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她六歲。
韓少羿五歲。
她看起來,象放在精品櫃裏每天被人細心呵護的洋娃娃。
他看起來,象被人隨意丟棄在垃圾筒裏的破舊娃娃。
她來自大富之家。
他來自貧窮工人之家。
她的母親一直病著,是末期癌症。
他的母親身體健康,是她母親請的私人看護,雖然之前,他的母親沒有從事過看護的工作經歷。
她喜歡笑,暖暖的笑。
他喜歡看她笑,卻總是鬧彆扭,喜歡凶巴巴的瞪她。
……
她不喜歡幼稚園裏老是嫌殷勤的男生,喜歡跟著酷酷的他,屁股後面打轉,即使,他總是口是心非。
「羿,送給你,我的玩具。」
「走開!」他不耐煩。
「我給你大白兔奶糖,你一顆,我一顆。」
「不要!」他朝她吼。
但是,事實上,最後他會接受她的玩具,大白兔奶糖也一人一顆,甜甜的融化在嘴裏。
她喜歡他,希望能成為他的朋友。
他喜歡她,即使從不承認。
★……★……★……
她七歲。
他六歲。
他的身上開始出現數不盡的一條又一條被狠狠鞭打過的痕跡。
觸目心驚。
那些傷痕,全部來自他親生父親的傑作。
她哭,一次又一次拉扯他,不讓他獨自回家。
咬咬牙,即使心疼她的眼淚,他還是選擇回家,面臨一次又一次的淩虐,小小年紀的他,已經隱約感覺,即將來臨一場改變人生的風暴,不然,以前最疼他,最愛他的父親,情緒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崩潰。
媽媽在辛苦工作,他必須照顧父親。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
情急之下,她只能跑去向自己最愛的哥哥求救。
哥哥,想想辦法,把羿留下來,不然他爸爸會打死他的!哥,求你了!
總是溫柔的象暖風一樣的哥哥,卻事不關已的望著遠方,眼裏有著與年紀不符合的成熟,淡淡的語氣居然帶著不易察覺的嘲弄,「他的親生母親都不管,我們何必來多管閒事?若涵,這對他來說,是黎明前的黑暗,當太陽升起,我們失去依附的溫暖,他們的好日子也來了……」
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她依稀感覺到十歲的哥哥眼裏,竟有隱含的淚水。
那是,從小為了保護她,差點被人打斷肋骨,也不哭的哥哥啊。
★……★……★……
同年。
她的媽媽去世。
哥哥把自己鎖在了房裏。
為了安慰她,羿第一次答應留下來過夜。
她哭得差點斷腸。
小小的手臂環住她不斷顫抖的身體,比她小一歲,卻比她高大很多的他,不耐煩的朝她大吼,「別哭了,煩死了!再哭!我拿枕頭悶死你!」
她還是哭個不停。
他卻沒有依言拿枕頭悶她,而是笨拙的用手指粗魯的抹掉她的眼淚,用力到,差點擦破她粉嫩的肌膚。
夏天,他依然穿著長袖衣服,卻遮不住手背上觸目心驚的虐痕。
★……★……★……
他和她告別。
「以後,有空我會找你玩的。」
「恩。」她點頭,乖巧一向是她的特色。
「除了我,不許和其他男孩玩,不然你死定了!」仗著她好欺負,他威嚇她。
「……」為什麼不能和其他小朋友玩?!
「你不用走,要走的是我!」溫和卻帶著點冷漠的聲音傳來,十歲的哥哥,拖著行禮箱走到了他們面前,「歡迎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禮貌的語氣,卻帶著冷淡的疏離。
這個家庭的一份子?難道媽媽準備繼續在這個家庭工作?韓少羿蹙著眉頭想著,不可否認,年幼的他有點隱約的興奮。
「哥,你要去哪里?不要離開若涵……」那頭,小公主已經帶著哭音,拉扯住哥哥的衣袖。
「若涵,哥也不想離你……但是,這是媽的遺願,哥必須去法國讀書……放心,每年哥有二三個月的假期,會回來看你的……」哥抱著小小的她,心疼的安慰著。
無論她怎麼哭,也留不住哥哥。
很多年後,她依然會想,那時候的哥哥,他的世界在下著磅礴大雨吧。
★……★……★……
沒多久,她知道了哥哥為什麼要走。
確實,全部是已經去世的媽媽的安排。
將父親曾經情感出軌、為了家庭不得不忍痛割捨的戀人,在她彌留之際安排在身邊,將知曉一切,不諒解父親出軌的兒子安排出國讀書,將乖巧的她,將給新媽媽照顧。
她和他,成為了姐弟。
她不太懂得這麼複雜的事情,當爸爸滿含愧疚,新媽媽滿含溫柔,她象去世的媽媽一樣善良,不希望大家不開心,所以,她溫順的喊新媽媽——小媽。
其實,這也是她溫柔的底線。
她也不開心啊,辦完喪禮辦喜宴。
但是,當小媽牽著她的手,說去接羿時,她滿含欣喜。
法院將羿判給了小媽,她們家有的是錢,在一個會虐兒的機修工人手裏,爭取一個撫養權,易如反掌。
想到他們以後可以快樂的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她興奮。
然而,意外的。
她面對的是象受了傷的小獅子一樣血紅的雙眸。
「為什麼搶我媽媽?!」
「你媽媽死了,就可以來奪走我的媽媽嗎?!」
「有錢了不起嗎?!」
「你們全部所有的人,都很噁心!」
……
第一次,他推她。
第一次,她摔倒了,他不扶她。
第一次,她在他眼裏,看到了「恨」,濃得化不開的恨。
他深深的恨自己的媽媽,同樣也很恨她,因為,被欺騙的情感。
她摔在地上,愣在那裏,眼淚蓄在眼眶裏,她聽到了小媽對他毫不客氣、嚴厲的指責聲。
小媽拽著他,強迫他向她道歉。
「需要迫不急待討好小公主的人,不是我!」他冷冷的嘲弄,不顧小媽大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狠狠的落在他的背脊上。
他的背,挺得很直,倔強的不象一個6歲的孩子。
他的眼睛,狠狠的盯著她,仿佛恨不得把她剝皮拆骨。
「別打了!別打他了!」她一邊哭,一邊爬過去,抱住他的後背,結果,她硬生生的挨了一下小媽來不及收回的大掌。
「對不起,對不起!」小媽惶恐的和她道歉,生怕當不好新媽媽。
她卻只急著翻看他的傷口。
又多了……好多,大大小小,數不盡的傷痕……
「疼不疼?」她的身體不痛,心卻好痛。
「走開!」他重重推開了她,冰冷的唇裏吐出四個字,「虛情假意。」
……
那一年,他沒有妥協,沒有去那個法院判定下來的新家。
他堅決的留在一無所有的父親身邊。
即使,他的父親早已經認定,他只是一個野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