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旖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這種發現。她很茫然,以至於周洛琛的腳步聲傳來時,她才恍惚地拔掉u盤,合上了電腦。
周洛琛換了寬鬆的襯衫和褲子,踏進書房時望向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方旖,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他將毛巾搭在肩上,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位置變動了的u盤上,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種很奇妙的相處模式,兩人誰也不先說話,誰也不看誰,好像在各自沉思,但在少頃之後,又對視了。
方旖無言地打量著周洛琛,他個子很高,皮膚好似羊脂玉般白皙無暇,即便上身穿著寬鬆的白襯衣,卻依舊不妨礙別人看出他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他的腰線很細,雙腿筆直修長,那麼長的腿,走一步路的距離得是方旖的兩步。
他看上去文質彬彬,斯文儒雅,是個風度翩翩的學者,這也是他在她心裡一直以來的形象。只是,剛剛在電腦上看到的東西顛覆了方旖的認知。
那是他們還沒在一起時的畫面,她想不出他為什麼錄下那些,若只是家裡有監控,那還情有可原,畢竟做律師的,還是他那樣的律師,小心點沒錯的。只是他把這段單獨剪輯出來,還放到u盤裡隨身攜帶,就讓她無法理解了。
唯一可以解釋這種行為,就是他是個偽君子,他過去表現出來的紳士和矜持都是他用來偽裝本性的面具,她其實早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就像蜘蛛一樣,一點點把獵物包圍起來,不動聲色,不緊不慢。而她還特別蠢地撲進他的網,把自己送上了門。
見方旖神色複雜,周洛琛終於緩緩開了口。他走向她,彷彿什麼都沒發覺一樣,露出一個非常溫柔的笑容,問她:「要去洗澡麼?」
方旖收回打量他的視線,遲疑了一下,點頭說好。
周洛琛側開身給她讓路,口中體貼地說:「我幫你準備了乾淨的浴袍,在浴室裡。」
方旖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說:「我帶了睡衣,謝謝了。」說罷,踏出了房間。
聽聽,都道謝了,多客氣?
周洛琛看著她消失在書房門口的背影,來到書桌邊坐下,拿起了那枚u盤,眉頭微微蹙著。
他在那坐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苦惱什麼事。而在浴室的方旖也根本沒洗澡,正衣著完整地坐在浴缸邊搜尋著什麼。
沒錯,她在找攝像頭,經過肉眼地尋找,她沒發現可見的攝像頭,不知道有沒有針孔的。
方旖覺得有點心累,她不想承認自己一直看錯了周洛琛,現在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已經得到了她,讓她在這個時候發現他的「秘密」,真的令她感覺到曾經自以為是的自己多可笑,並且也不得不懷疑,他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長嘆一口氣,方旖脫掉了外套,準備洗洗頭洗洗腳,今天就不洗澡了,雖然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但她現在真的不想洗。
方旖從浴室出來時濕著頭髮,手裡拿著外套,沒有換過衣服的跡象。周洛琛在臥室裡的椅子上坐著,旁邊放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開著文檔,是致衡能源最近的賬目。
聽見方旖進來了,他把文件關閉,換成了其他案子的資料,但也沒有再看,放下鼠標轉過了身。
方旖睨向他,他疊著雙腿靠在椅背上,微勾著嘴角,笑容很淡。其實那個表情也稱不上是笑容,很難形容,有點涼薄又諱莫如深,往日裡他只是情緒不外露,此刻卻讓人覺得他看上去除了猜不透之外,還有點危險。
「今天晚上……」方旖開口想說什麼,但周洛琛替她說了。
「我今晚要忙點事,你先睡,我去書房。」他這樣說完,站起身雙手抄兜離開了臥室,走時還不忘記幫她關上門,這是在無聲地告訴她,他今晚不會回來了。
方旖看著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想跟出去找他談談,可又覺得羞於啟齒。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一定很想瞭解他的一切,可有些事,真的不如不知道。
方旖苦惱地把毛巾摔到一邊,鑽到被子裡把自己蓋住,翻來覆去了半天,終於沒忍住,又在臥室裡找攝像頭。
一如在浴室時那樣,她一無所獲。她心裡想著,是因為這裡基本沒人來住所以沒按呢,還是按得很隱蔽,她看不見?
