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雪蟻

寒冬臘月,大雪封山,他們走了沒多久就被徹底攔住了去路。黑夜裡火光照耀處全是一色的白,連上下左右都難以分清。

邵萱萱看到劉簡從水壺裡倒水出來,按著水流下落的方向判斷位置——那些水也很快結成了冰。

「殿下,不能往前走了。」劉簡搖頭道,「再往前,恐怕連鳥都飛不過去了。」

秦晅沒應聲,只是四下逡巡似的看了一圈,突然把眼睛閉上,慢慢地往高出又走出去幾米。

他走得這樣穩妥,一點兒也不受視力的影響——在這樣的純色世界裡,看得見與看不見,也確實沒什麼區別。

眼看雪都已經沒到她齊腰深的地方了,連一向謹慎的蕭謹容的語氣也有了一絲慌亂:「殿下——」

秦晅睜開眼,回眸看了他們一眼。

那一瞬間,邵萱萱有種他轉眼就要蒸發消失在這雪原之上的錯覺。

秦晅笑了一下,慢騰騰地走了回來。

蕭謹容等人迎了上去,因為怕弄出雪崩,說話聲音都輕輕的。劉簡利索地挖了雪洞,設了通氣孔,又生了火,融了雪水澆築在外層,很快就凍得結結實實的。

邵萱萱驚訝於古人的先進知識,跟著他們一起圍坐在雪洞裡小小的炭火爐邊烤火取暖。那幾頭長毛的雪橇犬也鑽了進來,紛紛擠成一團,柔軟的皮毛在火光下看來像是上好的墊子。

睡到半夜,邵萱萱被秦晅搖醒。他已經把臉上的假鬍子取掉了,黑色的眼睛在雪白洞壁的映襯下尤其的突兀。

「幹什麼……」

邵萱萱的嘴巴被摀住,秦晅指了指外面,示意她跟上。

邵萱萱還有些恍惚,被他拿冰涼的手指在臉上狠掐了幾下之後,終於徹底醒來。她不甘不願地爬坐起來,跟著秦晅一起出了雪洞。

才一踏出洞口,就被一陣夾雜著雪子的塑風吹得幾乎跌倒。

邵萱萱拉緊衣服,手縮在手套裡,用力按住腦袋上的帽子,臉也深埋在毛毛的領子裡,一句話說不出來。

秦晅抱著她跳到雪地裡,雪沫子一直淹到胸口。

邵萱萱嚇得尖叫了一聲,叫完想起來可能會雪崩,趕緊閉上了嘴。

落雪聲「簌簌」作響,在黑夜裡猶如滿頭灑下的棉絮。邵萱萱警惕地四下查看了一番,沒有發現雪崩,卻看到劉簡的腦袋在洞口探了一下,很快又縮了回去。

她跟秦晅抱得這樣緊,姿勢曖昧,怎麼看都像是年輕人耐不住情熱在那私會。

秦晅連頭都沒抬一下,帶著邵萱萱突然就橫倒進柔軟的雪地裡——這附近的雪都是新積的,鬆軟透氣,除了臉凍得有些冷,竟也不覺得窒息。

邵萱萱咬緊了牙關,緊緊抱住秦晅脖子,小聲道:「你幹什麼!」

秦晅不答,只往她手裡塞了件事物,接著便如在視野開闊的平地上一樣耐心地靠著手裡匕首的幫助在雪中行進。

邵萱萱摸了摸手裡的東西,遲鈍地在摸到鎖頭上的花紋時驀然怔住,他竟把裝籐蟲的錦盒給了自己!

她拽緊了他身上的衣服:「你給我這個,我們是要……是要去找……」

「噓——」秦晅的呼吸幾乎就噴在她臉頰上,腳步卻不停歇,似乎十分篤定。這周圍這麼黑,真的不會走錯?

