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四點,方旖因為肚子疼醒過來。她適應了一下黑暗的光線,側首望向身邊,周洛琛安靜地躺在一旁,姿勢非常規矩,全然看不出他醒著時在這張床上曾經幹過什麼樣掉節操的事。
方旖摸出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看了看時間,認命地爬下床去上廁所。
回來之後,方旖覺得自己身上涼透了,於是爬進被窩,悄悄靠近周洛琛,把臉埋在他溫熱的胸膛上,雙手環住他的腰,感受著他胸腔裡的心跳,慢慢閉上了眼。
細微的響動在頭頂響起,方旖敏銳地睜開眼,周洛琛的手就在這時落在了她頭上,輕輕撫了撫,帶著安慰的意思。
方旖抬眼看著他,他依舊閉著眼,呼吸勻稱,好像沒有醒。方旖凝視著黑暗中他模糊的睡顏,溫潤柔和的臉部線條,精緻的五官,沒有了眼鏡遮擋,他的面容愈發俊秀起來,再加上他那白天小綿羊晚上大灰狼的做派,活脫脫的就是個斯文敗類。
「幾點了。」忽然,明明看上去睡著了的人開口說話了,兩片薄唇上下開合,語調如醇厚醉人的美酒,「想幹嗎。」
方旖眯著眼笑了笑,附到他身上用雙腿夾住他的腰,咬著他的耳垂說:「想。」
「……」
周洛琛不得不睜開眼面對她,微蹙的眉頭以及不悅的眼神表現出了對她行為的不贊同。
「睡覺。」他摀住她的臉,想將她從身上推下去。
方旖晃了晃說:「不想睡了。」
周洛琛垂眼睨著她,她固執地與他對視,突然問他:「累?」
周洛琛說不出什麼了,這個時候語言是非常蒼白的東西,必須得用行動讓她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於是,凌晨四點開始,兩人就沒再休息,半夢半醒地折騰到早上七點,已經都沒了睡意,氣喘吁吁地癱著了。
「該上班了。」方旖艱難地爬起來,踩在地毯上朝衣帽間走。
周洛琛半睜著眼注視著她的背影,拉起被子把自己全部蓋住,不打算起床。
方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回來就發現周洛琛仍然在睡。她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了,九點半上班,他們吃個早飯再磨蹭磨蹭就差不多了,他怎麼還躺著?
來到他睡的那一邊拉開被子,看著他蹙眉閉眼的樣子,方旖親切地問:「周律師,什麼情況?」
周洛琛眼都不睜道:「今天你自己去上班。」說罷,就要把被子拉回去。
方旖阻止了他的動作,走到床邊將窗簾再次拉上,屋子裡陷入黑暗,周洛琛這才放棄了蒙被子。
「你不去了嗎?」她問他。
周洛琛鼻音頗重地「嗯」了一聲。
「累了?」方旖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這次她敢肯定他不能再做什麼了。
周洛琛沒說話,只是睜開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動了動嘴唇,一個字都沒說。
方旖溫柔一笑:「我理解,我自己走就好,反正從今天開始要跟柯律師學習不用去事務所了,沒關係。」
周洛琛已經幫她跟事務所說好了,邢肆也同意方旖去柯律師的事務所學習,這對她將來工作有好處,對事務所也沒什麼壞處。
周洛琛看她轉身要走,平躺到床上淡淡道:「中午記得回來。」
方旖已經走到了門邊,關門時應了聲說:「放心吧,知道你起不來了。」
「……」
真是讓人心情無比複雜的一個早上。
柯律師叫柯夢,是周洛琛在耶魯唸書時的同學,兩人一般大,關係不錯,但絕無曖昧,看她對方旖的態度就知道了。
方旖一大早就到了柯律師這裡,柯夢放下手上的工作第一時間接待了她,讓她直接到了她的辦公室。
「隨便坐,何晴還在月子裡,那天你和周律師走了她的家人就去了,你不用擔心她沒人照顧,我們呆會就商量一下她和孟修遠離婚的事。」柯律師一邊給方旖倒水一邊說。
方旖急忙走過去接過水杯道:「我自己來就好,柯律師別麻煩了。」
柯夢順從地把杯子交給她,語調調侃地問:「今天也沒見老周送你來,不像他的風格啊。」
方旖隨口說:「他今天有點累,在家休息。」說罷,端著水來到了椅子邊,坐了下來。
柯夢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片刻後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說:「啊,這樣啊,小方,不要怪我多嘴啊,我是真的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個……」
