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喜歡我,我求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是誰,在耳邊不斷哀求著。
我大汗淋漓的從噩夢裏驚醒過來。
為什麼又夢見了這過往的一切?
現在的我和他,已經是站在赤道裏的兩個人,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我捂著下腹,身體開始疼痛,從頭到腳底,每條神經都在向我呼痛,冷汗從我蒼白額間刷下。
下身,一股悶熱的液體湧出。
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再度回來……
我蒼白著臉,抬頭看了一下日曆,2008年!我終於從夢鏡裏清醒了過來,28號了,月事在準時拜訪。
「你可以不喜歡我,我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我求你,不要簽,不要簽……紀念品……不要……」
尚未關閉的寬頻影視裏不斷在重複播放著臺灣偶象劇〈命中註定我愛你〉,我用力懲罰性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居然看這麼濫情的電視劇,看到滿臉淚痕,哭到睡著,還夢見過往的一切!
我關掉電腦,換了衣服,泡了一杯暖茶,坐在沙發上發呆。
我的小腹一直在絞痛著,我沒有多加理睬,自從流產以後,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是難熬的。
沙發台幾上,電話留言機提醒功能一直在閃爍個不停。
我意趣闌珊的按下聽取留言鍵。
「小童?又跑哪里去了?又去相親?」留言機裏傳來大童的聲音。
賓果,怎麼這麼聰明!
「今晚這個如何?」
糟透了,一點餐桌禮儀都沒有,而且企圖動手動腳,倒盡胃口。
「小童,我要結婚了!」
還好意思提,男朋友的照片都不捨得發一張給我鑒定一下!
「我不管!你要回來做我的伴娘哦!」
可否禮到人不到?
「別想隨便一點禮物就把我搪塞過去!你不回來,我會翻臉的哦!」哇塞,她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怎麼個翻法?左翻還是右翻?我心情大好的在偷笑。
「不准偷笑!」我嚴重懷疑,她在我身邊裝了監控器!
「我們已經四年沒見了!我結婚,你一定要回來!」四年沒見了?好象我天天和她在視頻上見面吧,連稍微換個新髮型,她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還好意思四年沒見呢!
「你如果不回來,以後嫁個韓國佬休想我飛到韓國去!」聽聽,這就是朋友,威脅的話都來了。
「我會考慮的拉!」雖然知道她聽不到,我還是微揚著唇角,回她話。
……
第二通留言。
「又跑哪去了?」霸道的,獨佔欲很強的語氣揚起,「為什麼手機關機?!我不是叫你24小時開機嗎?!」
我翻翻白眼,沒有聽下去的欲望了。
「別告訴我,你又跑去相親了!這次替你介紹的是哪家仲介公司?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反正我會自己查!」陰森森的語氣平板的響起,「童紫依,你註定要做我伊藤耀的女人!你逃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他那張俊美的如同神砥一樣的臉浮上我的腦海,我頓時打了個冷顫,那傢伙,真是個讓人倒胃口的傢伙!
日本男人很霸道,韓國男人很強悍,所以,日韓混血兒,簡直就鴨霸到可以橫著走!
我直接按掉了結束鍵,不想再聽「霸王龍」發表什麼他的專屬宣示。
……
抱著手裏的暖茶,我向我的床塌走去。
明天周日,我準備繼續睡他個混天暗地,手機繼續關機,即使明天早上房門可能被那條「霸王龍」踹破了,也決不開門,假裝自己不在家!
經過窗臺,細雨朦朧的天氣,我無意中窺見,樓下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陌生房車。
這輛車,已經跟我了好幾天。
尹川耀派來監視我的?或者是我某一位男友,因不甘被甩,派來報復恐嚇的?或者是,騙我未婚那位,隨後約會時,氣勢洶洶殺來的那個老婆?
不管了!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
輕輕的揉捏著自己的小腹,我繼續朝床塌走去,走到一半,我又停住了腳步。
我住的是陳舊老式的老房子,整個房子濕氣重,陰雨天黴氣更重。
我又是一個標準的懶女人,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我不愛打掃,一個人住,更不必為了讓誰有個整潔舒適的家而強迫自己打掃衛生,所以,我的家裏有什麼「飛蟲」等等,是屬再不自然不過的「自然現象」。
童紫依,我可以讓你住在用金子側成的城堡裏,我可以讓五彩繽紛的鑽石包圍你,我可以用瓊漿玉液、綾羅綢緞養著你……
但是伊藤耀從來不明白,我要的,只是能牽住我幸福的那雙手。
所以,他不是我的菜。
我蹲在地上,瞪著眼前的蜘蛛網,綿長而糾結,牢牢的網住了一隻可憐的小飛蟲,它苦苦掙扎,欲飛而不得其力。
……
四年前。
「依依,我們別再爭執了……」他的表情很疲憊,很無奈。
日復一日的爭執,這個家,低壓的可怕。
「你以為我想和你爭吵嗎?!……我要這個孩子,我要他……」我沒有多餘的到氾濫的母愛,那時的我,到底想要守護的是這個孩子,還是自己的愛情?
