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晴的離婚官司開庭了,方旖第一次作為助理律師跟著上庭,又是身邊朋友的官司,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不過,雖然心裡很緊張,但方旖表面上看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穩穩當當不急不躁,用柯夢事後的話來說那就是乍一看特別專業。
在法庭上,不管陳述什麼都要簡明扼要,不能長篇大論,不然法官會被繞糊塗,對己方形勢很不利。柯夢在這一點上就做得非常好,她把孟修遠出軌的一系列證據依次列出,在孟修遠越來越臭的臉色下,有理有據地陳述了何晴和他夫妻感情已經完全破裂的事實。
至於孩子的撫養權問題,婚姻法以及相關規定裡說了,兩週歲以內的孩子一般都歸女方撫養,就算到了幼兒期,也是歸女方撫養的可能性大,所以孩子的撫養權不是問題。
孟修遠請的律師是位男律師,一開始也言之鑿鑿地斥責何晴身為妻子不盡義務、不體恤丈夫,但後來在柯夢的步步逼問下就敗下陣來。
在離婚這個問題上,男律師始終不如女律師辦案有優勢,因為女人總是可以和女人產生共鳴,也能找到導致婚姻破裂的最致命的原因。
庭審結束後,方旖和柯夢一起離開法院,在她們快走出大門的時候,孟修遠忽然從後面追了上來,憤怒地吼道:「柯夢,你能不能不要再摻和我們的家事!」
柯夢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孟總你搞錯了吧,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叫法院,需要到法院解決的問題已經不是家事了,你對不起何晴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會有什麼結果。」
孟修遠頹喪道:「我知道錯了,我不想和她離婚,我不想失去家庭和孩子。我已經要失去事業了,難道你非要我一無所有才高興嗎?」
柯夢無奈道:「我的天啊,孟總可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要你一無所有啊,今天的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嗎?你要真有心悔改,找我說沒用的,去找何晴吧。」她建議道,「不過你最好還是別去,因為何晴肯定不會心軟,你還有很大可能吃閉門羹,到時候很沒面子的,你那麼愛面子的人,怎麼拉的下臉呢?」說完這些,柯夢對方旖說,「我們走吧。」
方旖無聲地跟上她,孟修遠在後面注視了她們很久,眼睛發紅,看上去十分激動。
方旖在邁下台階時回眸睨了他一眼,被他那個眼神看的渾身一哆嗦,柯夢感覺到後安撫她說:「不用怕,紙老虎都那樣,看上去嚇人,其實什麼本事都沒有,孟修遠這樣的男人就算真給他一把刀他也不敢怎麼樣,還不如那個黑車司機的兒子呢。」
想起那個少年半路尾隨堵截她的事,方旖有些後怕道:「那次的事太嚇人了,周律師給我報了防身術班,讓我每週末都去,我是得好好學學。」
柯夢笑著說:「還報什麼班啊,我教你不就行了?」
「你早說就好了,他都幫我安排了,不去不太好。」
柯夢隨口問:「是哪個教練的班呀?」
「齊萱。」方旖回答。
柯夢腳步一頓,臉色變得有點古怪,方旖看在眼裡,問她:「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柯夢壓低聲音說:「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要是你難看點,我就不嚼這個舌根子了,不過……」
「到底什麼事呀?」方旖催促地問。
柯夢咳了一聲說:「齊萱我認識的,她……」
「她怎麼?」
「她是個……」
「是個什麼,你直說,沒事兒。」
「她是個同性戀者。」柯夢掩唇道,「我說這個絕對不是歧視她的性向,只是擔心你。」她摸摸方旖的臉蛋,「這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別說是男人了,就連我都看得心猿意馬,你說萬一齊萱也看上咋辦?」
方旖堅硬地拉下柯夢的手說:「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柯夢用惡作劇般的語氣說:「不過老周好像不知道這事兒,他估計是通過別人找到齊萱的,港城市首屈一指的女性防身術教練,也只有她了。」
方旖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用沉默回答柯夢,柯夢看好戲似的跨上了車,兩人一起回事務所。
此時此刻,並不知道齊萱到底什麼問題的周洛琛已經到了穎都,他站在看守所外,靠著車子,手裡夾著根菸。
他並沒抽菸,只是夾著,偶爾放在鼻息間過一下,隨後塞進了口袋,邁開步子朝大門走去。
進了看守所,走完規定程序,他坐在椅子上等待父親。這個等待的過程很漫長,十分壓抑,可能是因為他無法確定父親是否會見他。畢竟,本來打算要幫他的兒子忽然變卦,不但沒有幫他,甚至還去幫了別人,給自己家公司添堵,任誰都無法接受吧。
但意外的是,周致衡沒有拒絕見他,他等了一會,他就跟著獄警過來了。
這次見面,與上次已經隔了很久,周洛琛在玻璃後看見父親時,竟有些恍如隔世。
周致衡瞧著狀態還不錯,沒有太憔悴,卻也沒什麼精神。他穿著乾淨的獄服,剃了頭髮,端端正正地坐到椅子上,看向了眼前的電話。