哎!為什麼非要找這些東西?事已至此,說那麼多還有什麼意義?她人都是他的了,難道因為這個就和他分手嗎?那不是更得不償失。人都丟了,再去追究那些無意義的東西,那才是最愚蠢的。她心裡很明白這些,可目前仍然無法如常地與他相處,他明顯也看出來了,否則也不會去書房,那她就……暫時順其自然吧。
書房裡只亮著一盞復古檯燈,燈下是沒有開啟的電腦,以及沉思的周洛琛。
周洛琛看著一處,眼神沒有焦距,手上捏著鋼筆,慢條斯理地敲打著桌面。他想了一會方旖的事,又想了一會家裡的事,然後又想了想自己,沒有半點頭緒。
其實他自己也瞭解自己,在方旖沒有出現以前,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可以長情的人。但當你遇見了那個人,你就會知道,你可以。
他最近手上的事實在有點棘手,有限的精力和無限的煩惱令他有些焦躁,這讓他放鬆了警惕,被方旖發現了秘密,可從內心裡,他卻感覺到一陣輕鬆。
沒有秘密可以隱瞞一輩子,現在被發現,也不見得是壞事。
深夜時,周洛琛依舊沒睡,方旖也沒有。
本來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別墅裡忽然響起門鈴聲,門鈴按得那麼急切,好像等在外面的人出了什麼大事。
方旖剛有些睡意就被門鈴搞得神色清明起來,她下了床出了臥室想去看看,但在路上碰見了已經下樓的周洛琛。
周洛琛頭也不回道:「回房間呆著,不管聽見什麼都不要出來。」
方旖問他:「是誰來了?出什麼事了?」
周洛琛回眸望著她,他站在樓下,她站在樓梯中央,這樣的高度差讓他第一次需要仰視她。她那麼漂亮,纖細的身體依著欄杆,像完美無缺的維納斯。
周洛琛沉澈道:「聽話,回房間。」
方旖攥緊了拳,盯了他好一會,見他堅持不肯退讓,十分煩躁地轉身回了屋。
她回去了,周洛琛才不緊不慢地打開房門穿過花園去開鐵門。
鐵門外站著的,不是什麼壞人,也不是什麼魁梧的人,只是個身高不高的小姑娘,圍著可愛的兔子圍巾,正在往手上哈氣。
「哥,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開門。」周漫漫不滿地嚷嚷道,「快讓我進去,冷死了。」
周洛琛站在鐵門裡面無表情道:「看看現在幾點。」
周漫漫噎住,卻也能屈能伸,呵呵一笑說:「好啦,是我錯了,這麼晚來打攪你不對,外面真的好冷,你就讓我進去吧。」
周洛琛別開頭看著一邊,冷淡道:「有什麼話在這說吧。」
周漫漫臉上沒了笑意,還有點委屈:「這麼晚了,這麼冷的天,你就讓我站在外面?我們雖然不是親兄妹,可也在一起生活過幾年,你就這麼對我?」
周洛琛沉默不語,好像她話裡說的人不是他一樣,十分不痛不癢。
周漫漫沒辦法,咬著唇說:「我來是想跟你說句話。」
周洛琛這才看向她,無聲地用眼神問她要說什麼。
周漫漫說:「今晚跟蹤方旖的人是我找的,我知道她就在你家裡,我也沒打算把她怎麼樣,就是想請她喝杯茶,誰知道她跑那麼遠,還和一個男的摟摟抱抱,這事兒你知道嗎?」
周洛琛依舊不語,周漫漫看他表情淡漠,有點著急地說:「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她不是個好人,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了,你還為了她拿江任許模糊我的視線,還真是在乎她。」
周洛琛的身影隱在黑暗裡,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要和誰在一起不用你來教。」他看著周漫漫,活像站在鐵門外的人不是他的繼妹而是仇人,「以前你對我的女人做過什麼我不想過問,從現在開始,別再讓我知道你動她。」
周漫漫愣住了,一臉可笑地問:「你說她是誰?你的女人?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唸書時身邊圍著那麼多女孩子,我怎麼對她們你從來沒管過!」
周洛琛淡淡道:「那是因為我不愛她們。」
「你說什麼?」周漫漫一臉震驚,「你的意思是說,你愛上那個方旖了?那個窮光蛋,剛畢業的毛孩子?」
「你連業都沒畢。」
「我是我,不要拿我和她比!」周漫漫激動地說,「周洛琛,你是不是傻了,找那麼一個女人做伴侶?你的伴侶應該是可以跟你一起站在船頭迎接風浪的人,你再不濟,也不該找個毫無用處也就算了,反而還會給你帶來風浪的人吧!」
周漫漫這話說得很糙,但理不糙,方旖現在的確達不到與周洛琛般配的標準,她這話說得也算客觀,這是躲在花園裡聽他們對話的方旖的想法。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配不上週洛琛,可愛情不就是這樣麼,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卻還是沒辦法管住的自己的心,不知不覺地就陷進去了。
