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在這座城市肆虐了三天,才繼續北上,掃蕩其他城市去了。
小雨仍是淅淅瀝瀝,所有建築和道路都是濕漉漉的。倒在路上的樹幹已被運走,零落的樹葉卻沒人理會,又是泥又是水。有花盆從高空落下,摔在人行道上,還有碎玻璃、鋁合金條,甚至破布紙屑。
到處都顯得亂糟糟,但這並不能阻擋人們出門上班的腳步。颱風過去了,大家的假期也結束了。
葉紫蘇代理的一個案子本來應該再颱風來臨的那天開庭的,但是為了安全,法院方面通知延期。根據以往的經驗,就算優先照顧他這個案子,起碼也要一週以後才能安排到時間,所以他這兩天不用往外跑,都在事務所上班,做案頭工作。
以前宋宸霜都是坐許若辰的車一起去上班,現在她搬到葉紫蘇這裡來了,自然是坐他的車過去。
葉紫蘇的車是寶馬,車身的顏色為深海藍,座椅是黑色,有種低調的奢華的感覺。宋宸霜很喜歡,卻忍不住調侃:「寶馬車都是用來衝鋒的,什麼連環撞車案,將人拖行一千米啊,凡是富有想像力、比電影特技還精彩的車禍,有不少都是寶馬車主幹出來的。」
葉紫蘇駕車在雨中平穩行駛,微笑著說:「我可沒有那種愛好,只是覺得德國車比較結實,而寶馬又不像奔馳那麼笨重,才買了一輛。」
「那倒是,又安全,又跑得快。」宋宸霜嘿嘿直樂,「最適合逃犯。」
葉紫蘇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嗯嗯,其實這車更適合人民衛士抓捕逃犯。」宋宸霜嘻嘻哈哈地說,「這樣總行了吧?」
葉紫蘇拿她沒轍,不禁有些想念以前那些日子。那時候,這女孩看到他就想逃,老實乖巧得很,現在塵埃落定,兩人確立了關係,開始交往,她立刻就原形畢露,像只小貓般,變得張牙舞爪。當然,這樣的感覺也很好。
他微微一笑,此時的天空雖然沒有前幾天那麼昏暗,卻仍是陰沉沉的,可他的笑容卻彷彿讓整個世界都亮了一下。
宋宸霜的心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繼而不忿地瞪著他:「你今天出來怎麼沒化裝?」
葉紫蘇明白她的意思,笑著哄她:「我身邊有一副眼鏡,下車的時候再戴。現在開車呢,我眼鏡又沒毛病,戴著眼鏡反而不好。」
「哦,那還差不多。」宋宸霜滿意了,笑容如春花初綻,「你說,颱風掃蕩了這麼幾天,我們那座島會不會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又不會沉。」葉紫蘇看了看後視鏡,拐彎駛入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倒車進入自己的停車位後,他拉上手剎,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今晚我有個應酬,你陪我去吧。」
「好。」宋宸霜隨口問,「客人是哪裡的?」
「是我接的一個案子的被告。」他的嘴角微微一挑,「你陪我去,必要的時候潑辣一點,尤其是他們要給我安排美女的話,你可以自由發揮。」
「咦?給你安排美女?他們要幹什麼?」宋宸霜並未吃醋,立刻抓住了重點,「難道是鴻門宴?」
「聰明。」葉紫蘇讚賞地看著她,「今晚跟對方碰個面,是想看他們是否有誠意庭外和解,不過,我估計他們不肯賠這麼多錢出來,多半是想收買我,若是收買不成就有可能設圈套陷阱。美人計是很好用的,不少官員和名人都栽在這上頭,所以我們要嚴加防範。」
「那他們會不會先灌醉你?」宋宸霜有些擔心,「要不要再叫兩個朋友一起去擋酒?」
「不必,我酒量不錯。」葉紫蘇耐心地教她,「今晚有些話肯定要傷和氣,如果外人看到,他們下不來台,會撕破臉,讓情況更加複雜,官司也更難打。你是我女朋友,我們算是一體的,在旁邊聽到了也沒太大關係。所以,這種飯局人不能太多。」
