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部不知道屬不屬於自己的電影和男友分手,實在並不是個很能讓人接受的理由。但喬雁在最初的驚愕過後捫心自問,竟然覺得如果是秦菲的話,這麼做其實也不是特別難以理解。
畢竟就算從她無意中撞破秦菲與顧昭明的地下戀情那天算起,他們也至少談了將近三年的戀愛,這三年裡雖然秦菲一路走紅坐穩了國民女神的位置,顧昭明發展的卻也並不輸她,穩穩地躋身了一線當紅小生之列,兩人對外形象都頗為良好,雖然都正處於事業上升期,但現今公眾對於戀情的接受度並不低,尤其俊男靚女如此般配,若是真的誠心實意想要一起走到最後,要公布戀情早就公布了,何必拖拖拉拉到現在好幾年,都還是不為人知的隱秘關係。
而若只是逢場作戲,分手自然是個必然結果,早或者晚,由誰先提,也沒有太大區別。
「哦。」最終喬雁也只是象徵性地應了一聲,既無意深究別人的感情生活,也不想刺探顧蜚聲的新電影□□,只是微笑著禮貌的沉默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後抬手輕輕拍了拍臉,提起精神對顧昭明比了個ok的手勢。
「好了顧師兄,我們開始吧。」
他們要拍的這個鏡頭屬於前期劇情,戲份早已不在近一個月的拍攝進度表裡,是虞錦扇剛入江湖時的一段劇情,游離於主線劇情之外,是個非常可有可無的支線小故事,屬於劇組和顧昭明的共同選擇結果。
顧昭明本來就只是友情客串,戲份稍多的角色他都沒時間來演,連需要不時客串在人群中充當背景板的角色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當初劇組拿了幾個擬定的角色供顧昭明挑選,他自己挑中了這個,劇組方面覺得合情合理,也就一口答應下來,喬雁拿到劇本之後多少覺得有些尷尬,只是實在不方便與其他人講。
顧昭明給自己挑選的角色,是虞錦扇初入中原後結識的一位年輕俠士,翩翩公子,氣度端方,是個文武雙全的名門子弟,錦扇與其相遇時正值他雲遊天下的時候,一面結下的交情,一個陰差陽錯許下的承諾,他也就盡職盡責地將虞錦扇護送到了中原腹地,而後錦扇接著遊歷天下,公子則翩然離去,繼續雲遊四方。
兩人一路上種種曖昧與溫柔都淡如青煙,很快消散在風裡,除了養眼和供顧昭明耍帥之外,這段戲的存在非常沒有必要,一定要說和主線相關的地方,只有這位公子勉強讓虞錦扇學會了收斂些自己的脾氣,懂得些江湖的道義——但這其實也沒什麼用,在之後的日子裡,虞錦扇照樣忠實地展示著真我,似乎很快把從這位公子這兒學到的東西都還了回去。
是以虞錦扇聽聞這種人設居然是顧昭明自己要演之後,多少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橫豎看了劇本半天,只能將原因歸結於顧昭明只是想不負責任地耍個帥。當時她還不知道顧昭明和秦菲已經分手的事情,如今知道了之後,他選這個角色的立場驟然就有些微妙起來。喬雁並不是遲鈍的人,最終還是決定順其自然,能心照不宣太太平平地把這段戲演完最好。
頭一天的劇情走得很順利,喬雁已經經歷了後續劇情的大規模洗禮,如今演回前期劇情簡直駕輕就熟,縱然一整天超負荷運轉,到最後嚴厲如徐振卻也難得露出了兩分滿意的神色,蠢蠢欲動地吩咐工作人員給他把當初拍攝的鏡頭調過來,看樣子似乎有把以前拍的幾場翻出來讓喬雁重新拍攝的意思。
喬雁簡直大驚失色,在拍完今天和顧昭明的戲份之後連忙換好衣服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妝都來不及卸,和楊碩一樣腳底抹油足下生風,完全沒給徐振任何反應的時間。
別管明天會不會被徐導罵得狗血淋頭,至少今晚能好好休息嘛,不休息夠明天拿什麼去挨過徐導的怒火?
所有在徐振劇組待過的人都要學會逃避現實和自娛自樂,她在徐振劇組待了這麼長時間,接地氣接得飛快,苦中作樂地安慰了自己一番,感覺成功說服了自己,於是心安理得地去睡了個覺,一夜無夢,休息得極好。
第二天她精神抖擻地過去片場,習以為常地和楊碩一起被徐振追著批評了一通,而後一天的拍攝表現都堪稱神勇。和顧昭明的對手戲份實在沒什麼難度,到下午的時候已經成功地將所有客串戲份拍攝完畢,眼下正毫無形象可言地趴在椅背上抓緊時間休息。
說是休息,其實也不過就是能坐著閉上眼睛待一會兒。作為一部武俠片,戲中需要吊威亞的地方自然不少,尤其徐振這種吊威亞戲份多,上場實打戲份更要多得多的劇組,渾身酸痛是每天的常規狀態,除了拍戲時會露在外面的臉和手,衣物掩蓋下的其他地方有各式各樣的淤青,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眼下喬雁就正試探性地碰著被威壓錮了一天的腰,時不時露出個不可名狀的疼痛表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小心地調整著身體狀態。顧昭明這兩天吊威亞的鏡頭和喬雁差不多,但到底只拍了兩天,所以現在看上去尚還一切如常。
眼下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看著喬雁的動作和是不是皺眉的表情,眼底神色專注又隱秘。他就那麼直直地看了一會兒,動了動喉結,突然帶著一絲隱忍與試探,小心翼翼又似漫不經心地開口詢問。
「喬雁,」他說,語氣平緩尋常,如一筆帶過,「你是個像虞錦扇一樣的人嗎?」
你是個像她一樣,,心底熱烈赤誠又滿是柔情,會被所有溫柔的善意打動,也願意為了一次心動付出一生的人嗎?
