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莊良珍睜大眼睛,還在思考眼淚是甜是鹹,口中已然灌入了他的熱息,比之熱息更燙的一腔熱血登時染紅她面頰耳垂。

這綿長的一吻夾著急迫的暖流輕輕漫過她心弦,她止不住顫慄,呼吸微亂。

良驍被她窘迫的樣子逗笑:「為何不含住我的舌?那樣……比努力推開它更容易呼吸。」

他努力在她容忍的限度內教授她如何去接納。

她愣怔的望著他。

他眼睛深深的,彷彿也沒那麼可怕,與記憶中的驍哥哥若有若無的重疊,對她低柔道:「珍珍,讓我親親好嗎?」低首再次吻了過來,溫柔卻又不容抗拒的撬開她微啟的小嘴。

每一下都那麼輕,像露珠熨帖過花蕊。

懷中佳人微弱的掙扎了一會兒,便不再反抗。良驍盡量將動作放輕,避開她背上的鞭痕,臂膀卻堅實而有力的固定她的搖搖欲墜。

昔年,他在雨中第一次親她,她眼底寫滿驚詫,粉腮飛紅,笨拙而又好奇的回應,品吮他雙唇,彷彿不知饜足的小貓。

如今,他與她皆傷痕纍纍,彼此小心翼翼的試探,在擁吻中汲取一絲絲記憶中的甜蜜,彷彿又嗅到了那日沐雨的花香。

直到他察覺一片溫熱的濡濕鋪滿她臉頰。

良驍緩緩離開她的唇,以袖擦拭那斷了線的珠玉:「好了,我不親便是。」

她輕然張開眼睫,滿是空濛與迷惘,令他驚喜的是裡面並無想像之中的輕蔑與憎恨,她深深望著他,他竭力不讓心律失衡,也竭力的忽略暗喜過後那抹荒唐的怪異。

佳人深邃凝視著他,但更像是透過他,望著另一人。

莊良珍呢喃了聲:「驍哥哥。」與他四目相對,仰臉靠近主動吻住了他。

像是乾涸的魚渴求一汪清水,她的思念與虔誠再也無法隱藏,全部澆築成這久違的唇齒旖旎。

她好想他,驍哥哥。

良驍怔然,右手僵硬的輕托她後腦,當他回過神,那迤邐的一吻早已結束,迎上的卻是一雙清明而瑩亮的眼睛,她已恢復如常,倒了杯茶,遞與他:「良驍,其實今早並非大姐約了我,而是我主動找的大姐。」

儘管她飽受打擊,但她還是想要面對現實。

良驍。她喚他良驍?良驍不動聲色嗯了聲。

「我們一起去了三星觀。」儘管也已做好準備,但她還是洩露了一絲顫抖,「我還見了守默道長……我們說了很多話。」

一種此生從未有過的恐懼恰如預料的那樣開始在良驍心頭瀰漫。

她確認了真相,她終於確認了。

所以他對她的愛再也解釋不清。

莊良珍用力的抿緊唇,垂著眼皮淡淡道:「我從未想過我的父親是……是那樣的,這些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也跟我聽說過的所謂的『真相』完全不同。其實我的父親是個好人,至少在我面前他是的,我們流浪的那幾年,他濟弱扶傾,不近女色,時常牽著我遊山玩水,是個開朗正直且善良的人,所以我根本無法想像他會對你母親做那種事,所以魯公府小長房的悲劇源自莊家,所以……我理解你為何要那樣對我。」

她理解他,但很難原諒。

不過她不恨他了。

更不再欠他什麼。

莊家從上到下的悲劇已經償還。現在該是魯公府償還莊家的時候了。

「我沒有。」良驍一字一頓的開口,「我沒有報復你。我對你自始至終全都是真的,也承認知道真相那瞬間恨不能殺了你父親,但我從未恨過你,至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不恨了。」

