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方旖送母親去車站坐車。票是昨天定好的,去取了之後候車就行。
班車夜裡七點出發,凌晨時分可以到達,車站離他們家還有一段距離,要再轉一班車才可以到。想到路上的艱辛,方旖看著好不容易氣色好了點的母親,十分遲疑是否真要讓她回去。
「要不你就在我這吧。」方旖說,「元旦又不是春節,回不回去也沒太大關係吧,你在我這裡這麼久了,他都沒給你打過一個電話,現在忽然叫你回去,到底想幹嗎?」
方母臉上也有點迷茫,但她還是堅持說:「我總不能一直不回去,總要回去的,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不用擔心我,以前那麼難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日子好過了,難道還會過不下去?」
方旖淡淡一笑道:「有的夫妻就是只能同苦不能同甘,一直貧窮的人一旦經濟得到改善,什麼煩惱都會來的。」
方母怔住了,好一會沒說話,等到開始檢票上車才開口說:「快回去吧,天冷黑的早,夜路不安全。」
「你一定要回去的話就去吧。」方旖嘆了口氣,幫她系好圍巾,將手裡的袋子遞給她,「我買了路上要吃的東西,你餓了就吃,別捨不得吃,回去我又不在家,不吃就放壞了。」
方母接過袋子,紅著眼圈點了點頭,與方旖擁抱了一下,去檢票了。
臨出門前,方母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大廳裡的方旖,她還沒離開,遠遠望著她,見她轉身,便朝她揮了揮手,那是在跟她道別。
方母也抬起手朝她揮了揮,吸了口氣踏出了門。方旖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母親這一次回去,不會那麼簡單。
「送走了?」
一個熟悉而又富有磁性的男性聲音從身後傳來,把正在沉思的方旖嚇了一跳。她驚悚地回頭望去,見到周洛琛就立在她身後,挨得她很近,她這麼一回頭差點撞到他胸膛上。
「你怎麼會在這?」方旖長舒一口氣,「嚇我一跳,怎麼走路都沒聲音的。」
周洛琛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說:「我喊了你三遍,你沒回應我。」
方旖尷尬了一下,沒料到自己竟然想得那麼出神。她摸了摸頭,轉開話題說:「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麼會在這?」
周洛琛攬住她的肩膀帶著她朝外走,低沉說道:「本來想去找你,剛好看見你和你媽上了出租車,所以就跟在後面過來了。」
「那你跟了一路?」方旖有點吃驚,她居然完全沒發現。
周洛琛沒有回答,汽車站這地方他很少來,因為從來不需要坐班車。這地方人很多,且魚龍混雜,像他這樣氣度打扮的,有點鶴立雞群。
方旖發現周圍有不少人在偷瞧他們,這會大家都在等車,也沒什麼意思,看熱鬧和說八卦是唯一解悶的事。她不喜歡被圍觀,更不喜歡她的男人被圍觀,所以很快就拉著周洛琛出來了。
一出汽車站,周洛琛就說:「這地方太亂,下次你要回家,我送你回去。」
方旖挑了挑眉道:「那麼遠的路,你開車要開很久,累都累死了。」
「沒關係,不過如果你介意,也可以坐飛機。」他給出別的對策。
方旖挽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坐什麼飛機呀,我們那窮鄉僻壤的,沒有飛機場,坐飛機的話只能在附近的大城市降落,那還要再轉車才能回去,還不如直接坐班車,省錢。」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停車場。來到周洛琛的車邊,他抬手為她拉開副駕駛的門,方旖順勢跨上去,不多會後,他也從駕駛座那邊上了車。
打開車裡的空調,周洛琛摘了圍巾丟到後車座,對方旖說:「既然那麼麻煩,我送你不是更簡單,一路直達,全程高速,包君滿意。」
方旖愣了一下,心裡那些因為擔心母親而產生的憂慮都消散的七七八八,她樂呵呵地說:「周大狀什麼時候改行當出租車司機了,這拉客的本事真不錯。」
周洛琛從容不迫地發動車子駛出停車場,自如道:「我只載你這一個客人。」
「那我真是太榮幸了。」方旖靠到椅背上放鬆了一下,眯著眼問他,「你來找我有事嗎?」
周洛琛目視前方,似乎在認真開車,低迷的話在黑暗中響起:「找你必須有事麼。」
「當然不是。」方旖凝視著他完美無缺的側臉,他的五官很乾淨,肌膚細膩白皙,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極盡優雅,又有些複雜。當然,還很誘人。
「之前視頻時答應過你,你媽走的時候來看你。」周洛琛轉動方向盤,薄唇輕抿,面容清俊,這副面相,活脫脫的斯文敗類,「所以今晚是我到你家,還是你去我家?」
嗯,說出來的話也夠驚人了。
方旖噎住了,好半天沒吭聲,過了許久才蚊子似的說:「那去你家吧,我家……我還沒收拾。」
周洛琛瞥了她一眼,眼神曖昧地說:「那也得先去一趟你家。」
「為什麼?去幹嗎?」方旖不解地問。
周洛琛異常淡定道:「拿我送你的東西,你總不會以為今晚只是見面吧?」
方旖這下徹底沒了聲音,周洛琛抽空睨了她一眼,發現她捂著臉靠在車門上扮鴕鳥,他勾起嘴角,趁著紅燈時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安撫地說:「別怕,我又不能吃了你。」
「……」有區別嗎??