「什麼?」方旖歪著頭問。
漂亮的女孩好奇的樣子都那麼漂亮,柯夢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惹得她十分不好意思,於是柯夢更高興了。
「老周和我一般大,也不算年輕了,你要勸著他節制一點,要不然過了四十有的受。」柯夢一臉嚴肅地說。
方旖直接被水嗆到了,放下水杯一邊咳一邊從背包裡拿出紙巾,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才紅著臉道:「什麼啊,柯律師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嗎?」柯夢一臉「我是過來人你不用騙我」的表情,「我認識老周時間太久了,他那人我最清楚了,別看外表斯斯文文的,其實是個重欲派。」
「……」其實重欲派這個流派真的挺適合周洛琛,方旖默默地同意。
「好了,不說他了,我們說說何晴的事。」柯夢搬出一堆資料扔到桌上,「法律有規定,男方在女方分娩一年內或者終止妊娠六個月內,是不能申請離婚的,不過對女方就沒那麼多要求了。」她露出一個精明的笑容,「我從何晴那拿到了孟修遠出軌的證據,現在我們要整理一下,等何晴出了月子,就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方旖慎重地點點頭,看上去萬分正經。柯夢忍不住笑出聲來,又摸了摸她的頭,搞得方旖很不自在。
「柯律師,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老是摸我的頭。」方旖一本正經道。
柯夢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那裡是禁地,只有老周能摸。」
方旖洩氣地放棄了和柯夢爭辯,因為她發現柯律師是和周洛琛完全不同的類型。柯夢很外向而且很好相處,雖然表現得很開放但內心裡其實挺保守。而周洛琛則恰好相反,他是外面清心寡慾,裡面……裡面都爛透了。
一直在柯夢這裡呆到中午,方旖才收拾東西離開。柯夢送她出去,在路過辦公大廳時,一個高個兒的男人攔住了她們。
「柯律師。」那男人年紀月末三十出頭,瞧著也是個有手腕兒的,「這位是你的委託人?」
柯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方旖拉到身後,對那人說:「歐陽律師,這位是我的徒弟,她沒啥事需要委託我的,你可別亂說話呀,來找我的委託人都是要離婚的,你看人家像嗎?」
歐陽律師風流倜儻地笑了笑:「柯律師這麼一副老牛護犢的模樣,看來你這個徒弟不簡單啊。」
柯夢露出個惡作劇般的笑容,壓低聲音說:「的確不簡單,這是『周洛琛的寶貝』。」
又是這個外號,方旖羞愧地別開了臉,因此並沒注意到歐陽律師臭臭的表情,直接被柯夢拉走了。
下了樓,方旖正要和柯夢告別,就聽見她說:「在這等我,我去拿車,送你回去。」
方旖道:「不用麻煩了柯律師,我坐地鐵就行了。」
「沒事,反正我也得出去吃飯,剛好。」說罷,不等她回答就朝停車場去了。
不得已,方旖只好在這等柯夢出來。九月底天氣依然有點熱,方旖站了一會就出了一身汗,她抬手在臉側搧風,不多會忽然一根雪糕出現在她面前,她愣了一下順著拿著雪糕的手看過去,居然是周洛琛。
「你不是在家歇著嗎?」方旖詫異地望著他,手下已經接過了雪糕。
周洛琛睨了睨天色,道:「太熱了。」說罷攬著她的肩膀說,「走吧,這裡不讓停車,再晚就得開罰單了。」
方旖說:「可是柯律師說要送我回去。」
周洛琛腳步不停道:「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
「哦。」沒了拒絕的理由,方旖就上了他的車,由他開車帶她去吃飯。
「早上跟著柯夢幹什麼了。」周洛琛隨口問道。
方旖如實答道:「跟柯律師深入研究了一下婚姻法,然後整理了一下孟修遠出軌的證據,以及他破產的證據,免得他來搶孩子的撫養權。」
周洛琛點點頭沒有說話,方旖想了想又說:「以前還沒覺得,現在覺得懂法律真好啊,以後如果我們結婚,你不學好的話,我也能根據法律挖個坑讓你往裡跳了。」說到這方旖十分得意,吃著雪糕都不耽誤她笑出聲。
周洛琛瞥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其實我並不喜歡婚姻。」
方旖望向他問:「你和我說這個的意思是……」不想和我結婚麼?
