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學徒

「真的不用找醫生來看看?」

俞嫣初側著身,擔憂地看著邵萱萱。

邵萱萱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裡,含糊道:「真的不用,我只是做噩夢了,有點害怕,你快睡吧。」

俞嫣初無奈,挨著她躺了下來。

邵萱萱也閉上眼睛,身上過得嚴嚴實實的,被子像蠶蛹一樣被她纏在身上。

俞嫣初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伸手攬住她:「師姐,不怕。」

邵萱萱身體僵硬了一下,掙脫她的束縛,輕輕地「嗯」了一聲。

俞嫣初得到了回應,沒多久就睡了過去。邵萱萱感受著身後女孩身上傳來的清香氣息,看著床邊的那架紗質屏風發呆。

水漏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傳來,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歇一般。

又熬過一天了,接下來還有三天,要麼重複今晚的事情,要麼躲到一個角落等死。

等到天亮,俞嫣初肯定會把今晚的事情告訴齊王。齊王自然又要追根究底,請李大夫來給自己看病。

他們個個都聰明能幹,只有她,隨波逐流,任人擺佈,連能活幾天都沒準……

她吸了吸鼻子,悄悄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到窗戶邊,推開。

月色如水,靜靜地鋪陳在面前。

邵萱萱回頭看了床鋪一眼,

突然就下了個決定。

都已經到了懸崖邊了,總是要做個選擇的。

她又看了一遍窗外的月光,深吸了口氣,回到床邊躺下。

俞嫣初翻了個身,將她抱緊,「好冷啊,如廁喚人開伺候不就好了。」

邵萱萱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回抱住她。

她身上的蘭花香,似乎比初見時候更加濃郁了。

一夜無眠。

窗戶紙才透出一點曦光,邵萱萱就爬起來了。

她梳不來繁複的髮型,只把頭髮簡單地用布條紮了個馬尾,穿好衣服,就著水盆裡的涼水抹了把臉,開門邁了出去。

清晨的小徑邊全是沾滿露水的青草,邵萱萱才稍微走了幾步,鞋子就幾乎全濕了。有侍女站在遊廊上驚呼:「聶小姐,你怎麼從這裡過,當心地滑!」

邵萱萱衝她笑了笑,仍舊拎著裙擺往前走,穿過兩道假山,就到了齊王的起居的小樓。侍衛當然不敢攔她,放任她徑直上樓。

木質的樓梯,木質的雕花扶手,邵萱萱一步步往上走,越是接近二樓,就越覺得小腿發麻,手心發熱。

這些人,都是跟她不一樣的。他們從小在勾心鬥角裡長大,連父母兄弟都互相算計,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愈走愈慢,到了二樓拐角處,身後有人急追了上來。

「聶小姐!」

邵萱萱回過頭,衛延穿了一身青灰,一臉焦急:「聶小姐,殿下還沒起身。」

邵萱萱「哦」了一聲,猶豫著停下了腳步。衛延鬆了口氣,輕聲道:「我送小姐回去。」邵萱萱抓著欄杆,遲疑的「嗯」了一聲。

兩人正待轉身,不遠處的房門卻被打開了。

齊王果然還不曾梳洗,頭髮都披散著,笑道:「衛延你下去吧。」

邵萱萱尷尬道:「不好意思,我……打擾你休息了。」

齊王乾脆將門打開,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郁:「外面天寒,進來說話。」

邵萱萱嚥了嚥口水,給自己鼓了鼓氣,點頭向他走去。

齊王的屋子裡不像太子寢宮那麼幽深奢華,倒有點儒雅書生的閒適自得。靠窗擺著盤嫩黃的佛山,案上擱了幾冊書,牆上也只懸了幅當市名家的雪後山景圖。

他將邵萱萱讓進屋,親自去斟茶,手碰到杯子,才突然省悟水涼了,又招呼侍女來換茶。邵萱萱坐在桌邊,忐忑地看著面前的青瓷茶盤。

溫熱的茶水被重新送來,順便還有洗漱的各種用具。

齊王簡單地整理了下儀容,便把人都遣了下去,坐到邵萱萱身邊,柔聲問:「這麼急著來找我,發生什麼事了?」

邵萱萱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把在肚子裡演練了好幾遍的話慢慢說出來:「我身上的劇毒,是太子下的空花陽焰,每隔四日便要毒發一次……他……他昨天夜裡,還到我房裡來找我,要……要我對你不利。」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都不敢抬頭看他。