雖說十分羞澀且不太樂意,可方旖還是拿了他送的那兩樣禮物,和他一起去了他家。
二層複式公寓一如既往的乾淨整潔,食材齊全。方旖進了屋,就被周洛琛吩咐去做飯,她也挺累的,懶得動,可還不等她開口說「不」,周洛琛就低頭吻了吻她的眼角,說:「有份文件要看,我先去書房,飯好了叫我。」
於是方旖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多累啊,那麼辛苦,急急忙忙趕回來陪她,現在只是想吃她做的飯而已,她怎麼能拒絕呢?
母性發作的方旖脫掉外套,挽起袖子,繫上圍裙,準備大幹一場。她在廚房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去書房叫周洛琛,他當時正低頭認真地寫著什麼,聽到她呼喚便直接放下了筆起身,一點要寫完再走的跡象都沒 。
「走吧。」他牽住方旖的手和她一起下樓,方旖有點反應不過來地問,「你不用先寫完那點嗎?萬一呆會忘記呢?」
周洛琛姿態優雅地步下樓梯,脊背挺拔如青松,語氣漫不經心,卻透著毋庸置疑的自信:「雖不敢說過目不忘,但我還沒到轉眼忘事的年紀。」
方旖慚愧不已:「那為啥我做事不記錄下來轉眼就會忘呢……」
周洛琛回眸看了她一眼,說:「因為男人和女人的大腦構造不同。」
方旖和他一起來到餐廳,坐下之後問他:「有什麼不同?」
周洛琛看著一桌子的菜,面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明顯心情很不錯,所以很善良地回答了她這個沒什麼意義的問題:「男人想著怎麼賺錢,所以工作上的事都會記得很清楚,但女人大多都想著怎麼花錢,那讓她們記住奢侈品的新款貨號,就比記住公事容易多了。」
方旖心虛地說:「我也沒記住過什麼奢侈的新款貨號啊。」
周洛琛頭也不抬道:「我也屬於奢侈品。」略頓,加重語氣,「而且是耐用品。」
方旖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邊吃東西一邊說:「從來沒見過有人這麼誇自己的,不要臉。」
周洛琛不置可否,安靜斯文地進餐,時不時抬眼看看她,眼神溫柔如水,令人身心愉悅。
這頓飯周洛琛很滿意,所以吃完後主動幫忙收拾了碗筷。方旖看著他忙碌的身影,腦子裡浮現出那兩件禮物的形狀,一時不自覺地咳了一聲。
「感冒了麼。」周洛琛沒有回頭,語氣平靜地問。
方旖搖搖頭,隨後又想起他看不見,所以又開口說:「沒有,你收拾吧,我去洗個澡。」
周洛琛背對著她揚起嘴角說:「去吧,我……很期待。」他轉過頭,朝她眨了一下眼,那個流淌著濃情蜜意的媚眼極盡挑逗,方旖承受不住,頓時落荒而逃。
時間如水般流逝,周洛琛過了一會就回到了臥室,他上去的時間不早,離方旖去洗澡已經過了好一會,應該是估算好了方旖洗完的時間,這樣一上來,就能看見美人守候的場景了。
事情不出他所料,他走進房間時方旖已經等在裡面了,她坐在梳妝台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剛剛洗過的頭髮柔順光滑地垂在身後,望著前方的眼神十分迷離,微微翹起的嘴唇豐潤性感,令人很想不管不顧地吻上去。
最要命的,還是他送她那兩件禮物。昂貴的黑色蕾絲內衣包裹著她曼妙完美的身材,無論是胸前深深的溝壑,還是纖細的蠻腰間平坦的小腹,以及勾著絲襪的白皙長腿,都像是致命的毒藥,幾乎瞬間毀滅了周洛琛的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線。
靠在門邊,周洛琛雙臂環胸,一手撫過唇瓣,漆黑的眸子透過無框眼鏡的鏡片定在她身上,直讓她覺得渾身都被他瞧得火辣辣的。
方旖起身想閃躲一下,但她的動作剛好使掛在脖子上的項鏈上的鈴鐺墜發出聲音,那聲音清脆動聽,隨著她的動作不停地響起,彷彿世間最美妙的配樂,惹得周洛琛喉結滑動,深深吸了一口氣。
方旖無措地抓住鈴鐺墜子,尷尬地拉緊內衣外罩著的黑色薄紗外套,說:「它老響,很煩。」
周洛琛聞言站直了身子,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應該是壓抑什麼壓抑得太用力,已經沒心情去顧及面部表情。他皺了皺眉,最後彷彿做了什麼決定,直接把門甩上,一邊朝她大跨步走去一邊解著襯衣紐扣,等走到她面前時,不但已經把襯衣脫下扔到了地上,還解開了皮帶。
「睡覺!」他乾巴巴地說了兩個字,便將她橫抱起來丟到了床上。
