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晅從不知道邵萱萱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兵不血刃,人不留蹤,憑空蒸發一樣消失了。
禁衛在城裡找了一天一夜,內侍宮女們把飛霜殿翻了個底朝天,說不見就真的不見了。
邵萱萱身上一般都備著好幾份藥,離開幾天倒是不會出問題的,可是關心則亂,他的心總還是懸著的。
那麼笨的人,連在皇宮的花園裡都能被人逮住打暈的人,就這麼孑然一身的亂闖,誰知會闖出什麼事來!
劉簡其實是很不喜歡邵萱萱的,秦晅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更讓他看得吃驚了。
為人君者,最忌用情太深,說好聽點是風流皇帝,說不好聽點就是沉湎美色。再聯想到小皇帝至今還沒有擴充後宮……劉簡就動了那麼點小心思,順便透露給了劉獻嶼和蕭謹容。
蕭謹容什麼人,一聽是皇帝跟妃子之間的事情,笑著搖搖頭就走了,一點兒沒摻和的打算。
劉獻嶼就有點坐不住了,他這人腦子靈,但全靈在不該靈光的地方——當年能夠混成□□,一方面是家裡背景擺著,另一方面就是跟小太子的愛好差不多。
小太子什麼愛好?花錢,暴力,玩女人!
如今哥們有難,袖手旁觀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他思來想去,就自作聰明地給選了好幾個漂漂亮亮的良家女子,洗刷乾淨,悄悄給送了進去。
秦晅真全身低氣壓狀態,下了朝之後陰著臉回飛霜殿,老遠就瞧見張舜和綠葛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張望。
他本來就不好的心情瞬間就更差了,綠葛立刻就被嚇退了,死也不敢上前。張舜沒辦法,只得親自來說明:「陛下,劉將軍……給你備了份禮物,奴婢不知是不是合您心意,擅自作主給安排在偏殿。」
禮物?
又沒到過節的時候,劉三送的什麼禮
張舜硬著頭皮湊上來,小聲解釋了幾句。
秦晅氣得笑起來,一邊大步往寢殿走一邊道:「給我全退回到他家去,偏房也好、通房丫頭也行,一個也不許趕走。」
這真是……張舜唯唯諾諾著答應了。
折騰完了別人,宮殿裡仍舊還是冷冷清清的。
一進門,就能看到那些少了人也少了東西的屋子。秦晅在門口站了半天,到底還是沒進去,轉而去了書房。
成疊的奏折堆著,暖爐也燒得正旺。桌邊還擺著寫圖紙,精緻一些的是軍器監送來的;粗糙但是新奇的,則是邵萱萱無聊時候畫的。
用她的話說,這些都是很好的東西,可惜她只能粗糙的畫出個大概模樣,完全不懂製造原理。
他至今也沒弄懂所謂的「芯片」到底是什麼東西,可這些圖紙的主人徹底離開了——她身上的那些藥,至多在夠撐得過兩天。
每一刻鐘似乎都被拉長了,隨著時漏長長短短地緩慢流逝著。
一直找不到的話,連他自己也……
他往後靠在椅子上,說不清自己是在思念沒了蹤影的邵萱萱,還是更恐懼將要到來的又一次死亡。
生死天命,可他的生死卻全都繫在了一人生上。
老天爺跟他開的玩笑真是不小。
他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夢裡的自己仍舊年幼,踮起腳才能夠得到石桌高。關在沒有出口的墓室裡,百無聊賴了就沿著漆黑的墓道「散步」。
稚嫩的手摸在石壁上,描摹到的紋理和線條就是他所能「看」到的全部風景,清脆而帶著回聲的腳步聲則是耳朵所能聽到的極致……
他驀然睜開眼睛,額頭上全都是冷汗。
歲月不堪回首,看到的全是傷痕。
那個時候,如果能多一絲光亮,如果能多一個人陪著他——把命送給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現在的他,不只要人留在身邊,還要求她心裡只有自己,只看著自己。
人心不如水,平地起波瀾。
掀起的浪潮太大,連人帶己一併都被吞沒了。
他怔怔地發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猛地站起來,轉身掀了榻上的被子,將床板下的機括啟動,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他握了拳,跳了進去,如夢中一般沿著漆黑的過道疾步而行。
黑暗於他來說簡直太熟悉了,恍惚著又回到了幼年光景,除了一直走一直走,想不到別的辦法。
在他的記憶裡,哪怕這樣不停步、不回頭,最終也就換得一面冰冷堅硬的石壁。眼前的道理卻漸漸有了些微光亮,一點一點,像是黎明前開始泛白的窗戶紙。
他呆了一呆,心跳加快,手心沁出汗來。
一步,兩步,三步……光亮的來源是那扇石室的大門,沒關嚴實,露著大約半人寬的縫隙。
夜明珠的幽光照得眼睛有些刺痛,越往前走,光線就越濃郁。
他幾乎忍不住要抬手摀住眼睛,遮擋住這毫無預兆的光芒。可又哪裡捨得呢,他走了這麼長,找了這麼久。
石門被推開的一剎那,灩瀲的水光整個將他籠罩住,猶如一個冷冰冰的擁抱。
石桌邊坐著的人也迅速站了起來,動作幅度太大,手邊的紙筆都被掃到了地毯上。
「我、我……」邵萱萱滿臉尷尬,結巴了半天,話沒說出來,眼眶先紅了。
秦晅幾近凶狠地盯著她,一步也不敢上前。
近鄉情怯,只怕是自己思慮過重,產生了幻覺。
邵萱萱磕碰了半天,又被這樣「嫌惡」地注視著,緊繃的肩膀漸漸垮了下來:「我一時……沒地方去……等找著地方,就會走的。還有空花陽焰的解藥,你還沒有……」
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消失在呼吸間。
空花陽焰幾個字,卻驀然把秦晅給拍醒了。
不是在做夢,夢裡哪來一個活生生的邵萱萱,哪來一個會討價還價,小心翼翼的邵萱萱?
邵萱萱還沒放棄,囁嚅著想要找一個自己還沒離開的理由,冷不丁被他用手掌抵住後頸按進懷裡,撞得鼻樑都發疼。
「誰說你可以走的?」
「你之前……」邵萱萱下意識就要反駁,抱住自己的胳膊更用力了,箍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那不能算,」秦晅打斷道,「那是你聽錯了,你哪兒也不許去,死也要死在我身邊。我早說了,我活著一天,就有你一天;我死了,你也得跟著。」
邵萱萱被摟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實在抱太緊了,那些話卻一個字也沒聽漏。少年帝王的聲音這樣冰冷,語氣這樣不客氣,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鋒利,落在她心裡,卻如石子入水一樣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在春天相遇又怎麼樣呢?
秋天過去了還有冬天,冬天的白雪能將一切醜惡覆蓋……再不然,還有來年。
來年柳樹會吐露新芽,海棠會盈盈綻開,燕子隨著春風飛舞,空氣裡全是沁人的花香。
到那時山好水好,只要人還在身邊,想要看多久的美景都可以等待,想要做多長的美夢都不會孤單。
《聯手幹票大的》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