「哦,我明白了。」宋宸霜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葉紫蘇笑著掏出眼睛戴上,將絕世容顏遮掩了積分,便打開車門下去。
宋宸霜緊跟著下車,與他一起去乘電梯。到了公司所在的樓層後便不再囉嗦,兩人分別去自己的辦公室。
宋宸霜坐到辦公桌前,剛剛打開電腦,就接到許若辰打來的內線電話,讓她一會兒去小會議室開會。
這個會主要是研究旅遊島的整體策劃,由陶思季主講,策劃部的兩個職員調試好投影儀,讓她在大屏幕上放出做好的PPT,然後白昊天、顧睿、葉紫蘇、許若辰、艾怡寧、宋宸霜和方耀文提出問題,大家一起討論。
這座島很大,建設分三期,第一期大概在一年內建成,初步具備接待遊客的規模,然後一邊經營一邊開發,這樣資金壓力也小,根據顧客的反饋也可以進行調整。
白昊天從土地整理和房地產開發方面提出了許多建議,顧睿從旅遊的角度指出了策劃中的一些失誤。許若辰不但熟悉旅遊,對於山地道路修建、固水固坡等方面更有著寶貴的豐富經驗,在這方面給出了許多很好的建設性意見。葉紫蘇則從消費者的角度來考慮,也指出了策劃案的不足之處。就連方耀文也說了一些看法,其中不乏閃光點。只有宋宸霜在這方面的經驗不多,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旁聽與記錄,努力學習。
她心性豁達,並不因此而沮喪,反而更加認真,在工作筆記上記得滿滿的一大篇,並且對比她還厲害的下屬方耀文十分賞識,打算以後多多向他請教,爭取能夠早日獨當一面。
大家把問題都說完了,艾怡寧便做了個總結:「我們會在三天內拿出修改後的策劃案,另外,我已經聯絡了三家國內外有名的規劃設計公司。一家是新加坡的鼎力國際,他們完成了××××海嘯後的首都重建規劃,對海島規劃有成熟經驗。一家是英國的AGM,他們在××有過成功的人工島規劃設計案例。還有一家是國內的恆亞鏡像設計公司,這是一家中國與意大利的合資公司,有多個大型旅遊地產開發的成功案例,最近他們剛在××完成了一個總投資一百億的旅遊小鎮的規劃設計。因為颱風,所以他們的行程延後了,大概會在明後天相繼到達。我已經把他們分開,公司要派人接機,並分別帶他們去島上看現場。我是這樣安排的,由白總、小陶和我陪新加坡的鼎力國際,顧總、方耀文和策劃部的小趙陪英國的AGM,許總、宋經理和策劃部的小李陪恆亞鏡像,回頭我會把這三家公司的詳細資料送到你們手中。大家有什麼意見?」
她安排得井井有條,每個人都沒有異議。從她介紹的順序和安排的陪同人員來看,她比較傾向於新加坡的那家公司,最不看好的是中外合資的最後一家公司。不過,宋宸霜依稀記得,好像葉紫蘇提起過這家恆亞鏡像,似乎對他們的老闆夫婦挺欣賞的。
散會後,方耀文一邊收拾桌上的資料一邊對宋宸霜說:「這幾天,我們部門的信箱裡收到了幾十份應聘信,我已經初步篩選過了,等會兒就把面試名單和他們的資料拿給你過目。」
「好。」她答應著,把手上的筆記本合上,一點也沒發現方耀文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微的不一般。
葉紫蘇卻是明察秋毫,目光倏地變得銳利如刀,冷冷地看著在宋宸霜身邊含蓄地獻慇勤的年輕男子。
方耀文感覺到了,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有發覺他眼神中的警告意味,禮貌尊敬地對他微微點頭,輕輕一笑,隨即轉身離開,回到和宋宸霜共同的辦公室。
葉紫蘇目光一斂,恢復了平靜無波,起身回了事務所,坐下來草擬晚上要用到的律師函。
放了幾天假,大家手上都積壓了很多事,因此沒人閒聊,都是埋頭工作。到了晚上,有的還要加班,有的要出去應酬,這是他們的生活常態,不需要特別打招呼。
