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驍眼睛黑了幾分,默然看她片刻。
他說:「我再急也不至於在這裡要你,難道我連親近自己的妻子也不行嗎?」
莊良珍卻在心底冷笑,他這話說的好像自己是什麼正經君子,也不知是誰罔顧經綸,青天白日的就在宴息室裡對她……一共發生了多少次,他自己心裡沒數?
她此前做夢也想不到良驍竟會是這種人。
放浪形骸,無視禮教!
即便別人不清楚,她卻清楚的很。無比清楚在這個男人端莊持重的皮囊下隱藏著一個什麼樣的真面目,那面目離經叛道、卑鄙下流……
他對她什麼手段都敢用,因為沒有人看見。而能被人看見的時候,他則繼續裝溫和大度的好人,她卻變成了被驕縱壞的任性丫頭,不知好歹。
所以沒有人理解她為何總是抗拒他,甚至莫名其妙發脾氣。
眾人皆被假象所蒙蔽。
莊良珍想到這裡,容光漸漸黯淡了幾分。
是假的又如何,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真的。就連她自己也是假的,說假話,扯假笑,只有在午夜夢醒之時才會有些許恍惚。
且說屢次遭遇明拒暗拒的良驍心裡會好受才怪,可一望著她容色落寞的模樣,想起她受的那些委屈,心,又不由自主的綿柔了,不管怎樣,作為男人,甚至是夫君,他本就該多包容她一些才是。
他緩緩執起她的手:「好了,原是我不對。可是你總也不吭聲,我並不知……你的感受。」這種事忽然在此時掛在嘴上,多少有些尷尬,饒是他也有點不自然,壓低了聲音道,「回去讓我看看好嗎,是哪裡受傷了?」
莊良珍有些許羞赧但更詫異,適才她裝可憐都沒收到謝三那樣的效果,可無意中流露出了一絲真實情緒,竟讓他忽然變得心軟。她一時也有些摸不透他了。
良驍很有耐心的看著她,似在等她回應。
她眼睫輕緩的眨了眨,給他看是不可能的,但他肯放過她,她自然也得回敬他應有的體面和尊重,那樣相處起來彼此才不會為難。能不節外生枝的時候她比誰都希望不要節外生枝。
所以,當他歎了口氣,輕輕擁她在懷那一瞬,莊良珍亦順從的傾倒,臉頰默默的埋在他肩窩。
其實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除了那若有似無的「明惟甘松」,幾乎不用任何熏香,說話時吐息更是清新,彷彿連口水都是香的,這樣的他必然也會有些怪癖,甚至拒絕與吃過撒了細蔥油煎包的她靠近。
這是真實發生的事,而且就在三天前。他喜歡她的人,如何親暱都敢做,但她吃了那種油煎包,明顯的發現他皺了下眉,極不自然的往後退一步,那之後廚房的菜單再也沒有這樣吃食。
雖然莊良珍巴不得他離自己遠一些,但當對方是以這種原因才離得遠了,作為一個愛乾淨愛漂亮的小女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毫無芥蒂,事實上那一瞬可以用無比羞惱來形容。
此時被他抱在懷裡,聞著他衣襟上淡淡的清爽,也想起了他的嫌棄……莊良珍努力驅散這些縈繞心頭的怪異,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應對他上。
良驍並不知莊良珍的思維已經發散的那麼遠,且他早就忘了那件事,那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大事,他就是討厭蔥花的味道罷了,但絕非是嫌棄她,那不過是一個下意識的反應。
如果莊良珍說出來,他完全可以請她吃一顆大蔥,然後當場親她,舌尖挑進去都沒問題。
那麼此時的良驍在想什麼?他在想如何將「南貞」這個話題揭過,從而將重點投放在修繕花園一事,且這也是個很好的鍛煉主持中饋的機會。
他笑了笑,打破沉默:「傻丫頭,修繕書房花園的事就按你的想法來吧,你也可以找我姐姐商量,這個她很在行,若有什麼不懂的更可以直接問她,免得被下面人蒙蔽。」