「嗯……不算是吧。」喬雁依舊閉著眼,稍稍偏頭作出個思考的表情,「虞錦扇太單純了……我也沒有說自己很複雜的意思,但我是個很難被打動的人,看著好說話,其實特別任性,可能會因為一點點很小的事情而拒絕別人的好意與親近,有時候確實挺不識抬舉。」
「不過一旦真的開始打動我的話……雖然我缺少主動靠近的勇氣,但我會拒絕所有其他人類似的邀請,一心一意地等著那個被我認可的人一步步向我走近,走得來走不來都是命,我改變不了,但願意一直等到那個人放棄我的那天。」
「其實現在已經有個人在不怕死的朝我靠近了,所以我在……」
「等他過來。」
她說話時還是沒有睜眼,只是脣角翹了翹,微笑的樣子帶著些坦露心聲的不好意思,反而格外動人。
語氣如閒話家常,毫無波瀾,輕描淡寫。
顧昭明看著她輕輕闔上的眼睛,遲來的苦澀終於一點點慢慢泛上了心底。
在她懵懂地打量接受著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意氣風發地走在前面,見她走得太慢,也就沒再回頭看過。而現在他願意做上千百個表情,說千百句關心,而她已經——
主動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祝你等到他。」這樣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朦朧好感,到底沒能讓他失了應有的風度。他與喬雁心照不宣地用著事不關己雲淡風輕的語氣送上不痛不癢的祝福,其實如今究竟有多如鯁在喉,只有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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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經過了大半個月的拍攝,徐振的新戲《俠義千金》終於正式結束所有拍攝戲份,順利按時殺青。他們開拍的時候還是風沙凜冽的冬天,而今已經時值又一個盛夏。喬雁作為女主角第一個開拍,而今也是由她最後進行收尾。徐振喊下cut的時候,所有人爆發出一陣情不自禁的吶喊,激動得語無倫次,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他們在這個劇組經歷過很多事情,凌晨三點在墻根蹲成一排裹著棉衣哆嗦著吃早飯,晚上十二點多拍夜戲點燈熬油身心俱疲。盛夏時血袋灑在臉上混著汗水將皮膚刺激得過敏發炎,寒冬時單衫薄袖刀劍無眼被敲得滿身淤青。
所有人都被徐振從頭到腳地數落過不知道多少次,都曾被罵到眼底含著淚蹲下身收拾過自己親手報廢的道具,當初曾指天立誓再也不進徐振劇組的化妝師現在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抱著燈光師哭著喊下次還要一起來徐振的劇組共同患難,進組前再素不相識關係微妙,都在這樣每一天的高負荷運轉與巨大壓力下變成了驚人的團結與默契,終於到了結束的這一天,所有人心中剩下的都只有感激與不捨。
燈光鏡頭已經撤下,喬雁卻還站在原地,有些發愣地看著周圍群魔亂舞的人群。徐振放下手持喇叭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麼不過去一起慶祝?」
喬雁被拍得回過神,看著徐振,不確定地問:「……不再ng一次了?」
「被訓傻了啊?」徐振大樂,照著她腦袋上力道不重地拍了一下,「演得很好,過了,你是個很有天分也足夠努力的演員,成就肯定不止於我這部戲,等你以後紅了要是還願意到我這裡遭罪,跟我說,我還找你拍戲。」
「沒有,沒傻,還沒被罵夠,隨便找我……」喬雁摸了摸被打得有點疼的後腦勺,又認真想了想,突然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
「徐導你知道嗎,在來你這裡之前,我剛在曹瑞導演的那部《天涯游俠》裡試鏡失敗出來,本來是定了我當女主角,結果撕不過人家,被搶了。」
她下意識地繼續摸著後腦勺,帶著點傻乎乎的表情陷入回憶之中,「那時候我都已經拿到女一的劇本了,就覺得……好委屈啊,特別委屈,都還沒看過我的試鏡呢,都還不知道我到底能把這個角色演成什麼樣子,為什麼突然就不要我了?」
「但如果正因為錯過了那部《天涯游俠》而得以進到《俠義千金》劇組的話,我現在還是要很鄭重地感謝曹瑞導演。」
喬雁眨了眨眼睛,放下手臂,認真地對徐振說:「經過了之後才知道,這種能憑自己的努力掌握自己命運的感覺,到底有多美好。」
盛夏大片大片燦爛的陽光之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裡,還活脫脫是標準的虞錦扇的扮相,而現在露出的這樣的表情,有喬雁的溫柔也有虞錦扇的明艷,漂亮的眼睛愉快地彎起,臉上梨渦都滿盛著由衷的歡喜。
美人如玉,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