葉紫蘇和宋宸霜上班時都會穿得比較正式,算是稍帶休閒款式的正裝,去赴飯局並不失禮,因此他們沒有回去換衣服,而是直奔金玉滿堂大酒樓。
雨已經停了,困在家中幾天的人們都燃燒起了出外尋歡的熱情。暮色中,到處都是霓虹閃爍,車子碾過地上的垃圾,濺起泥水,紛紛奔向燈火通明的酒樓飯店。
葉紫蘇將車駛進金玉滿堂大酒樓旁邊的大型停車場,然後與宋宸霜下來,踩著泥水,走進金碧輝煌的酒樓。
這裡修得猶如宮殿一般,光是一個前廳就有百多平方米,另一邊是開放的海鮮池,猶如水族館一般壯觀。進去後,整個大廳都用金箔裝飾,牆上的壁畫、柱子上的蟠龍也都是以金質材料鑲嵌雕刻,看上去金光閃閃,富麗堂皇。
在身段姿容堪比模特兒的迎賓小姐的帶領下,他們穿過大廳,乘豪華電梯上到三樓,進入一個寬敞華貴的包間。
裡面裝修得像古代富貴人家的客房,博古架上放著各類青銅器、瓷器、陶器,還擱著一些線裝古書,旁邊的紅木几案上放著一架古琴,角落處的銅香爐裡燃著清雅的熏香,背景音樂輕輕地響著,是古典的《春江花月夜》。
冷氣開得很足,來到這裡的人都氣定神閒,一看到葉紫蘇便迎了過來:「葉大律師,幸會,幸會。」
葉紫蘇微笑著與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握手:「嚴總,久仰,久仰。」
宋宸霜在來的路上已經聽葉紫蘇介紹過,這位早年在道上大名鼎鼎的嚴二哥如今已經漂白,但做生意的路數仍然強硬霸道,不同於正經生意人。現在看到真人,她不禁有些詫異。這位嚴總身材頎長,穿著淺灰色絲質唐裝,看上去相貌清癯,舉止斯文,尤其是這樣這種濃郁中國風的房間裡,頗有些書卷氣,根本看不出他小時因家貧沒讀過書,又在道上混了多年。
兩人笑容可掬地寒暄一陣,又介紹了其他人,嚴總身邊還有三個男子,都是他的心腹。其他幾個年約二十歲的美女一看就是花瓶,叫來陪酒的,便沒有介紹。
等他介紹完,葉紫蘇指了一下身邊的宋宸霜:「這是小宋,我女朋友。」
「哦,幸會,幸會。」嚴總熱情地跟她握了握手。
宋宸霜也靦腆地回道:「嚴總,幸會。」
嚴總笑著隨口問:「宋小姐也在葉大律師的事務所工作?」
「沒有,她還在大學裡讀研究生。」葉紫蘇幫著回答,語氣中滿是親暱。
「哦,文化人。」嚴總詼諧地說,「我們都是粗人,宋小姐可別見笑。」
「嚴總太客氣了。」宋宸霜一臉真誠,「嚴總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家業,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宋小姐過獎了。」嚴總哈哈大笑,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所有人都笑容滿面,氣氛很輕鬆。他們在鋪著紙巾緞軟墊的中式大椅上坐下,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從剛剛過去的颱風說道東海的局勢,從美國的次貸危機談到中東的戰火,就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很快,涼菜就送上來了,酒也開瓶了,有幾千塊一瓶的國宴用白酒,還有進口的名牌紅。嚴總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葉紫蘇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
宋宸霜坐到葉紫蘇身邊。其他男人身邊都有一個美女,嚴總身邊的美人氣質不錯,像是讀過書的,也很懂規矩地不大說話,只幫著遞毛巾、鋪餐巾、拿酒杯、轉轉盤,偶爾對宋宸霜笑笑,示意她多吃菜。
宋宸霜對從事特殊行業的女性並不歧視,個人選擇而已,不過也不會接近。葉紫蘇既然已經亮明她的身份是他的女友,自然與這些女人不同,是受到尊重的。那些女子也自覺地沒有跟她套近乎,只是態度上比較熱情。