周洛琛道:「沒有不想和你結婚,只是不喜歡罷了。」他皺起眉,「結婚太麻煩,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什麼親戚都要上來說幾句,很累。」
其實他說的這個也對,方旖也不喜歡這些,不過結婚怎麼能避免呢,人這一輩子,誰都要結婚的啊……
瞧見方旖有想歪的趨勢,周洛琛不緊不慢地補充道:「結婚現在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穩定一段關係。談戀愛有太多不穩定因素,說分手就分手。但結了婚,要分手就得離婚,那是件大事,不會輕易發生,這對我意義很重要。」
方旖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會和我結婚,是因為你想用婚姻來套牢我?」
周洛琛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但方旖緊接著就吐槽說:「你這想法反了吧,明明該是我說這話才對。」她將雪糕棍用紙巾抱住,拿在手裡打算下車扔到垃圾桶裡。
周洛琛抿唇不語,但嘴角那個弧度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愉悅。他心情好,方旖的午餐就也很合她的胃口,這大熱天裡,吃點冷飲比什麼都強。
「真舒服啊。」喝著冰涼的飲料,方旖露出幸福的笑容,「你覺得味道怎麼樣?」她問坐在對面正在吃巧克力冰激凌的周洛琛。
周洛琛用勺子吃著黑色的冰激凌,語氣平靜道:「味道不錯。」
方旖洋洋自得:「我就說吧,這家的甜品我最喜歡了。」
周洛琛點點頭說:「我去個洗手間。」接著站起身來,隨手把擦過手的紙巾扔到手邊沒吃完的巧克力冰激凌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方旖目瞪口呆地看著好好的冰激凌被紙巾污染,無語凝噎地瞪了一眼周洛琛的背影。當這個男人把髒東西丟進對他來說味道還不錯的甜品裡時,她就深深地意識到,對這個男人來說,根本沒有什麼不可違背的原則。
何晴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就出院了,準備回家坐月子。她的寶寶在保溫箱裡呆了也差不多一個月,體重長到兩點五公斤時來到了她身邊,小小的看上去那麼脆弱。
方旖來醫院送她出院時看見了那個小不點,孩子沒有多好看,因為還太小,也看不出什麼,只能瞧出並不算太健康,需要好好調養。
因為不能受風,何晴出了院就直接進了車裡,方旖沒跟上去,和她說了再見就目送她的家人帶她離開。
站在原地,方旖莫名低抬手撫向自己的肚子,心裡升起一股,當媽媽真好的感覺。
母親無疑是偉大的,母愛更是不可小覷。方旖想,自己大概是看見孩子母愛氾濫了。想著周洛琛每一次親密時謹慎的措施,就知道他不想那麼快有孩子,所以她還是……消停點吧。
十一月下旬,二十一號左右,是司法考試成績公佈的時間。方旖心情惴惴不安地等著那一天到來,每日裡都跟著柯夢見一些委託人,並且幫她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
柯夢所在的事務所裡,那位歐陽律師常常來柯夢的辦公室拜訪,不知道有什麼目的。方旖並沒將這個放在心上,不過這事兒卻被周洛琛提了出來。
「歐陽毅常過去打攪你和柯夢麼。」周洛琛正在切菜,他繫著方旖買的粉色kitty貓圍裙,裡面是白襯衣黑西褲,細腰長腿寬肩膀,身材完美得挑不出一絲毛病。
「是的,怎麼了?」方旖托腮望著他的背影,他可真帥啊,就算將來老了也是一老帥哥。
「你不要和他走太近。」周洛琛特地回頭用眼神叮囑了她一下,表示這件事很重要。
方旖好奇道:「你是吃醋了嗎?還是歐陽律師有什麼不光輝的過去?」
「他的過去和現在都沒有光輝過,將來也不會。」周洛琛毫不猶豫地作答,「而且我也沒有吃醋。」
方旖道:「那是為什麼呢?你好像很不喜歡他。」
周洛琛輕嗤一聲說:「我還沒那個閒心去不喜歡他,如果他不來招惹你,我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
「所以說,歐陽律師老去柯律師的辦公室,其實是因為我是你的女朋友?」方旖指著自己。
周洛琛把芹菜丟進炒鍋裡,一邊炒一邊說:「他在法庭上敗給我好幾次,一直耿耿於懷。我不擔心他找上我,就怕他算計你。」
方旖莞爾一笑:「我懂了,你放心吧。」
周洛琛關了火把菜裝盤,端回來時靠在椅子邊垂眼看她:「讓我放心?」
「對。」方旖一臉認真道,「拭目以待。」
周洛琛挺有興趣地勾起嘴角,說:「好,那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這個詞很好地激勵了方旖,第二天她去柯夢那裡報到時,剛好和歐陽毅乘一部電梯,他主動和方旖攀談,說的是柯夢的某個委託人鬧自殺的事。
「你們女人是不是一旦婚姻破裂都會想不開鬧自殺?」歐陽毅故作好奇道,「柯律師的好幾個委託人都這副樣子,女人都這麼脆弱嗎?你和周律師分手的話也會這麼做嗎?」
方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那只是個別,並不是所有女性離婚都需要起訴打官司的,所以你見到的不是全部。有很多女性離婚後依然過得很好。至於那些鬧自殺的,其實我覺得她們都很缺乏常識,那些常見的辦法都很難死掉的,我倒是知道一些肯定能死掉的辦法,要是歐陽律師哪天因為婚姻破裂鬧自殺,我會推薦你的。」她說的非常誠懇。
歐陽毅神情微妙地看了看電梯裡其他人,他們都和他一樣面孔詭異。他咳了一聲,電梯門開後匆匆和方旖道了別,先一步進了事務所。方旖淺淺一笑,背好背包心情愉悅地走了進去。
她剛進去,就看見孟修遠在接待室裡朝柯夢大吼大叫,像頭髮怒的獅子。接待室是透明建設的,在不拉簾子時裡面是什麼情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面對孟修遠的憤怒,柯夢只是端著水杯站在椅子邊,安靜地看著他發瘋,就好像看一個被搶了玩具的孩子。
方旖安靜地來到接待室開了門,走進去給柯夢拉開椅子,和她一起坐下來看孟修遠發脾氣。
然後,孟修遠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一個大男人,被兩個女人用看弱智的眼神一樣看著,誰還能說得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