再走了大約半刻終功夫,邵萱萱都凍得快僵掉了,秦晅卻拎著她和錦盒一起躍出雪層,落在一塊堅硬的冰巖上。

不知不覺,他們竟然已經走得這麼遠了。

天際層雲漸染,深深淺淺的金紅色把周圍的雪地都映得輝煌了不少。

秦晅瞧了瞧這塊巨大的冰塊,蹲下來在附近挖了一會兒,到最後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邵萱萱坐在冰巖上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朝陽終於徹底升起,還是沒有看到秦晅的人影。

難道在雪地裡凍死了?

窒息了?

迷路了徹底走不出來?

她胡亂地猜想著,忍不住打開錦盒看了看。

那籐蟲在這裡明顯活躍多了,還會在盒子裡翻來覆去、扭來扭去展示身材。白皙的腹部也長出了大量的緋紅色陽焰草幼芽。

秦晅和方硯在瓷安寺捉的那些螞蟻早已經被吃完了,籐蟲餓了好幾天,見了什麼都想黏上來看一看、嘗一嘗。

邵萱萱記得秦晅說過空花籐蟲身上有劇毒,卻不敢直接拿手去觸碰它,只拿錦盒晃了幾下,直接就把它重新關好。

那蟲子這時候卻極度不安穩,掙扎著要往外爬,邵萱萱幾乎拿不住它。

秦晅卻始終沒有冒頭出來——邵萱萱又等了一會兒,輕輕喚道:「秦晅,秦晅?」

自從知道太子是假冒的之後,邵萱萱就不大樂意喊他的職務代稱了(太子也算是職業的話)。

雪小了不少,太陽也整個跳出了地平線。

邵萱萱雖然沒什麼野外求生經驗,但上地理課時候也聽老師說過,陽光底下的雪峰是十分可怕的。

太陽會讓部分積雪融化,而鬆軟的新積雪則成為了危機四伏的天然陷阱,一旦有人活著動物掉落,幸運點的幾年後被發現,運氣不好的凍成殭屍也始終長埋地下。

不管怎麼說,秦晅也是跟自己一樣穿越過來的人。

邵萱萱歎了口氣,四下裡看看,最終把手腕上的手串給褪了下來,擱在岩石上,想了想又對著秦晅剛才消失的地方合手行了一禮。

行完禮,邵萱萱乾脆把那手串也往那深陷下去一大塊的地方扔去,嘴裡還念叨道:「你也真是可憐,都死過一次了,結果偏偏穿到這樣的地方和人身上——下輩子找個好人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別再折騰了。」

預料中的「噗嗤」聲並沒有傳來,反倒是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那地方探了出來——手串砸到他額頭,跌落到肩膀上,再落入雪洞深處。

「你以為我死了,扔了什麼東西,是祭奠我用的?」

邵萱萱心虛地抿緊了嘴巴,秦晅已經把那東西撿了起來,把玩了兩下,嘴角彎了彎,扯出個不大明顯的笑意。

邵萱萱這才留意到他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東西,竟然是一隻完整的螞蟻巢穴,甚至還有一些不肯放棄工作的的工蟻。

邵萱萱這回變機靈了,不等秦晅開口就把錦盒打開,方便秦晅把凍得半死的螞蟻倒進去。

秦晅突然道:「我本名裡有個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個刻個祁字。只一個字便夠了。」

他說得這樣輕鬆,倒是讓邵萱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坦白說,他剛才要是真死了,她也不可能創造條件埋葬他給他立碑的。但他那突然歡快起來的神色,邵萱萱總覺得他似乎是在高興的。

因為死了可能有人祭奠高興?

還是單純的從雪裡出來看到她還老實待著高興?

邵萱萱揣測不出,她只看到貴族少年把這些雪山螞蟻收集起來,用魚皮袋裹好,伸手來牽她:「走吧,他們也該醒了。」

那眼神這般溫柔,邵萱萱不由自主就把手伸了出去。

十指相握,兩人卻各懷心思,唯一的共同點,大約就是求生本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