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紅酒,大家先乾了一輪,對方的男男女女又輪流上來敬酒。葉紫蘇面不改色,酒到杯乾,十分豪爽,與他的外表大相逕庭。
嚴總很讚賞地看著他:「葉大律師真是海量,佩服。」
葉紫蘇擺了擺手:「我就這麼點戰鬥力,要是你們再敬,那就真得躺下了。」
「葉大律師太謙虛了。」嚴總點燃一支菸,輕鬆地夾在指間,這才進入正題,「葉律師年輕有為,我與你算得上一見如故,之前對你的名聲也是早有耳聞。最近我們公司與原來的法律顧問合同已經到期,我不打算續約,想請你擔任我公司的法律股份。每年的顧問費一百萬,主要工作就是幫著看看合同條款,如果要打官司,費用另計。如果葉大律師肯給我這個面子,我們可以先簽十年合同,每年的顧問費遞增百分之十,你看怎麼樣?」
這是每個律師都希望得到的肥差,一般來說,大集團都有自己的法務部,中等公司請法律顧問,每年的費用多半都是十萬到二十萬之間,出到一百萬是很少有的。當法律顧問很輕鬆,又不用到公司去上班,便是幫著看合同,也是那邊傳真到事務所,這邊看過以後再把修改意見傳過去,一年一百萬便到手了。若是要打官司,視標的多少而另外收費,又是一筆收入。嚴總這次為了收買葉紫蘇,的確是用了大手筆,慷慨得很。
兩人都沒提官司的事,但是心知肚明。如果葉紫蘇接受了這個工作,那肯定就要放棄正在代理訴訟的那個案子,甚至要轉而幫嚴總打這場官司,若是拒絕,一時還真不好想合情合理的藉口。果然薑是老的辣,嚴總在江湖上成名多年,一出手便直擊要害。
葉紫蘇見多識廣,對這種場面也有所準備。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多謝嚴總看重,不過我最近正在代理一個案子,牽扯到嚴總的公司,所以暫時不能接受嚴總的聘請。若是這個案子了結了,嚴總仍然願意聘請我擔任貴公司的法律顧問,那我會考慮接受的。」
嚴總溫文儒雅地一笑:「葉大律師果然名不虛傳。」
「嚴總過獎了。」葉紫蘇笑得比他更斯文優雅,「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作為律師,既然接下了案子,那自然就要盡職盡責,不辜負當事人的信任。」
嚴總神色自若地點頭:「怪不得這麼年輕就成為有名的大律師,光看這種態度就知道了。」
葉紫蘇沒再謙虛,只是淡淡地微笑。
嚴總身邊的女人立刻起身向他敬酒,熱情洋溢地說:「早就聽說葉大律師英俊瀟灑,風采照人,那些大明星都比不上,我一直想見到真人,可惜沒機會,今天可算有幸見到了。」
另外幾個女子也紛紛附和,打心眼裡傾慕這位氣度不凡,風儀俊美的年輕男人,對他身邊的宋宸霜更是羨慕嫉妒恨。
嚴總也轉移了目標,和藹可親地問宋宸霜:「宋小姐學什麼專業?」
宋宸霜客氣地回答:「人力資源管理。」
「這個專業好啊。」嚴總誇讚道,「是碩士研究生嗎?」
宋宸霜點頭:「對,碩士。」
「好,好。」嚴總順勢便道,「以後畢業後可以來我們公司工作,我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宋宸霜眨了眨眼,禮貌地笑道:「多謝嚴總,不過我現在已經有工作了,老闆是我的好朋友,也就不好意思跳槽。」
「哦,理解,理解。」嚴總面帶遺憾,「可惜,像宋小姐這樣的人才,我們下手遲了。」
大家都笑起來,又喧嘩著喝了一輪酒。
嚴總這才看向葉紫蘇:「葉大律師,你前幾天發過來的律師函我看過了,有關賠償的條件似乎有些不妥,你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葉紫蘇溫和地笑道:「嚴總說得對,確實有點不妥,因為我昨天接到電話,有一位肩部和上臂粉碎性骨折的孩子已經確認無法挽救,必須截肢,這個孩子的一生就此被毀了。所以,我之前提出的賠償要求過低,這是我重新寫的律師函,正好請嚴總過目。」說著,他從皮包裡拿出蓋好章的律師函,遞了過去。