周洛琛後來什麼也沒說,直接轉身朝回走,把周漫漫丟在了原地,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也觸動到了他。
方旖見他回來,匆忙跑回了屋裡,上樓回了房間。
靠在房間的門後,方旖眼前彷彿看見了一條佈滿荊棘的路,這路上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但她不希望那種事發生。
她一向不是個遇事便退縮的人,既然已經選擇了周洛琛,那就繼續走下去,不管多麼不般配,都要努力去博得一個好的結果,如果最後真的無法達到她的目標,那再放棄也不遲。
做了決定,方旖便說服自己忘記在他電腦裡看到的東西。他在面對周漫漫時說的話她都聽見了,他心裡是真有她的,既然如此,那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事情走到這種地步,再追究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作為女人,方旖算是比較果斷的,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就自己這麼一個人,不管最後的結果多糟糕,她會失去的也只有這些了,所以她的顧慮沒有多少。
然而作為一個男人,周洛琛有太多的顧慮。周漫漫的話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這個人。這個女孩年紀不大,人卻很瘋狂,什麼事都辦的出來,今天她可以找人跟蹤方旖,明天說不準就會來潑她硫酸了。
他這次帶方旖回來,本來是打算帶她在他出生的城市轉轉,然後去墓地看看他母親,但他沒想到周漫漫這麼沉不住氣,他父親又捅了那麼大簍子。
父親的事,他本已決定不管,可他到底姓周,父親低聲下氣地來求他,他又能如何。在業界,他本就是出了名的被告席代理律師常客,如今雖說父親還沒被送上被告席,但那也是早晚的事。他身為兒子,不聞不問才違反常理。
月麟世佳的陸一鳴是邢肆的委託人,從父親的隻言片語裡,他已經明白了陸一鳴並不是殺害中舟國際總裁楊建錦的真兇,他雖沒問詳情,但等他真成了父親的代理律師,他就必須知道一切。
法律上規定,不管犯了什麼滔天的罪,嫌疑人都有獲得辯護的權利,而民事訴訟法裡也說了,嫌疑人可以委託親屬作為辯護人。硬性條件上,他找不到可以拒絕家裡的理由。
等法院把陸一鳴的案子發回重審,邢肆針對陸一鳴的辯護也算暫時告一段落。周父的意思是,讓邢肆之後不要再管陸一鳴的事,否則他們在一個事務所,案子有聯繫,並不合規矩。
邢肆這邊,之前的案子撞車,是周洛琛退出了。那這次換他退出,他應該也不會拒絕。而關於父親,周洛琛從心底裡偏執地認為,他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是他對除了事業以外的任何人和事都冷情薄倖的代價。
他真的不想管,可他又不能不孝。仔細算下來,他能為父親做的,也只有在合法合理的情況下儘量為他做輕罪辯護,至於父親所希望的類似消滅證據等方面的違法行為,他雖不是什麼正義人士,卻也不會知法犯法。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當務之急是送方旖回去,他暫時沒時間也沒精力去管周漫漫,那把方旖放在穎都就非常危險,送回港城的話至少還隔著一段路,周漫漫想做什麼也沒那麼容易。
是以,第二天早上方旖收拾好心情想要和他好好談談時,周洛琛卻告訴她收拾東西回港城。
方旖愣住了,問他:「這裡的事處理完了?」
周洛琛沒回答,提著箱子下樓梯,頭也不回道:「送你回去,我再回來。」
方旖說:「我可以在這陪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可以幫忙。」
周洛琛背對著她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這種案子,她何必扯上關係呢,她最適合的還是跟著邢肆,做正義律師的秘書,然後安安全全,舒舒服服的。
她最近還是少和他扯上關係為妙,月麟世家的陸一鳴也不是吃素的,雖然被關著,可他遲早會被取保候審,他必然也料到周父出事後會找他辯護,那對方也不會放過這個可能會影響他判決的不穩定因素,方旖跟在他身邊很不安全。
「你沒什麼能幫上忙的。」站在房門邊,周洛琛回過頭時已經面無表情,「下來吧。」說罷,提著箱子出去了。
方旖站在原地思索著他這麼做的理由,她想不出來具體的,只能大概估計著。
難道他是被周漫漫最後那句話說動了,不想要她這個累贅了?
