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把人讓進太子寢宮,邵萱萱才覺得齊王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了。
被帥哥注視的滋味,原來也並不是那麼好消受的。
齊王來這裡,當然是探望自家皇侄的。邵萱萱手裡還抓著那塊玉珮呢,沒多久就出了不少汗,籠在袖子裡,彷彿有火焰在燒灼。
張舜去添了茶水,吳有德送了湯藥過來……邵萱萱也跟著忙碌,那塊玉珮被她揣進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被她刻意淡忘。
這兒的人實在太複雜了!
一個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齊王來了,禮節也就到了,略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辭了。
邵萱萱鬼鬼祟祟地摸回到屋裡,猶豫了半天,還是老老實實把那塊玉珮上交到了太子手裡。
「我什麼話都沒亂說,三殿下自己塞給我的,我可沒有受賄哦。」
太子對她這個態度顯然是十分滿意的,順手就把玉珮還給了她:「給你你就收著罷。」
邵萱萱受寵若驚:「真的給我?!」
「你不要?」
「要的!」
入夜了,太子居然又開始習字。邵萱萱瞅著那裹得大了一圈的手指都覺得疼:「這樣還練呀,你的手不疼嗎?」
太子瞥了她一眼,繼續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
邵萱萱看得入神,入神之後呢說話就有那麼點肆無忌憚,甚至還流露出點憐憫:「你們當皇帝的,當太子的,真的都特別辛苦啊。」大晚上還得練字呢,手都燙得腫成胡蘿蔔了還寫,夠拼的啊!
太子這才抬眼看她:「怎麼辛苦了?」
邵萱萱吶口,總不能說你的蘿蔔手寫字更醜了所以看著就辛苦,轉移話題道:「那個三殿下,是你親弟弟吧,你們說話……都挺疏遠的感覺啊。」何止是疏遠啊!那賣力討好你的勁頭,簡直就是職場上的鑽營小王子!
太子「嗯」了一聲,翻過一頁,繼續臨摹。
邵萱萱又想起齊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問:「皇子不是滿10歲就要封王出宮的,齊王殿下怎麼還住在京城呀?」
太子筆端一凝,黑色的墨汁在紙上洇開了。
「你倒是長進了不少,連這個規矩都知道了。」
邵萱萱有點不好意思,耳濡目染啊,張舜那個小太監話其實很多呢,她就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太子又寫了幾筆,橫看豎看都不滿意,乾脆把筆擱下:「那你可知道,我這位小皇叔的封地在哪裡?」
邵萱萱搖頭,太子冷笑:「他那封地遠在北疆,出去就是漠北黃沙,如今領著點親兵稱病回來修養,跟老三一個德行,都想學太子留京呢。」
邵萱萱恍然,這個倒算人之常情呀,出去就是黃沙,那就算沙漠了吧,生存條件肯定很惡劣。誰樂意放著好好的京城不住,跑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去嘛。
至於三皇子秦昭賴著不肯出京,人畢竟才16歲呢,都還未成年……10歲就受封出宮,邵萱萱覺得這個制度本身就有那麼點殘忍的。
然後就聽太子又加一句,「藩王受封卻不出京畿,一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去看他左邊胸膛上的那個傷口,確實啊,子承父業,殺了太子,這個繼承人順位就下延了。
刺殺第一順位繼承人,對其他人來說,果然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邵萱萱手裡還捏著三皇子送的玉珮呢,迅速又回憶了下齊王的那個眼神,暗戳戳道:「肯定是齊王吧,他不是喜歡養蘭花,今天還調戲我了呢,肯定是他。」
太子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是齊王呀。」邵萱萱重複。
「不是,」太子不耐煩地打斷她,「後面那句。」
邵萱萱於是強調:「他喜歡養蘭花,那天想綁架我的那個女孩,她身上就有很濃的蘭花香呢!」說完這話,心裡到底有點發虛。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心虛內疚感。
太子卻不依不撓:「我是問你,他怎麼調戲你了?」
邵萱萱一愣,臉隨即漲紅:「就……就那樣……呃……看著我笑,放電唄。」
太子的視線瞬間拉長了,邵萱萱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真是在跟我放電!笑也是有含義的呀,你幹嘛這樣看我,我又不是自作多情,我是……」
太子從桌子後轉了出來,踱步上前,邵萱萱往後退了兩步,就給他逼到牆角了。長得好看的人,做什麼都像帶了層光環。
邵萱萱眼看著那雙狹長的眼睛褪去涼薄,逐漸為溫柔所代替;眼看著那鋒利的眉毛輕輕蹙起,彷彿結苞的丁香就要在細雨中綻開……
貴族少年挺拔的鼻尖幾乎要蹭到她眼瞼了,呼吸噴到臉頰上,癢癢的,溫溫的……
「他就是這樣看著你,嗯?」
譏諷的聲音驀然在耳畔響起,漂亮的臉龐隨即遠離了。
邵萱萱猛然回神,連脖子都紅了。
媽蛋!媽蛋!現在這個才是切切實實的調戲吧!
齊王那個笑和視線算個鳥,剛才差點以為要被吻了好嗎?!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猶如春雷鼓動,有些無措地看著已經後撤的太子,第一百零七次感慨:長得真的是很好看的啊——
「咳!」
太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你近來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拿這種眼神瞧我,不要命了?」
什麼眼神?
花癡的眼神?
被花癡一下難道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邵萱萱不敢問,捂著腦門垂眼看著自己灰撲撲的鞋面。
「怎麼,你還委屈上了?」太子又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過來磨墨!」
邵萱萱老老實實挽起袖子,走到案前,給硯台加了些水,拿著墨條一下一下逆時針磨著。
太子又把筆提了起來,寫了兩個,還是不滿意,乾脆擱下來開始認真觀察牆上的字畫。那些字其實大半都是他自己以前寫的,自戀兮兮地都裝裱成卷,長長地垂落在牆上。
墨條和硯台摩擦的聲音機械而枯燥,迴盪在屋內。那硯是洮河綠石所製,綠意盈盈,鏤刻著的仙人松枝栩栩如生;墨也是好墨,色質上等,描金細膩,一點點將清水染黑。
太子一直不說停,邵萱萱也沒什麼自覺地磨著,磨著,一直到硯台被果凍一樣濃稠的墨汁充滿,才猶豫著停了下來:「殿下,你還寫不?」
太子再一次抬起頭,再看清硯台裡的墨汁狀況過,嘴角極為不明顯地抽搐了下。
「你這腦子……」他歎了口氣,「當真就只裝著男人的臉和稻草吧。」
邵萱萱陡然被上了人身攻擊,委屈極了,又不敢跟他爭辯,趕緊往硯台裡添了些水:「這樣可以了吧?」
太子突然就沒了脾氣,洩氣一般瞥了她兩眼,推開窗,望著外面的月亮發呆。
長身玉立,半邊身子浸潤在昏黃燈光下,另一半卻叫月色染白,彷彿有冰霜凝結。
要是之前,邵萱萱一定覺得小變態又在那無病呻吟了,可現在卻不由自主要想到他那句「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齊王的臉,三皇子的臉,老皇帝的臉,甚至是吳有德,幻燈片一樣在她腦海中滑過。
十面埋伏,草木皆兵。
這樣的王儲生活,壓力確實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