
邵萱萱一瘸一拐向著太子離開的方向追去,反覆把那句話回味了下。
「一窩子熊貨」,這是在說吳有德教人無方?
可是,儲宮算一窩的話,他自己豈不也是那「熊貨」中的一員?
邵萱萱對他不謹慎把自己也罵進去的行為十分滿意,彷彿自己罵了他一樣。
此時陽光正好,金燦燦的落下來,灑在不遠處的太子身上,也灑在開滿菊花的花圃上,連她自己,也給照得暖融融的。
她走到拱門邊,回頭見張舜還跪著,又有些不忍心,說道:「你起來吧,剛才是我騙你的。」
張舜卻紋絲不動,邵萱萱以為他沒有聽到,走回來拉他:「我說剛才是騙你的,太子沒叫你跪。」
張舜一把甩開她,眼眶通紅,挺直了背脊繼續跪著。
「你不必假好心,真害人——太子說跪多久,我就跪多久!」
邵萱萱驚訝:「他真沒叫你跪啊。」
張舜「哼」了一聲,扭開臉不理她。
邵萱萱茫然了,陪著他站了一會兒,歎著氣往回走——這裡人倒是不多,過了拱門,張舜也看不到她了。
宮中道路四通八達,小心一點兒,要是能趕上齊王的話,不知能不能求他帶自己出去……
她一面想一面走過拱門,一轉頭,就看到少年太子長身而立,靠牆站在門後,一臉的嘲諷:「壞人當不了,好人也當不成,現在是不是想逃跑了」
邵萱萱瞪眼看著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