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疲倦的和他們一起走出冰館,動作僵持的穿久了沉甸甸的冰鞋,猛地脫掉卻並不覺得輕鬆,腿沒勁,軟綿綿的落在地上沒有真實感。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樣,壓抑了很長時間,現在彷彿沒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反而卻隱隱不知所措。
唐海冰出門後就說有事先走了,孫濤送楊晴回家,陳尋和吳婷婷順路。方茴回奶奶家,對面有公共汽車到,便和他們告別,打算自己坐車回去。
陳尋拉住了她說:「我送你到車站吧!」
「不用,就過個天橋,你們走吧。」方茴說。
「還是我送你吧,等你上車我再走。」陳尋扭臉對吳婷婷說,「跟我一塊把她送走,咱倆再回家。」
「得得得!」吳婷婷擺擺手說,「我可不當電燈泡,我先取車去,你回來找我吧。」
陳尋笑了笑說:「也行,那你等會我。」
夏末的北京還有些燥熱,白天曬在柏油路上的熱氣,在傍晚全部蒸發了出來。兩人走上天橋,陳尋走在前面,嘴裡哼唱著《白樺林》,方茴慢了他一小步,跟在後面。
「上我旁邊來!」陳尋側過身說,「要不我老看不見你。」
「人多。」方茴抬頭看了看前面台階上的人群說。
「不行,那你走我前頭!」陳尋乾脆回過頭,站住了說。
「你這人……」方茴無奈地笑了笑,陳尋也笑了,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了自己前面。
方茴沒站穩,輕輕撞了旁邊一個人,那人「哎喲」一聲,急赤白臉的說:「嗎呢!」
「對不起。」方茴連忙道歉說。
「你丫走路不長眼啊!他媽的挺大的窟窿,出氣用呀!」那人流裡流氣,頭髮染成紅色,身上穿的T恤幾乎到膝蓋那麼長。他身旁還有兩個人,一看就都不是善主兒。
「你丫嘴乾淨點!也沒怎麼著!至於麼!」陳尋衝他嚷嚷著說。
「操!你丫哪兒蹦出來的呀!關你屁眼蛋事啊!」紅頭髮上去就推了陳尋一下子。
「你丫再……」陳尋擋開他,指著他剛要罵,就被方茴攔了下來,她戰戰兢兢的說:「別吵了,算了,對不起,對不起……」
「滾蛋!我操你媽!」紅頭髮一點都不含糊,拉開方茴,照著陳尋肚子上就是一拳。
陳尋從小到大沒挨過什麼打,這一拳打得他差點吐了酸水,他一下子火了,不管不顧沖上去就和紅頭髮廝打在了一起。旁邊兩個紅頭髮的同夥亦不甘落後,馬上過來把陳尋圍在中間一頓拳打腳踢。雖然陳尋比他們高大,但畢竟寡不敵眾,眼見就處在了下風。
方茴快要瘋了,她一次次的去拉他們,一次次的被他們推開,她大聲的叫陳尋的名字,大聲喊不要打了,但是沒人聽他的,也沒人幫她。
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紅頭髮的胳膊,哭叫著求他住手,紅頭髮才停了下來。他一邊罵一邊又給了陳尋一腳:「讓這孫子橫!操!打不死丫挺的。」
「別打了,求求你……求求你……」方茴忙拉住他,泣不成聲的說。
紅頭髮戲謔的看著方茴說:「丫太欠,這是讓他長點記性,剛才他罵我你也聽見了,罵了不能白罵,我得抽他一嘴巴,抽完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你大爺……」陳尋捂著肚子,掙紮著還要說,方茴忙擋在他身前說:「你要打就打我!」
「也行啊!」那紅頭髮彷彿就在等這句話,他出手又快又狠,上來就扇了方茴一個耳光。
方茴被他打得身子一晃,半邊臉都腫了起來,耳朵「嗡嗡」作響。疼痛感和恥辱感直襲到她心底,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時那段苦難的日子。
就在這含著雜音的空曠瞬間,方茴模模糊糊的聽見紅頭髮湊到她身邊說:「你呀,好自為之。」
陳尋被這一巴掌徹底激怒了,他的眼睛已經被打腫,幾乎睜不開,但從紅脹的眼縫中,他還是看見了方茴搖搖欲墜的身體和絕望的表情,那一刻他根本沒辦法再理性思考,他沖上去狠狠掐住了紅頭髮的脖子,語無倫次的喊:「你幹嗎!你丫幹嗎!操你媽!我宰了你!」
路旁看熱鬧的人和紅頭髮的朋友都被陳尋的氣勢嚇蒙了,所有人都呆立著,甚至沒人敢上去勸一勸,說一句話。
「放開!你們都放開!」方茴突然聲嘶力竭的尖叫,「陳尋!分手吧……我們分手吧!我不和你在一塊了!我不要了!我受不了,真的不行了!我……我要分手!」
陳尋被方茴的話駭住了,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根本顧不上身邊差點翻白眼的紅頭髮了。他覺得時間彷彿一下子靜止,呆呆地望著站在他對面的方茴。
方茴頭髮凌亂,臉頰紅腫,眼淚像珠子一樣不停地滾落,眼睛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哀傷。
陳尋有些茫然,他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就這麼狼狽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在一起聊天,還牽著手滑冰,還坐在車後座上聊她家裡的事,還笑鬧著上天橋……早上送的禮物雖然成了碎片,但也還好好在他褲兜了放著呢。明明剛才都還好好的,可是為什麼現在卻像要失去這一切的樣子呢?