齊王沉默了一會兒,伸手解開她高高紮起的馬尾,又取了梳子、鏡子來,一下一下,慢慢將她亂掉的頭髮整理好。

邵萱萱呆呆地看著鏡中的女子,陌生的眉眼,陌生的臉龐,身後的男子也一樣的陌生。

「你母親生時,最見不得你這樣打扮,如何又忘了?」

邵萱萱動了動嘴唇,沒發出聲音來。

齊王也不著急,將她的頭髮一點點挽起,梳起一個簡單的髮髻,再拿他自己的簪子幫她固定住。

「襄寧長大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邵萱萱低下頭,避開鏡中人的注視。

齊王慢慢自身後將她擁住:「我真高興你願意告訴我這些,以前那些事情,你不記得了也不要緊,我都還記得,每一樁,每一件都記得。」

邵萱萱由著他抱著,全身僵硬,從昨天晚上起便高高懸起的心卻慢慢落了下來。

不過就是爾虞我詐,互相欺騙而已,也並沒有那麼難。

一步邁出去了,後面的路,也就能一步步走下去了吧。

李大夫聽到「空花陽焰」幾個字,驚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小姐此話當真?」他往前走了一步,顫聲道,「此毒老朽也只在典籍上看到過,數百年前就已經消聲覓跡,小姐如何……如何……」

李大夫說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要來給她把脈。

邵萱萱趕緊伸了胳膊出來,擱在診枕上。

李大夫瞇著眼睛,長長的鬍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臉上的皺紋皺成了一團,眉頭舒了又緊,緊了又舒。

俞嫣初最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大夫你別光自己愁啊,跟我們說說,我師姐到底怎麼了?還有救嗎?」

齊王輕拉了她一把:「初兒,你安靜一些。」

俞嫣初噤口,瞪大眼睛看著老大夫。

邵萱萱也緊張啊,幾百年前就消失了的□□,是不是只在民間就消失了呢?小變態給她下毒的時候,明明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民間沒有了,未必宮中就沒有吧?

然後就聽齊王狀似自語道:「若是宮中禁制,本王應當也有所耳聞,卻是奇怪。」

老大夫終於鬆開她的手,長長地歎了口氣:「老朽學藝不精,學藝不精!」說著,巍巍顫顫站起來,竟是徑直往外去了。

齊王猶豫片刻,也跟了出去。

邵萱萱失落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還擱在診枕上的手臂發呆。

這世界上的路千千萬萬條,求生之路,難道真的就只有向小變態低頭那一條?

即便低了頭,那也是被扼住喉嚨,掐死了經脈,隨時可能喪命吧?

俞嫣初只道她憂心性命,安慰道:「師姐不必太過擔心,師兄一定能想到辦法的。這世上岐黃大手無數,李大夫沒能耐救人,難道別的大夫就都不行?」

邵萱萱苦笑著看了她一眼,沒接腔。

就算有,她一共也就剩下三天半時間了,等得了嗎?

命沒了,其他都是空話。小變態說黃泉沒有回頭路,她之前是意外穿越到這裡,身體本身沒什麼損傷。要是真的死了,是不是真的能回去呢?

她到底還是怕死,怕自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怕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還年輕,兩輩子加一起也不過活了二十多年,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啊!

窗外的桂花已經開到最後時光,不時有細碎的小花隨風飄落,花香陣陣,卻帶著股盛極將衰的頹勢。

今天晚上,他還會不會來呢?

邵萱萱突然有些後悔這麼早向齊王暴露了他的行蹤,即便來了,恐怕也未必能像之前那樣進出自如了吧。

而太子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向人低頭的主。

這世上,便是有這麼多的悔不當初。

邵萱萱忍不住往窗邊走了走,彷彿這樣就能把這座府邸裡無形的保護壁壘打破一般——院子裡的確多了幾個侍衛,看著就像路邊的樹木一樣平凡。

一陣清風吹過,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刺得她不得不移開目光。

俞嫣初跟著走到窗邊,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的卻是更遠與李大夫並肩而立的齊王,眼眸不由發暗。

「師姐,咱們進去坐吧,這裡風大。」

邵萱萱這才回過神,說道:「我想出去走走,外面出太陽了。」

俞嫣初抿了下嘴唇,取了外衣來給她披上:「只許坐一會兒。」邵萱萱打量著這個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完全褪去的女孩,問道:「初兒,我們……認識很久了嗎?」

「是呀,」俞嫣初親暱地扶著她,聲音有些失落,「你母親與我母親也情同姐妹,我們自小便如一家人一樣一桌吃飯。」

邵萱萱「哦」了一聲,隨著她一起往外走去。

聶襄寧,真的是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