莊良珍頓了頓:「你這麼有錢還怕被人坑?」
「越是有錢才越計較呢,該花的時候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可是不該花的,一錢銀子我都嫌多。姐姐目前人在雙闕街,多些相處,你會喜歡她的,她可以算是江陵良氏為數不多的好人。」他笑了笑,繼續道,「還有林媽媽,你也可以找她,其實她的心地也不壞,端看你怎麼用了。」
他在教她如何去做一名妻子,掌握一方宅院。
這意味著他在不斷放權,允許她侵佔他的領地。他給了她這麼多甜頭,目前還跟她站在一條船上,能做到這一步,也的確是誠意滿滿。
莊良珍感受到了他的誠意,也心知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總要付出點什麼表達同樣的誠意,那樣彼此的合作才能更「真誠」一些。
她攥了攥手心,仰起臉,揪住他衣襟緩緩拉低他的脖頸,踮起腳主動封住他早已做好準備的唇。
良驍眼底溢出一絲得逞的壞笑,閉目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她學會如何以唇舌來回應。
對付莊良珍這種人,一味的來硬的也沒意思,反倒是這種迂迴方式更能令她想明白利弊,分清楚取捨。
這樣的方式所得到的效果比直接說「親我,我就幫你」不知要好多少倍。
良驍很滿意,一面教她親吻一面教她如何提防下人的小算計。
小夫妻倆「重歸於好」,並肩離開悠然閣。
良驍藉著衣袖寬鬆,悄悄地牽了她的手。春露和慕桃跟在後面相視抿唇一笑,她們身為丫鬟,忠於奶奶是肯定的,但奶奶若能與良驍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那也是她們巴不得的事。
再說回莊良珍的感受,她萬沒想到跟隨良驍各退一步後彼此的關係就能得到如此巨大的改變,最重要的是自己也不用再受罪了。比如熄燈之前他拿了一盒奇怪的香膏送她。
她還以為是抹臉的,但良驍低聲與她耳語幾句,莊良珍瞬間臉紅如血。
小夫妻倆漸入佳境,當然這佳境的受益方更多的是良驍,而莊良珍在這方面的要求很簡單,不受罪就行。
接下來平靜的過了兩日,她發現只要小聲說一句「你可以輕點兒嗎」,他亦會照做。
如此,莊良珍雖然不快樂,可是也不再痛苦了。當然,她也不知什麼是快樂,能不吃苦受罪就已經很滿足。
大部分女人都是這樣過完一生,身為無數女人中的一員,她也沒什麼特殊的。
可是每日都要吃斷香丸,有時候甚至要吃兩次,這般高頻率的吃法,令慕桃越來越心驚肉跳,然而莊良珍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妥,除了小日子偶爾不準時,但很多女人都這樣。
此時此刻,每日還在努力耕耘的良驍八輩子也沒想到最終會是白忙一場,可以想見,若是知曉了真相不活活氣死也得吐血三升。但他不知曉,所以這平靜的兩日過的很安寧滿足。
這一日,良駿忽然來書房找良驍,是為了都督府與三大營操練的公務,良驍與他相談許久,氣氛還算融洽。
直到臨走之時,良駿似乎才想起一件私人的事。
他讓小廝將東西呈了上來,笑道:「最近公務繁忙,倒是把二嫂嫂那件事忘了。先前她與婷婉在天然苑消遣,你也知道婷婉那丫頭成日大大咧咧,倒讓我一不小心驚了二嫂嫂,這些是她走之前落下的東西,便由二哥您親自交給她吧。」
當時莊良珍跑太快,哪裡還有心思帶走挖的苔蘚和蝶翅草。距今又隔了這麼多天,那日所收集的肯定已不能再用,所以現在擺在筐裡的這些,應是良駿吩咐下人現挖的,也算他有心了。其實良驍並未將那場誤會放在心上,因為良婷婉確實是那種性格。
但良駿非但不介意珍珍糟蹋他的天然苑,還親自將東西送來,可見是要緩和長房與二房日漸加深的矛盾。
良驍笑道:「那我便替你嫂嫂先道一聲謝了。」
「一家人應該的。」良駿客氣道,拱手告辭。
這一筐苔蘚與蝶翅草很快被下人搬給了內宅的莊良珍。
