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晅才剛拿起筷子,飯廳的門就被推開了,邵萱萱紅光滿面的大步進來,一股惡臭隨著風飄進來。
秦晅:「……」
蕭謹容:「……」
劉獻嶼:「……」
這是掉糞坑裡去了嗎?!
邵萱萱毫無自覺地越走越近,那股惡臭也隨之靠近,秦晅皺緊眉頭,蕭謹容放下筷子,劉獻嶼最不淡定,桌子又最靠外,直接就跳了起了。
邵萱萱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刮過去,直往秦晅的小矮桌那跑去。
蕭謹容不禁扭頭去看秦晅——當朝儲君倒還是鎮定的,既沒有開口叫人,也沒有起身逃竄的想法,只是面罩寒霜,目露凶光。
邵萱萱恍若未覺,興沖沖地在矮桌前蹲下,將手上攥著的一隻葫蘆瓢放到了桌上。
「你瞧!」
劉獻嶼忍不住探頭望了望——即便隔得那麼遠,他也可以斷定,惡臭基本上就是從這個瓢裡飄出來的!
這姑娘也真是不講究,大家正吃飯呢,她就這麼二了吧唧的把什麼髒的臭的都給弄過來了。
弄過來就算了,還得擱人飯碗旁。
看吧,太子臉色都變了,筷子也放下了,肯定要發火……一直看戲狀態的蕭謹容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也面色凝重地圍了上去。
「聶姑娘,恕蕭某愚鈍,瞧不出不同來。」
劉獻嶼愣住,捂著鼻子也湊了過去。
瞧什麼東西?
葫蘆瓢裡是一些髒兮兮的泥垢,不少還長了長長的白毛。
邵萱萱臉上也沾了一些:「看當然看不出來,但是我已經燒過了,不化水,一點就能著,也不留白沫子。」
「這……」蕭謹容看向秦晅。
秦晅也站了起來:「取火爐來!」
劉獻嶼十分自覺地接了張舜的活,走到門口朝外吼了一聲:「趕緊的,收拾個爐子過來!火燒得旺旺的!」
爐子很快被送了過來,邵萱萱信心滿滿地拿手捏了一小撮,扔進炭火堆裡,紅艷艷的炭火猛然躥起一簇明火,火焰紫黃斑駁,沒多久就燒完了。
「我沒撒謊吧,」邵萱萱得意道,「你要不相信,再拿之前的芒硝來燒燒看,肯定不一樣!」
像小變態這樣小心謹慎的人,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必然也留了下不少吧。
果然,她話音一落,秦晅便戾氣沖天地瞪了她一眼,朝著窗外道:「把劉簡叫來。」
劉簡不愧是干暗衛的,趕來的路上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清了,直接把風沙城帶來的硝土都拎過來了。
芒硝遇火會融,火焰顏色不對,剩下的析出物也不對。
兩者一對比,區別就明顯了。
等到劉簡將方硯送來的火藥丸子拆了分撥粉末計算起比例,遲鈍如劉獻嶼也終於看出了眉目。
火藥!
居然已經拿到齊王軍中火器的秘密了!
這些火器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時,整個朝野都震動了好嘛!
這還打什麼流匪,直接回京就可以論功行賞了呀!
邵萱萱弄來的火硝畢竟純度不夠,但那個小小的,震得外面的僕從們都如臨大敵的小爆炸也足夠讓他們欣喜的了。
劉簡最不怕髒臭,拿手捏了一些放在鼻子邊使勁嗅了好一會兒,才滿是疑慮地邵萱萱:「聶姑娘,你是從哪裡找來的……火……火硝,這個……怎麼那麼臭啊?」
四雙眼睛刷的全聚集了過來,邵萱萱乾咳一聲:「這你們就不懂了吧,這在我們那簡直就是常識……」
秦晅猛踩了她一腳,邵萱萱聲調一變,驀然回神。秦晅笑道:「早聽說聶如壁不但武藝超凡,還懂得烹煉金石,內外兼修,想來你是跟著學了不少。」
邵萱萱出了一頭冷汗,連忙順水推舟道:「是,是啊。」
「那到底是在哪裡找到的?」
「就……就在茅房那掃了點,在馬廄旁也搞到一些。」邵萱萱心悸於自己剛才差點把自己穿越來的秘密給說穿了,炫耀的心也淡了下去。
聽到茅房兩個字,劉獻嶼迅速退了一步,蕭謹容也瞥了一眼劉簡的手指頭。劉簡倒是沒他們嬌氣,但也把手放了下來。
劉獻嶼主動道:「那我現在就讓他們去把全城的茅房、馬廄的硝土都收集起來?」反正髒臭亂都不用他自己來承擔的。
全城的茅房?!