第一次見到她,他便被她的可愛打動了,原來她是那樣的孱弱、白嫩、嬌小,這奇怪的動容,令他的戾氣瞬間煙消雲散,甚至覺得她值得被人原諒一切。良驍不知該如何對莊良珍形容那第一眼的神奇,但他真的沒有報復她,他的疼愛,佔有以及霸道……只是源自男人的天性和強烈的獨佔欲,真的不存在任何恩怨。

即便莊宜舟的女兒不是她,他也不會用強佔清白女子的方式為母親報仇。

因他此生唯一想要強佔的人唯她罷了。

真的嗎?莊良珍鼓起勇氣望著他:「無論何時何地,不管你對我做什麼……都不是因為你的母親?」

良驍用力搖頭:「真的沒有,這也是我不敢告訴你真相的原因,我就知道你會懷疑我。珍珍,我的心是真的,否則也不會娶你。我們能走到一起沒你想的那麼容易,身份的差別是天生的,不是我輕賤你,而是……這本就是世間的法則,你的成功並不是法則為你讓路,只是我讓了,是我在努力配合你。

倘我堅持不娶,不管他們再如何偏心良駿,我們也不可能成親,逼急了魯公府,你現在嫁的人只可能是良馳或者一個過繼的同宗子弟。我這麼說並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明白我自私的愛裡也是有真心的。」

如果她嫁的是等級觀念早已深入骨髓的良馳或者良氏的同宗子弟……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她是女人。

而他又怎麼捨得她以這種自毀的方式復仇。

那麼就讓他來娶吧,哪怕這不是最好的時機。

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嘗試將彼此放在平等的位置,可是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想要改變起來總需要時間。

當他習慣了俯視,理所當然的擁有時,便很難適應如何與一個賤民平起平坐,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可他還是在潛移默化中與她融合了。

他並不理解什麼是平等的愛,如果所做的一切都在朝這個方向發展,那也只是本能罷了,愛一個人的本能。

良驍終於直言她是一個「賤民」,當然,這僅僅是一句陳述,不存在任何輕賤與譏諷。莊良珍並無任何不悅,只是平靜的聆聽。

他的意思很容易懂,就好像讓賤民忽然之間穿上華麗的絲帛坐在莊嚴高貴的首位,那麼賤民的第一反應必定不是昂首挺胸,只會是手足無措。所以高貴的他看上低賤的她就像一個人面對可口的美味,理所當然的品嚐,難道還要問美味我可不可以吃你?

他此前已經忍的很辛苦,那夜十五的月色清幽,不斷勾起他夢中的綺念,而她就躺在他身畔,散發著幽幽的體香,輕笑時吐息如蘭,當時良驍就覺得渾身血液沸騰,焦躁至無處發洩。他讓她靠過來,她非但沒有一絲危險的警覺性,還大咧咧的自投羅網,他能忍住才怪。

但那夜,終歸是他撕壞了驍哥哥的面具。那之後,又有了下藥報復實則摻雜了洩私慾成份的另一夜,他可算是將面具撕成再也無法遮掩的碎片。

莊良珍與他相顧無言,陷入無邊的沉默。

但他微微伸出手臂時,她亦主動偎在他懷中,像只瑟瑟的小貓,尋一處暖牆,躲避寒意。

良驍垂眸輕輕的梳理著她的鬢角,像是努力為愛侶理順絨毛的另一隻貓。

……

發生這樣的事情,老太爺自然要顧及良駿的聲譽,雖然怒其不爭,可那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孩子,責打一番後還是得想著如何為他收場。

不過老太爺責打良駿的原因可不是因為他欺負了莊良珍,而是他竟敢對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

江陵良氏最忌手足相殘,他這麼做,難道是把族規和平時讀的聖賢書全吃進狗腹了?

更可恨的是這倒讓莊良珍見縫插針,趁機提出回祖宅的要求。

祖宅,自然會讓她回的,但什麼時候回,誰佔上風的回很重要。

老太君還未將莊良珍這個人的性格和弱點完全摸透,怎放心讓她靠近江陵馬場,可是現在不放心也得先放人了。好在江陵馬場那邊的姚管事也不是吃素的,有他看著,也不怕她一個小丫頭翻天,但心理上終歸還是有些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促使老太君對良二夫人發了好大一通怒火。良二夫人自打進門就沒見過這樣盛怒的老太君,她好歹也是盧閣老的嫡女啊,這下可把臉往哪兒擱?