周洛琛抬手去拿電話,手到了半空中卻停住了。他眼睛盯著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麼。
周致衡沒什麼動作,安靜地坐在那看著玻璃後自己養育了三十幾年的兒子。忽然,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個笑容意義很複雜,有傷感有遺憾,也有一點點釋然。
周洛琛抬眼時正對上父親那個眼神,心裡不知怎的一沉,本來打算拿起電話的手收了回去。
許久,兩人都沒有動作,獄警看了看表,催促他們抓緊時間。周洛琛眼睫一顫,溫潤的唇抿了起來,終於還是拿起了電話。
周致衡見此也拿起了電話,放在耳邊等他開口。
周洛琛沉默了許久,才講出第一句話,內容是:「我要結婚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來略顯沙啞和低沉,像壓抑著什麼濃烈的情感,幾欲爆發卻找不到出口。
周致衡要比他平靜的多,他的語氣稀鬆平常,聽不出怨恨也聽不出厭惡:「哦,那祝賀你。我要坐牢,沒辦法參加你的婚禮了,你自己安排吧。」
周洛琛眯了一下眼,手下不自覺摩挲著電話線,這是他在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周致衡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忽然開口說:「有件事,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告訴你。」
周洛琛挑起眉:「什麼事?」
周致衡露出一個奇妙的笑容,彷彿接下來的話告訴周洛琛後他會覺得非常高興,他輕巧和緩地說:「其實,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周洛琛瞬間睜大眼睛,緊抿薄唇盯著玻璃後的「父親」,即便將真實情緒掩藏得很好,卻還是洩露了一絲震驚。
「當年,我一個合夥的兄弟和他老婆在海上出了事,就剩下一個剛出生沒滿月的孩子,我本人不能生育,所以就把那個孩子抱回來養了,那個孩子就是你。」周致衡語氣非常平靜,「陸一鳴告訴你的那些事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你覺得我對不起你媽,但我不會怪你對不起我,這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就這麼算了吧。」說完話,周致衡起身離開,周洛琛緊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
他慢慢放下電話,好幾次都不能準確地落在凹槽裡,久而久之,旁邊的警官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幫了個忙。
「周律師要走嗎?」警官問道。
周洛琛唇色發白,站起來彬彬有禮地說:「是的,我這就走,謝謝。」
他說完話就抬腳離開,走路很快,像趕時間似的,很快就離開看守所回到了車上。
當車門關上的一瞬間,周洛琛的表情有些鬆懈,他皺著眉,手緊緊握著手機,靠在椅背上陰晴不定地目視前方,許久都沒有下一個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手機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來時,周洛琛才好像剛回神似的換了個動作。
他把腳踩在油門上,手將手機舉到眼前看著上面方旖的名字,立刻按下了接聽鍵。
「喂,老周。」方旖柔和的聲線在電話那頭響起,語句中俏皮的稱呼讓周洛琛緊繃的臉部線條放鬆下來,他沒說什麼,就輕輕「嗯」了一聲。
方旖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於是又喊了他一聲:「老周?」
周洛琛沉吟片刻道:「跟柯夢學的嗎?老這個字不能年紀輕輕亂用的,折壽。」
這是變相說他自己年紀輕輕啊,方旖忍不住笑了,順著他的話說:「那,叫你小周?」
周洛琛嘴角勾了起來,眼眶有些發紅,聲音沙啞乾澀:「找我有事嗎?我有點忙。」
方旖「哦」了一聲說:「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何姐的離婚官司庭審結束了,過些日子就會宣判,我覺得肯定能贏。」
「你很厲害。」周洛琛讚賞她,但語調卻低沉的有些難過。
方旖沉默了一會,不知怎的心情也沒那麼好了,她過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說:「還有一件事……」
「什麼?」他耐著性子問。
方旖抿了抿唇說:「我在穎都,在你的住處門口,天氣很冷,你多久回來?」
周洛琛捏著手機的力道一緊,立刻掛檔開車,腦子裡已經浮現出她單薄纖細的身影站在寒冬中的模樣。
「你來的真是時候。」他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在方旖回話之前轉開話題說,「我馬上到,天氣冷,你別打電話了,手會凍壞。」語畢,他和她道別,掛了電話,專注開車。
他開車的樣子,與去看守所見周致衡之前沒什麼兩樣,只除了,因為長時間不眨眼而發紅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