嚴總接過,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遞給旁邊的男子,輕輕牽了牽嘴角:「葉大律師,房地產開發的利潤其實並不高,不過是盤子大,所以才能賺點錢。你一張口就要我們拿出幾千萬來賠,這個項目我們還不如不做了。」
「做不做是你們公司的決策,不必告訴我。」葉紫蘇冷靜地說,「你們拆了人家的房子,當然要按政策進行賠償,拆遷費、過渡安置費、搬家費等,都是按照規定來的,不是我杜撰的。在你們暴力拆遷的過程中,有人受傷,有人死亡,有人殘廢,有人嚇得心理嚴重受損,你們當然要賠償死者家屬喪葬費、撫卹金和傷者的醫藥費、營養費、後續治療費、看護工資、病假期間工資、殘疾人生活費以及所有受害者的精神損失費,這些都是有法律依據的,不是我編出來的。」
他說得滴水不漏,嚴總卻好整以暇:「別那麼嚴肅嘛,我們今天主要是想跟葉大律師交個朋友,官司的事說多了傷和氣。」
「是啊!」有個高大魁梧的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說,「這年頭,哪有事事照著政策來的?有句老話說得好,法律不外乎人情,所以,萬事好商量嘛。」
「就是啊。」另外一個貌似憨厚的中年男子打圓場,「葉大律師,這次出事,其實我們也不想的,嚴總聽了以後大吃一驚,讓我們查清楚。我們也問過了,當時只是讓下面拆遷隊的工人把機械開過去,等總部有了明確指示再開工。工人們沒事幹,就聚在一起喝酒,半夜喝醉了有些衝動,兩個被住戶罵過的小夥子就跑去動了推土機和鏟車,醉糊塗了控制不住,就這麼撞垮了人家的牆,揭掉了幾處屋頂,落下的磚瓦砸傷了人。我們也很難過,嚴總後來也指示財務,到醫院去送了錢給傷者,也派人去慰問死者家屬,是他們情緒激動,不准我們公司的人進靈堂。說實話,這對我們公司來說也是飛來橫禍,其實我們也是受害者。」
「對啊,對啊。」那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看過律師函後放在一邊,誠懇地說,「我們並不是想推卸責任,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住戶也有一定的責任。我們派去的拆遷隊並沒有妨害他們,不顧是把機械停在巷子外面的公共場所,他們就衝出來大罵,還有動手的,這話趕話地吵起來,雙方的情緒都不穩定。那些工人年輕,又沒文化,喝醉了之後想出口氣,那屬於激情傷人,事先沒有預謀,這在法律上也是要從輕處理的。葉大律師,你說是不是?」
「我又沒有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葉紫蘇立刻判斷出,這人是他的同行,說不定就是對方的代理律師。他頓時精神一振,鬥志昂揚,臉上的神情卻更加平靜,嘴角仍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管他們是因為什麼原因動的手,總之結果就是他們把人砸死砸殘砸傷了,所以,你們要做出賠償。至於他們是激情傷人還是預謀傷人,這得由公安機關偵察後得出結論,我們的猜測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個男人沉默下來。如果他是律師,應該早就反覆研究過這個案子,證據確鑿,民事賠償是怎麼也賴不掉的,只能在數額上扯皮,儘量把賠償的金額降下來。不過,葉紫蘇是行內有名的鐵面大律師,要說服他做出讓步非常難。