之後,一室旖旎,徹夜難眠。
元旦如期而至,事務所的所謂公費旅行其實就是三個合夥人分攤所有費用,其他人白吃白喝罷了。元旦的法定節假日是三天,但因為嚴肅打算帶大夥去儷川,從港城過去比較遠,來回在路上就得兩天,所以三個合夥人一商量,決定把假期延長到七天。
上了飛機,落座於周洛琛身邊的位置時,方旖仍在感慨:「我這輩做的最對的事就是來霽安應聘。」
周洛琛側頭看向她,問:「是什麼讓你有這麼大感慨。」他其實後半句想說「是我麼」,但又想起她總說他自戀,所以就嚥回去了。
方旖笑眯眯道:「我覺得領導們太人性化了,公費旅遊也就算了,居然還可以為了讓大家玩得盡興點而延長假期,難怪大家都那麼勤懇地為事務所工作。」
周洛琛勾起嘴角笑得十分複雜,有那麼點遺憾,又十分贊同:「這是一種收買人心的手段。沒有人可以不付出就得到回報,許多企業中途倒閉,老闆不得人心,都是因為太自私。」
方旖深以為然:「對啊,我有個同學叫邱瑩瑩,她現在上班的公司就是那樣,公司有事了就讓員工以公司為家,為公司付出,可等員工有事了,就說『你以為公司是你家啊』,太可惡了。」
周洛琛睨了一眼身後,其他同事都在交談,沒注意他們這邊,所以他快速親了一下她粉嫩嫩的臉蛋,這舉動惹來她怒目而視,他淡定自若道:「系好安全帶,要起飛了。」
方旖哼了一聲說:「我早系好了。」
周洛琛別開頭看著窗外,道:「沒有。」
「啊?」方旖低頭一看,果然,安全帶不知道怎麼就開了,誰幹的?
不過,除了某人能有誰?
「幹嗎解我安全帶?」方旖擰著眉看他。
周洛琛沒回頭,聲音很輕的飄來:「因為手癢,又不能解想解的地方。」
「……」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無賴呢,明明看著那麼斯文儒雅清心寡慾的一個人,私底下竟然這麼……這麼可惡。
不管怎麼說,方旖還是重新繫上了安全帶。飛機如周洛琛說的那樣準備起飛,滑行一段時間後,一點點升上高空。
方旖只要一想到下飛機後可以到傳說中國內最美麗的古鎮儷川,心情就十分激動。她根本沒心思睡覺,特別想找誰聊聊天,可她這個位置,左邊是靠窗坐的周洛琛,右邊是嚴肅,嚴肅那邊是邢肆,她夾在這本身就挺惹人注目,要是再拉著領導們聊天,或者轉頭去和別人說話,那就更拉仇恨了。
哎,算了,我忍。方旖吸吸鼻子,跟空姐要了毛毯,靠到椅背上閉起了眼。
周洛琛回頭看到方旖一副「我還是睡覺吧」的模樣,直起身越過她看向了嚴肅。
嚴肅發覺他的注視也望了回來,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搞得周洛琛皺起了眉,朝他比了個鎖喉的手勢,他頓時閃開了。
然後,邢肆的視線就與周洛琛對上了。
兩個以前是兄弟,後來是情敵,再後來是對頭,現在是什麼關係已經說不清了。他倆就那麼對視著,目光之中似乎碰撞出了火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相愛呢。
「謝謝了。」周洛琛朝他說話,卻只是口型,但也足夠邢肆搞清楚他的意思。
邢肆淡淡地收回視線,沒有回應,但他沒有為難周洛琛,就是一種回應了。
一切事情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希望這不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周洛琛收回視線望向窗外,飛機已經進入平航階段,窗外是雪白的雲層,那麼無暇,就像他身邊坐著的女孩。
在遇見方旖之前,周洛琛其實過得也不錯,翻雲覆雨縱橫捭闔,他做律師做的如魚得水。可遇見方旖之後,他才慢慢感覺到,過去的生活雖然忙碌優渥,但總像面對著夕陽落下時冉冉升起的黑暗,即便再從容,也一直很壓抑。
方旖的出現,撥開了他生活中密集的烏雲,她就像午日濃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驅散了他身上腐朽的氣息。與其說是他幫了她那麼多,還不如說是她挽救了走在淪陷邊緣的他。
重新望向坐在身邊的方旖,她仍在睡著,嘴角微勾,像做著什麼美夢。
周洛琛莞爾輕笑,無聲地握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我心中有你,願……你此刻夢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