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在說良驍懷抱嬌妻疑惑她被何人欺負了這段故事之前,還有段插曲是莊良珍所不知的。

恐怕就是精明了一世的良駿也未曾預料。

那真是一個令人嘔血的巧合。

原來當時的恆山苑並非僅有三撥人——莊良珍主僕、恆山苑守門僕婦、良駿主僕。

竟還「藏著」另一個。

此人正是魯公府三房的四爺——良馳。

他怎麼也在這裡?

說來湊巧,這恆山苑往東面延伸的角門距離三房的朗月軒不遠,而荒廢多年的恆山苑也不算真的荒廢,此乃四爺良馳的「秘密花園」。

他學問出眾,儒雅木訥,性子微冷偏孤僻,一直走科舉的路子,但這不代表他不會武功,事實上他輕功不錯,隔三差五便一個人翻牆進恆山苑,默默的躺在最不起眼的那一間碧瓦明軒內獨處,直到莊良珍的突然闖入,驚了他,讓他有種被人冒犯私人領地的暗怒。

這個賤貨跑進來幹嘛?

他原想弄個法子整一整她,誰知她是「拖家帶口」進來,攜著兩個大丫鬟還有兩個粗使丫鬟,每日混入太湖石林那片葳蕤的園子東挖一片西挖一片,難道要為他除草?

且說良馳一頭霧水盯了莊良珍兩日,就在第三日,他終於知道這賤貨是來幹嘛的!

那一日,良馳縮在遮天蔽日的樹葉後面,目瞪口呆,莊良珍竟敢瞞著二哥與良駿私會?!

這對奸、夫、淫、婦不知為何吵了起來,莊良珍驚恐的面朝他奔逃,卻被良駿拎小雞似的揪住,按在太湖石上,二人滾成一團,良駿忽然受刺激,猛地把她推進深潭。

但她不會游泳,拚命掙扎,良駿脫了外衫和上衣縱身跳進去,再爬出來,兩個人……纖毫畢現。

他看得面紅耳赤,眼睛越瞪越大,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聲歎息:沒想到小賤人的身材這麼好。

但他有種眼睛被玷/污的錯覺,慌忙去洗眼,那之後便在明軒安歇睡午覺,卻滿腦子都是那對奸/夫/淫/婦的驚人壯舉,噁心的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臊的一身熱汗。

什麼玩意啊?實在太噁心了。

她怎麼不去死啊!

那種人良駿也下得了口?

那本《馬經》究竟有多重要?魯公府不要不行?

她不就是想要榮華富貴,魯公府割捨一點又何妨,拜託請她快點滾吧!

良馳跟家裡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樣,良三老爺和良三夫人對他的教育偏重於「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府中事」,他知道《馬經》,知道有個叫莊良珍的仗著這本經書和一紙婚書威脅魯公府,而魯公府仁義又不能背信棄義,最終選擇二哥收了這妖孽。

這種倒霉事除了二哥估計也沒誰了,誰讓小長房人單式微呢。

那麼良駿現在跑出來偷「嫂嫂」是幾個意思?

憑良心講,良馳並不否認莊良珍的美貌,第一次見也嚇了一跳,可是世上女子千姿百態,各有所長,她鮮艷出挑並不代表別的美人就遜色多少,更何況魯公府這種地方,要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光是家裡安排的通房和貼身大丫鬟良馳都快看膩了,又怎會因為莊良珍貌美而覺得她特別?

事實上他更喜歡謝蘭蓉那種類型,不過那個姑娘一心鑽營,用來走腎尚可,走心則無趣。但走腎也是件很好玩的事,可惜她沒看上他。

所以「老實木訥」的良馳可比良驍和良駿會看女人,這裡的「看」單指「趣味」,只一眼他就看出莊良珍是個無趣的笨拙的。

那為何還被他鑒定為小賤貨?

因為這個無趣又笨拙的女人有一顆不安於室耐不住寂寞的心,手藝不行野心來湊,自恃貌美,無往而不利,而普通男人又只看外表,自然輕易上鉤。

他打賭,給莊良珍換張臉,男人絕對不想上她第二次。

可是世上最複雜的就是人心,人心的愛好也不盡相同,良馳瞧不起莊良珍,然而良驍愛不釋手,良駿也情不自禁,是以,尚且以自己喜好來推斷的良馳多少也有些自負。

畢竟莊良珍的美妙滋味只有良驍懂。一個男人不管再如何愛一個女人,能讓他魂牽夢繞成這般,放不下,丟不掉,累的裡外不是人……除了喜愛她這個人,也因喜愛這個人的身子,兩者相輔相成,不存在哪一個占比重更大。

女人僅憑靈魂有可能愛一個人一生一世,但男人受制於天性,愛一個女人一生一世那絕對是因為她的靈魂和身體!