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可見良二夫人既想做壞人,但又不願將小長房得罪死了,如此才唆使一雙兒女主動與小長房交好。
莊良珍如此猜測,也確實猜對了一半,良二夫人的確是這麼想的。
但送東西的良駿卻是懷著另一個目的——粉飾某種不太光彩的想法。
不得不說他粉飾的十分精妙,連良驍都騙過了。
而之所以能騙過良驍,除了他早有預謀之外,也是因為良驍實在沒往那方面聯想,這根本不符合良駿的性格。
可是人有時候就是會做一些不符合性格的事,這事連良駿自己都有點懵,於是他覺得是該考慮娶妻生子的事了,正好良二夫人也在催促他。
雖說良二夫人的人品不怎樣,但審美還是不錯的,麗惠郡主趙翡不僅是個大美人,還頗有氣度,令人望之一眼便倍增好感。前來相看的良駿目光甫一與她對上,不由一亮。
這簡直就是良駿少年時期幻想的女神,心目中賢妻形象的範本。
而江陵良氏男子盛名在外的美貌也沒有令挑剔的麗惠郡主失望,甚至還大大的超過了期望值!
這位排行老五的良駿比她想像的還要俊美!她曾於花燈節見過良驍和良馳,而眼前的良駿與那兩位絕對不分伯仲。
麗惠郡主心花怒放,雖說長輩們選中良駿是因為他的年少有為和家世,但在這兩樣的基礎上,對方還是一個美男子,那更是錦上添花。
最終雙方都表示很滿意,但女方身份高貴,而且女兒家總要矜持一下,拿捏一下如此才顯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是大齊男女相親後的規矩。是以,良二夫人就要開始挑吉日派媒人上門說親了,而女方要連續拒絕三次,直到第四次才能應下。
女人就是作。良駿對這種奇怪的規矩無言以對。
不過這也用不著他操心,剩下的自然由兩家長輩來商討。
此時的他,彷彿卸下了千斤重負,頭頂陰霾驟散,精神也重新振作起來。
只要想起麗惠郡主是那麼可人那麼漂亮,而他又很是歡喜,那如釋重負的感覺便越強烈。
所以說嘛,他對莊良珍只不過是一時迷戀,就像蝴蝶看見美麗的花,男人對那等美貌沒有遐思才不是正常男人呢。
這一日,麗惠郡主要去大昭寺上香,很巧合的遇到了帶著良駿前來上香的良二夫人,於是兩家長輩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便讓給了兩個小年輕一點說話的空間。
因為是人來人往的白日,麗惠郡主身邊又有丫鬟僕婦,如此與良駿散個步說點話什麼的也不算過分。
而良駿也急於證明自己對麗惠郡主是真的喜愛,便強迫自己用了點討好女孩子的心,這方面他倒還算有天賦,平日裡只是懶得用罷了。
兩人便立在一株燦爛的西府海棠下輕聲細語的閒談,花兒開的很美,但最美的那一朵開在很高的枝頭,女孩子在這種場合踮腳又伸手去夠多少有些不雅觀。
麗惠郡主抬眸看了兩眼,略有猶豫,良駿立時抬手摘下,笑著遞給她:「是要這一朵嘛?」
「對,就是這一朵。」
良駿一愣,麗惠郡主也一愣,因為說話的人不是她。
就在十幾步遠的地方有個賣花的攤子,上面擺了好些梔子花,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正美滋滋的蹲在旁邊挑挑揀揀,然後包了整整兩袋一溜煙的跑向遠處的馬車。
莊良珍從馬車上下來,又恭敬的上前扶了一把良婷安。
良婷安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來寺廟吃齋念佛。莊良珍有心與她交往,而她也有這份心,一來二往兩人接觸就多了,這一日便約了一道上香。
買梔子花的正是慕桃,小丫頭喜歡香香的東西,而且梔子花燒菜好吃。
莊良珍挺喜歡吃這個的,便讓慕桃多買了一些。
且說那面的良駿手裡捏著海棠花,臉上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