「我不要這個孩子!我已經不想再重複這句話了……」
他的語氣,他的態度,固執強硬到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那幾日,他的父母來來往往,母親的眼淚,父親的譴責,我的心傷,依然動搖不了他分毫。
他不要這個孩子,徹底的,堅決的。
因為,這個孩子不是愛情的結晶……
「走吧,我幫你約好了最好的麻醉師和婦科醫生。」他朝我伸出手。
那只曾經,我很嚮往很嚮往的手,但是,它帶給不再是幸福。
「為什麼我永遠要聽你的?!為什麼你要殺死我的孩子?!」我朝他怒吼著,象一隻受了巨傷的母獅子。
「依依,別鬧了。」他向我走近,他的語氣無奈到仿佛我只是一個因為要不到糖果而胡鬧的小孩。
心灰,意冷。
我乘他不備,用力推倒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這個家。
……
他在後面不斷叫喊著我的名字,焦急的追趕。
……
跑到三樓時,我被一個垃圾筒絆倒……
肚子尖銳的疼痛著,下身,一股悶熱的液體湧出,順著我的大腿,一滴又一滴的血,點點滴在地面上。
我的眼前一片紅腥。
我只記得自己在笑,坐在地上大笑,笑到咳嗽,笑到胸口一陣悶痛。
然後,我對追下來僵成化石的他說:
「沈易北,恭喜你……得償所願……」
……
去醫院的路,我是自己打的過去的。
我和那個男人徹底決裂。
他的焦急,他的慌亂,落入我眼裏,都成了最可笑的樣子。
於是,我驕傲的對他說:
「沈易北,請你滾出我的視線,現在,我寧可流血至死,也不願意再見你一面!」
……
流產已經不可避免,剩下的,只是將已經沒有生命氣息的胚胎取出。
麻醉藥的作用,手術一點也不痛,連我的心,也不會痛了。
他,一直守在門口。
手術室門口,病房門口。
我沒有哭,只是蒼白著面容,了無生氣的躺在床上。
很奇怪,應該是傷痛欲絕,但我就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真的開始對心痛免疫了嗎?我想,是失望已經走到了盡頭。
第三天,我通知護士小姐,讓一直守在門口的他進來。
他很憔悴,也出奇的沉默。
「你看到了嗎?」我睜著雙眼,空洞的問。
「什麼?」他的聲音嘶啞的就象剪破的布條。
「我血淋淋的心。」
他啞然。
「你一定看不到,所以,你體會不到,自己有多殘忍。」我的聲音很平靜,很平靜。
他的眼斂始終緊垂著,他想要握住我的手,卻被我平靜的格開。
「十八歲那年,我們結婚的那一刹那,我多麼感謝老天,成全了我的愛情,成全了我的夢想。而知道你為什麼沒有辦法愛上我時,我覺得我像是被老天爺狠狠甩了幾巴掌。如果感覺是這麼這麼的強烈,如果你是對的人,為何只有我的心在苦苦燃燒,獨自眷戀?所以這一切一定是錯了……是我搞錯了,我愛錯了人……你不是我的幸福……」
他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背上,滲入白色的被單,他執意抓住我的手,一個冰冷的觸感,在往我的指間套。
一個戒指。
曾經,我肖像很久很久的承諾。
我把中指一彎,拒絕它再套牢我的人生。戒指滑了下了,孤單的落入了雪白的被單上。
落單的戒指,閃閃的發著孤獨的哀嚎。
「太遲了,北北……曾經,我制止不了自己愛你,現在,也同樣制止不了自己恨你。」
他一震,眼神裏充滿了痛苦。
「依依,不遲的……我們可以做真正的夫妻!我以後會什麼都順你,你要任何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我唯一要的,只是,拜託你,離開我的人生。」我閉上了眼,說出了自己的回應。
……
★……★……★……
那只小飛蟲,還在痛苦的努力掙扎,我蹲在地上,笑了,拿起一支牙籤,戳破了蜘蛛網。
小飛蟲頓時張開翅膀,旋上完美的圓圈,展翅飛出了窗戶。
我捧著暖茶,邊喝邊眯著眼睛淡笑。
你自由了,努力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