關於良馳意外發現「奸/情」這個話題扯的有點遠,現在故事重新回到正軌,話說深夜的小長房,偶爾傳來幾聲「篤篤篤」的梆子聲,內臥一盞燭火不疾不徐的燃著,光線不甚明朗,卻也恰到好處,令人不覺得刺目,又因為尚有一線光明而心安。

原就朦朧的光線又被兩層輕紗帷幔濾了濾,平添一抹溫柔的漣漪。

帷幔裡莊良珍伏在良驍懷中,而懷抱佳人的良驍不可能沒有那啥反應,但反應歸反應,他的動作還是規規矩矩的。

成親數月下來,莊良珍對他的反應早就習以為常,可這一刻請允許她稍稍的懈怠片刻,請允許她貪戀一點溫暖和呵護,不管是真情與假意,體溫是真的,擁著她的臂膀是溫柔的,這樣足矣。

她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舉著竹蜻蜓繞著曾祖父膝邊玩耍,就連趴在阿爹背上那段四處漂泊的日子也忽然變得鮮明立體起來,與其用漂泊來定義,那其實更像是遊山玩水,父女倆在溪邊捉魚捉青蛙,晚上圍著篝火燒烤。溪水靠山,山裡有花還有野果,紅色的又苦又澀,青色的卻又甜又多汁。

那時阿爹便對她說:「果子和人一樣,光看外表不行,日久才能見人心。」

那時候的她一隻耳朵聽一隻耳朵冒,但時間終將會讓她明白「日久見人心」。

後來便遇到了那個令她愛慕不已的良驍,甫一看見他的臉,她就什麼都忘了,歡喜的不得了。原來愛美之心不分男女,漂亮的少年人誰不愛?

可他不僅好看,還對她充滿溫柔與耐心。即使有訓斥和懲罰,那也真是為她好,畢竟哪有大人不教訓小孩的?譬如她纏著他要零花錢,而他認為即使是小孩也該學會控制自己的欲/望,零花錢當然給,但給多少這個數字完全依據她的表現。

是以,常有因為上個月表現不好導致這個月「國庫空虛」的情況。當出現這種情況,而她又特別想吃甜甜軟軟又黏黏的麥芽糖時該怎麼辦?自然是纏著他要,她就是想要嘛!要多了他也會給,可當發現她偷偷買糖也絕不會姑息。

良驍有潔癖,唯恐她吃壞牙噁心到他,不免要管東管西,好不煩人,可是也讓她好感動呢。

十四歲那年通過話本,這個小姑娘春/心萌動了。開始偷偷喜歡他。他教會她親親,她被親的分不清雲裡霧裡,天上地下。既歡喜又害羞,哪怕後來他又教了她更可怕更親密的事,痛過之後,她依然愛他。

這種感情猶如破殼的小鴨子,睜開眼看見一隻小狼狗,便認定小狼狗,追隨小狼狗,哪怕小狼狗咬了它,它還要跟著。

她是如此卑微又愚蠢的愛著他。

與任何一個陷入癡戀的可悲可憐的女人沒甚分別。

但她又是自負且自信的,認為良驍的眼裡心裡除了她誰也容不下。

此外她也極端的自私又充滿獨佔欲,無視規則,絕不肯與任何人分享良驍,積極剷除一個個晃悠他身邊的情敵。

那一年鄔清月和謝氏姐妹被她打擊的猶如喪家之犬,那一年,上谷被她搞得雞飛狗跳。

可不管捅了多大的簍子,她都能平安無事的歪在良驍懷裡得意的笑。

直到他袖手旁觀阿爹落入良二夫人手中,直到他打斷阿爹的腿,甚至親口承認要她是因為覺得傻好玩才……

她才從這一場煙花般絢爛的美夢中驚醒,拖著殘花敗柳的身子搖搖欲墜。

原來感情之事如人身在荊棘之中,不動不刺。

莊良珍終於大徹大悟,如今,十七歲的她抱著這個溫暖的寵她如故的男人,心如止水。

良驍感覺懷裡的人醒了,翻身撐在她上方,望著那雙澄亮的眼詢問她為何不開心?

他在府中上下埋了不少眼線,倘若那些人給她使絆子,他不可能不知。

且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慎德園,最多去恆山苑逛逛,並未與任何人發生衝突,為何好端端的就突然這般消沉?