嚴總看葉紫蘇油鹽不進,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縷不悅。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極品龍井,淡淡地道:「葉大律師,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包青天了,打官司打的是人脈,你我都很清楚。你的委託人在資源背景上一無所有,光靠你自己的能力跟我們鬥,值得嗎?這個案子雖然我們勝算不高,但是來來回回地拖上幾年,我們還是能做到的,你耗得起嗎?我聽說你跟他們簽的是風險代理,也就是你現在墊錢幫他們打官司,等他們拿到賠償金後你才能拿到代理費。你的雷鋒精神我很欽佩,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拖上十年,他們也不一定能拿到錢。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你也不是超人,改變不了現狀,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看這樣好不好,咱們折中一下,每個拆遷戶按原住房面積的兩倍給予新房,搬家費,過渡安置費都按政策給,死者的撫卹金三十萬,傷者按醫院的發票全額報銷,給我們票據的複印件就可以,傷者還可以再去社保那邊報一次,營養費每個傷者給兩萬,因傷致殘者我們出資安裝假肢,復健費用也由我們出,我們還可以將他們安排到我們公司來工作,你的代理費也由我們付,就不必再上法院打官司了吧。」
葉紫蘇很明白,他提出的這個條件雖然比受害者的要求差得遠,但是官司如果拖延下去,拿到賠償遙遙無期,那些受害者很可能會屈服,接受這個條件。要拖延官司太容易了,一審敗訴,可以上訴到中院,如果人脈資源足夠,就可以運作下來,讓中院發回重審,如果再敗訴,再上訴到中院,很可能中院會維持原判。即使這樣,對方仍可以找出種種理由起訴,對賠償金額和適用法律提出異議,又這麼一審,二審,發回重審,再一審,二審,反覆折騰,拖上幾年根本不是問題。至於嚴總所說的讓殘疾人過去上班,看似仁慈,其實並不吃虧,國家有政策,企業中如果有一定比例的殘疾人員工,可以減稅。由此可見,這位江湖大佬確實機關算盡,非常聰明。
面對嚴總的強勢,葉紫蘇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針鋒相對,從容不迫地說:「嚴總,這個世界是沒有公平,我也沒有要求公平,只是,既然有政策有法律,我們還是按照規矩來的好。你拆遷的那塊地在市中心,是黃金地段,補償給他們的房子在城郊,房價比市中心低五六倍,周圍的配套設施都沒有建齊全,生活不便,住戶們要求五倍原住房面積的補償,我覺得一點沒錯。至於撫卹金,得看死者家屬中有法定繼承權的人的情況來定,不能因為死者是老人就可以少給。傷者住院後有不少都因為長期請病假而被公司解僱,你也別再提進你公司工作的事情,他們對你們公司十分怨恨,不可能接受你這個條件。因傷致殘的人,你們總得養活他們一輩子,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過分。另外,我在起訴時會要求法院進行財產保全,封了那塊地盤。你們要拖幾年也可以,如果幾年不動工,國家就要依法無償收回那塊地。我知道嚴總的人脈廣,資源多,不過,只要媒體報導,紀檢介入,你們也很難保住那塊地。我說得沒錯吧?」
他看著那位溫文爾雅的大老闆,笑得波瀾不驚。想要兩敗俱傷嗎?他倒要看看是穿鞋的害怕,還是光腳的害怕。
宋宸霜也笑起來,這一刻,她真是愛極了這個光彩奪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