太有行動力了吧?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嚥了下口水,提純方法她倒是知道的,這樣的話……方硯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秦晅思忖片刻,搖頭道:「還是不要打草驚蛇,劉簡,你帶人去吧。」
眼看著劉簡就要往外走,邵萱萱一把拉住他,向秦晅道:「那、那個,君無戲言啊!」
「什麼?」
「你答應過的,要……要他回來呀,在風沙城的時候……」
蕭謹容和劉獻嶼都茫然不解,只有劉簡避火一樣猛地掙開她的手掌,打斷她的話:「那臣先去佈置了。」
說罷,大步朝外走去,連看都沒多看邵萱萱一眼。
秦晅陰鷙地瞅著邵萱萱,半天才擠出話來:「那是自然的。」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笑了一下。
那一笑流露的太過自然,又甜又糯,甚至多年以後,也像針一樣紮在身居高位的貴族少年心頭。
.
方硯要回來了!
邵萱萱吃飽喝足之後,舒舒服服的泡完澡,任由侍女幫著把頭髮擦乾,把衣服穿好,把襪套、鞋子穿戴完畢……大廳的燈還亮著,院子裡煮著草木灰和硝土的大鍋也還架著。
草木灰裡有鉀離子,反應後能跟代替硝土裡的納離子生成硝酸鉀,有了硝酸鉀,火藥的三大原料也就算齊活了。
她靠著窗倚著,空氣裡滿滿的都是形容不出的臭味,頭頂的星光卻意外的明亮。那些零星的光互相映照著,落到雪地上,泛著淡淡的螢光。
邵萱萱摸了下空蕩蕩的皮袋子,扭頭去看桌上的化妝鏡。鏡子裡的人影朦朧可愛,終究不是自己的模樣。
邵萱萱輕踢了桌腳一下,又一下。
她把銅鏡翻了過去。
秦晅說得對,要活下去,活得好,就得忘了曾經,忘了過去。
她始終記得自己叫邵萱萱,他卻連原本的名字都不願意提起——如今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另一個……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歎了口氣。
他自稱是鄢流於的先人,難道也姓鄢流?
鄢流祁?
邵萱萱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除了有點拗口,也沒什麼奇怪的,沒必要那麼瞞著的嘛。
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她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心裡的喜悅到底是壓不住,又拿棋子當飛石投擲。
「辟辟啪啪」,扔了一堆黑白子到柱子上,每顆都沒進去寸許。
要是把這些柱子替換成人的腦袋、胳膊,不知不覺,她自己也已經學會不少「殺人」的技巧了。
但她射的畢竟不是真的血肉之軀,不但沒負擔,還越看越覺得得意——如同第一次在實驗課上學會拿紙船和肥皂做肥皂動力小船一樣,迫不及待地就想要驗證,想要再來一次,再試一遍。
棋秤上的黑子幾乎被她扔完了,木質的柱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黑子,再扔了些白子做間隔,拼成一個個花體的字母。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邵萱萱手一抖,白子啪啪啪紛紛落在棋秤上。
「吃飽了?」秦晅瞥了柱子一眼,「有閒心玩了?」
邵萱萱訕笑:「放鬆一下。」
秦晅哼了一聲,踱到棋秤邊,掂起一顆棋子,手指輕輕一彈,白子流星一般沒入朱色的樑柱裡,又「噹」的落到地上。
邵萱萱愣了一下,上前兩步,往裡看了一眼。
這樑柱足有成人腰那麼粗,居然這麼輕易就被射穿了。
秦晅拉了椅子坐下,「倒茶。」
邵萱萱撇嘴,心裡嘀咕了句「裝逼被雷劈」,手上的動作還是規規矩矩的,老老實實走過去,拿杯子,拎茶壺,斟茶。
秦晅垂著眼睛,看著那雙白鍛軟底的鞋子輕快地在溫熱的地毯上踩動,每一步都似在昭示著她的喜悅。
越瞧,便越覺得不順眼。
「大晚上的,不用放茶葉了吧?」
連說話的語調都喝了春藥似的,輕佻、不莊重。
透明茶水映著白瓷杯底,隱約可見自己抿緊的嘴角——秦晅飛快地把水喝了下去,杯底再沒有倒映,一直在心底燒著的小火苗卻「噌」的變大了。
「無論是你,還是他,」他拿手指在杯口摩挲了兩下,遞還給她,壓著牙根把聲音送出去,「在我眼裡,也和那柱子沒什麼分別,你們要是不聽話了,我也一樣不會留——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