就算發生衝突,她也是越戰越勇的小野貓,如何就能被旁人氣的消沉?

良驍一頭霧水。

別說他想不到,這事任何人都想不到,任誰也不會將莊良珍和良駿聯繫起來,包括良駿本人都難以置信。就連無意中窺視的良馳也是毫不猶豫的認定莊良珍勾/引良駿,才會發生恆山苑那一幕。

一則良駿並非感情用事之人;二則良駿不碰被別的男人嘗過的女人。

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從前喝酒的時候還被人拿來打趣,他自己也承認,用別人用過的女人好像穿別人脫下的襪子,腳不爽。為此還被余塵行笑罵過,說起十四歲那年大家一起偷偷溜進樂坊,也不知是誰盯著台上的舞姬默默流下了一管鼻血?

當然那就是個笑話,流鼻血的事是真的,但原因並非舞姬,而是良二夫人給良駿補上火了。

可良駿在男女之事上的潔癖卻是真的不能再真,而他又不缺女人,更沒有變態的癖好,緣何就看上了頂著「嫂嫂」頭銜的莊良珍?

這件事恐怕終其一生他也弄不懂,別人就更不懂了。

可是此時此刻的良驍想弄懂啊。

然而在把良駿搞成太監之前,莊良珍不打算對良驍完全交底。

原因很簡單:會被良驍阻止。

這廝的野心並不比她小。

他也對江陵馬場有意,但這個「意」表現的可就比她含蓄多了。

頗有點兒以退為進,欲拒還迎。若非他有意無意的流露出來,莊良珍可能還蒙在鼓裡。

那麼他的野心跟廢掉良駿有什麼衝突呢?

當然有衝突,衝突可能還很大!

廢掉良駿就等於廢掉二房。二房的老爺良權已近不惑之年,哪有精力再重新培育一個精英,即使有,至少也得一二十年,一二十年啊,黃花菜都涼了!而良權是魯公府這一輩裡的頂樑柱,不管朝堂還是江陵馬場,都擁有絕對的話語權,打擊了他就等於滅掉魯公府一半的氣數。

可江陵良氏又不止魯公府一家,還有隔壁的良閣老尚書府,當魯公府被其他良氏子孫壓制,就代表在江陵馬場的話語權也被壓制。

這對莊良珍的影響不大,但肯定會嚴重的影響良驍。魯公府被壓,跟他被壓有何分別?可以說對他絕對是利大於弊。

這個人在沒有掌握大局之前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夕的小利益而壞掉整體的大利益?

這一點剛好也是良駿有恃無恐的原因。

良駿對二房的影響力有著相當的自信,此外,莊良珍這三個字至今未被載入江陵良氏族譜,她根本就不算良驍的女人!即使嫁進來,也得不到列祖列宗的承認。百年之後,良氏族人翻閱史冊,也見不到關於她一分一毫的記載,她不過是這兩個男人於陰暗中爭奪的一朵見不得光的花。

是以,恆山苑那件事,並非良駿感情用事,根本就是深思熟慮外加蓄謀已久。若莊良珍換個身份,譬如是位貴族千金或者郡主什麼的,哪怕相思至死,他大約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但這個故事裡的莊良珍家世不顯,所以這兩個男人撕破臉為爭一個女人互相撕咬是遲早的事。

但在他們撕咬之前,莊良珍一門心思算計良駿,無視良驍的利益,自然也不敢將計劃宣之於口。

所以,莊良珍垂下眼瞼,避開良驍溫熱的氣息,小聲道:「倘若我想跟你要江茗,你捨不捨得?」

似乎又覺得這個要求太異想天開,她又改成:「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倘若哪天需要的話能不能借給我用用?你也知道的,江茗那傢伙根本就不將我放在眼裡,你不打好招呼,我實在支使不動他。」

良驍目光微閃,仔細端詳她一會兒,笑道:「可以。」

莊良珍抬眸看他,又別開臉:「謝謝。」

兩個人沉默相對,竟一時無語。

過了一會兒,良驍才緩緩靠向她,那麼近那麼熱:「珍珍,你就應我一回好不好?你為何不敢面對快樂的事,是怕重新愛上我,還是覺得從我這裡獲得快樂是恥/辱?」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深深扎進她心頭,疼的她眼仁一縮。

她這麼恨他,怎甘心在他掌心承/歡?

即便快樂,也是恥/辱。

良驍閉目噙住她小小的口,以行動告訴她,和有情人做快樂事是他與她此生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