就算要遷怒於她,至少也先讓老三家的迴避一下啊!

良三夫人小聲勸慰老太君息怒,神情一片擔憂,倒也沒有幸災樂禍之色,但又羞又惱的良二夫人還是渾身發抖。

老太君厲聲道:「如今你已越發的不讓人省心!兒子不是你生的嗎,身邊竟連個像樣的通房都沒有,親事也是左挑右撿,不知得要什麼仙女才能配得你五郎?也不想想什麼好男兒才能經得住那個禍害勾引?你不給他安排個懂事的,他能不盯著別家禍害瞅?也幸虧那是個禍害,倘若真是二郎媳婦,我看你也不用活了,死了乾淨。」

言下之意就是良駿做出這種事全怪良二夫人,身為母親卻沒有及時的為成年的愛子安排懂事的丫頭,這才是良駿闖禍的根源。

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良二夫人幾乎要哭暈過去,誰說五郎身邊沒有懂事的丫頭,那個碧璽不就乖巧懂事嗎,可再乖巧懂事也抵不過莊良珍那狐媚子呀!

烏雲罩頂的良二夫人掩帕低泣:「母親,就算五郎年輕氣盛也犯不著為莊良珍打他呀,打壞了他,我與老爺還怎麼活,嚶嚶嚶。」

「你給我閉嘴,我還沒死呢,嚎什麼嚎!」老太君拍的桌角砰砰響,「你知不知道那禍害已經提前跑來告狀,哭哭啼啼要回祖宅!」

什麼?萬萬不可啊母親!良二夫人想也不想就要拒絕。

不可?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老太君面如冷冰,譏諷的看著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果然噎的說不出話,還能怎麼辦,不動那禍害就得動良駿,可是……她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了,又怎忍心放他遠去。

良二夫人垂淚無語。

好不容易煎熬至第二日午時,老太爺才允許她前去探視良駿。

良二夫人提著食盒領著郎中馬不停蹄竄到祠堂,差點疼暈過去。

良駿一身潔白中衣,背部交錯十數道血痕,浸的單薄衣料斑駁點點,卻還筆直的跪在堂下,也不知中間有沒有休息。

祠堂的下人呢,都死了嗎,不知道為五爺清理傷口?!

良二夫人尖叫,逮住開門的丫頭就是一巴掌,打的那小丫頭口鼻流血。

「母親,這是祖父的命令,請您息怒,不要牽連旁人。」良駿沙啞道。

兒子的聲音都啞了,良二夫人腳下一個趔趄,哪裡還顧得上小丫頭,只哭著過去問他疼不疼,餓不餓,又怪他為何這般糊塗啊!

良駿當然疼,他長這麼大才知道挨鞭子是這般的疼,所以珍娘……一定恨死他了。

他眼底微微的迷惘,又恨又疼。

耳畔卻傳來母親一聲聲壓抑的哭聲:「我不會放過她的,她害了你非但不悔過,還藉機要回祖宅。傻孩子,這是個毒婦啊,她引誘你再鬧開來,就是為了江陵馬場啊!都是阿娘的錯,怕污了你耳朵,一直沒告訴你真相!」

良二夫人哽咽著,述說小小年紀的莊良珍心機是如何的卑劣與深沉。

「我逼死她父親,她怎麼可能真心待你!你知不知道馬經第二卷是怎麼來的?我將莊宜舟打個半死都沒掏出,結果只不過讓人羞辱他的女兒,他就屈服了,這父女倆恨死了我!你這傻孩子,莫要再上她的當了,如今她又利用你回江陵馬場,你個傻孩子……」

娘,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逼死她的父親了?她為何又利用我啊?良駿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良二夫人。

他怎麼「又」被她利用了?

什麼叫又啊,他不是一直被她當猴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