陳尋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他搖搖晃晃的走向方茴,不顧天橋上人來人往,一把摟住她嗚咽的說:「不行!我不幹!絕對不行!我不和你分手!」
橋下的繁華如流水般匆匆而過,尚還青春年少的兩個孩子放任的在那年的一點時光中緊緊擁抱,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以後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只是在單純的以為,能夠這樣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抓住彼此不放,便是永恆。
方茴淚眼朦朧的從陳尋肩膀上凝視著對面地壇古老的牌樓,她明明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卻仍說著別離的話:「陳尋,咱倆啊……還是別在一塊了……」
「不!不成!你肯定是生氣了對不對?我不該跟他們打架?我下回再也不這樣了,我發誓,行不行?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陳尋也哭了出來,在男孩子還能盡情流淚的年紀,他因害怕別離而淚流滿面。
「不是的……你也看見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這些人,肯定是衝我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
「不可能!」陳尋緊緊抱著她,不讓她有一點掙扎的餘地,「你一個女孩兒,礙著他們什麼了?那幫人就是流氓!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去招惹他們了!」
方茴淒然一笑說:「你沒看見,他們不是三個人,剛才他們下了天橋就有一個人過去說話了,那個人我認識,也是李賀的朋友,以前總和海冰他們一起玩的……你還不明白麼?我們已經沒辦法好好的在一塊了,你最好的朋友不願意我們好,我也不願意和他見面,我們誰也不能妥協,就算我妥協了也沒用……看見你這樣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方茴說不下去了,她伏在她最喜歡的男孩肩膀上放聲大哭,她害怕,也不解,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用心的去喜歡陳尋了,也沒做一點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最後卻還是變成了這樣。
「唐海冰是麼?那咱們以後不見他們了,我們只和趙燁、喬燃、嘉茉一起玩,我們好好唸書,考外地大學,離這片兒地遠遠的,行不行?方茴,我不和你分手,求求你了,我喜歡你,我不想分手,真的不想……」陳尋扣住方茴纖薄的肩膀,在她耳邊不住的說著。
方茴再也忍不住,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一頓一頓的說:「我……也喜歡你,特喜歡……特喜歡……我也不想……分手……」
「那我們不分手!永遠也不分手!」陳尋不容置疑的堅定的說。
兩個人就這麼抱了很久才慢慢分開,他們誰也不再提分手這個詞,剛才的經歷讓他們徹底感受到傷心與恐懼,離別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這玩意兒太撕心裂肺,他們根本經受不起。
陳尋牽著方茴的手一直走到車站,他走得很慢,總停下來看看方茴。
方茴的眼睛哭腫了,她拿手擋住自己的臉說:「看什麼啊……齁寒磣的。」
「一點也不寒磣。」陳尋笑了笑說,「方茴……」
「哎?」
「沒事。」
「……」
「方茴。」
「幹嗎?」
「沒事。」
「……」
「方茴。」
「你怎麼啦!」方茴停下來,無奈的看著他說。
「嘿嘿,我就是叫叫,我特愛聽你答應我那聲兒。」陳尋不好意思的說,「車來啦,你上吧,晚上我給你奶奶家打電話。」
可是方茴卻慢騰騰得沒怎麼動,陳尋納悶的看著他,她紅著臉說:「再……再陪我等一趟吧,我也挺愛聽你叫我的……」
陳尋腫脹的臉頰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清脆響亮的喊了聲「方茴」,方茴也清脆響亮的答應了聲「哎」。
他們來來回回等過了四趟車,天都漸漸黑下來了,陳尋突然竄起來說:「糟了!」
方茴嚇了一跳,忙問他:「怎麼了?」
「婷婷還在存車那兒等我呢!我怎麼把她忘了!我得趕緊找她去!晚上!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啊!」
「嗯,你快去吧。」方茴淡淡的說,她其實也想得到,雖然陳尋答應說以後不和他們一起玩了,但他和唐海冰他們是從小的交情,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捨棄掉呢?
陳尋飛奔在天橋上的背影英俊挺拔,方茴從下面仰望著,輕輕嘆了口氣。
當陳尋趕到存車處的時候,吳婷婷早已不見蹤影,只不過在陳尋的自行車旁邊,她用紅磚頭在地上寫了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BYEBYE」。
陳尋看著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不由有些失落。他想起了小時候吳婷婷穿著小花裙子塑料涼鞋蹲在地上畫跳房子的樣子,也想起了剛才信誓旦旦答應方茴和髮小們不再見面的諾言,在這兩者之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格外落魄、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