方旖告訴自己要冷靜,她將門關好,穿過花園走出鐵門,側首看著等待鎖門的周洛琛,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
從穎都開車回港城市需要兩個小時左右,這一道兒上,她竟然和他沒有任何對話,連一個字都沒說。
方旖很佩服自己能這麼沉得住氣,她原本以為她會非常傷心。
等車子進入港城市地界,方旖才望向了開車的男人。他眉頭緊鎖,一身黑色風衣,外表冷峻,眼神銳利,坐在他身邊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溫柔,反而覺得畏懼且無法接近。
方旖舒了口氣,忍耐許久,說出了上車後第一句話:「我們現在算什麼?」
周洛琛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啟唇要說話,但方旖搶先道:「等等。」她語氣有些急促,「我先說,你先聽我說。」
周洛琛放緩車速「嗯」了一聲。
方旖看著他道:「其實走到現在我也不奢求什麼了,你是我長這麼大以來遇見最好的人,你還幫了我那麼多,也……愛我,我很知足了……」
周洛琛抿唇看向她,眼神有些難以遮掩的情感,但方旖低著頭沒敢看他,並沒發現。
「我的意思是說……」方旖咬著唇道,「你可以專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可以等你。」
她把話說得很含蓄,卻是願意原諒他過去的所有,並寬慰他安心了。她這樣好,讓周洛琛很慚愧,也顧慮更多。
這次他要面對的人不是胡攪蠻纏,就是心狠手辣。已經去世的楊建錦的家人不會讓他白死,不是真兇的陸一鳴不會甘心當冤大頭,眾矢之至的周致衡又是他的父親,也即將是他的委託人,他是最中間的人物,受各方限制。
他孑然一身的話還好,他有能力自保。但別人也不是傻子,隱藏再深的感情還是會留下蛛絲馬跡,而且他們在他身上找不到突破點,為了自身的利益,必然會去找那些曾在他手下工作過的,例如江任許、林姿這些人利誘、威逼。
到那時,若被他們問出來,方旖和他都會有麻煩。在切身利益面前,任何弱點都可以成為致別人於死地的利器,她一個工作不到一年的小姑娘,怎麼跟他們鬥?而他們若真設個圈套把她拉下水,再以此來要挾他,他還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商人永遠不會滿足於現狀,如果將來真走到那一步,說不定他們還會貪婪地連致衡能源公司都想吞下,他也不會甘心。他得趁著陸一鳴還沒出來,抓緊時間堵住江任許和林姿那些知情人的嘴,再想個理由把周漫漫送出國,這樣會說出他和方旖關係的人也就沒有了。
他倒不擔心邢肆,因為他不但聰明,還是個真正的君子。
至於他們兩人……
周洛琛把車停在路邊,他們已不知不覺到了方旖住的小區外。方旖看著熟悉的景色,心情越發緊張。
周洛琛沉吟片刻,說:「今後一陣子我會很忙,我們恐怕不能常常見面,你有個心理準備。」
方旖點頭。
「回事務所之後,我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他接著道。
方旖並不知道周家的事多複雜,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所已知的就是周漫漫那些話,所以現在聽他這麼說,難免會誤解。
「為什麼?是我不夠專業,還是……」方旖猶豫地沒說完話。
周洛琛抬手揉亂她的長髮,惹來她一個哀怨的眼神,隨後總算露出今天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溫和說道:「別胡思亂想,你很好,只是我這段時間都不會在港城,你始終是邢肆的秘書,不能一直跟著我,不是麼?」
方旖想了一下,覺得他說的對,但她十分擔心:「伯父的事很嚴重嗎?你臉色不太好。」
周洛琛短促地說了句「不嚴重」,然後很快就說:「回去吧,我到事務所跟哲彥見個面,說說案子的事。」
方旖看得出他趕時間,也沒再磨蹭,順從地下了車,拿了行李走到了路邊。
周洛琛自車裡看著她目送他的身影,長長地吐了口氣,開車離去。
方旖看著他車子的背影,也鬆了口氣。她看得出來,周洛琛這次遇上的事很難辦。她幾乎可以確定,周洛琛的父親就是致衡能源的董事長周致衡,周家的事和月麟世家汽貿的總裁陸一鳴有關。否則在穎都時,邢肆不會莫名其妙去找周洛琛,還在路上遇見了被跟蹤倒她。
他說周洛琛善於處理這種事,那就是說周家會做被告了,那周洛琛這次,可以像過去一樣大勝而歸嗎?為什麼她總覺得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