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奇蹟的翅膀·03

  牛越帶著四名釧路署的刑警,來到三矢公寓的加納通子的房子時,一課的吉敷刑警正閉目躺在之前兩名女子陳屍的沙發上。通子開門讓牛越一行人進來後,立刻坐到吉敷的旁邊。

  牛越大吃一驚。因為吉敷的臉上幾乎全無血色,唇色泛紫,右手裹著繃帶,而且眼窩深陷,臉頰上的肉都不見了,只有左眼的下方是浮腫的,但是是深紫色的浮腫。那樣的吉敷躺在曾經躺過兩具屍體的沙發上,讓人以為他也死了。

  「他怎麼了?不會死了吧?」

  通子悄悄地站起來,不讓人動到吉敷的身體。她小聲地說:「他受傷了。」

  「好像很嚴重呀!」

  「應該很嚴重吧!但是,他說無論如何都要向牛越先生說明,所以……他的精神有點失常了,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會突然地大笑。」

  「他說他解開案子的謎底了?」

  「他是那麼說了。但是……」

  「你好像想投案了?」

  「嗯。但是,我不是這個命案的兇手。」

  「到署裡的時候,再慢慢說這個吧!」

  這時,吉敷突然張開眼睛。牛越靠近他,看著他的臉。「吉敷兄,是我。知道嗎?」

  「誰?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吉敷說。牛越覺得胸口一痛。吉敷茫然地看著牛越,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啊,是牛越兄呀!」

  吉敷一張開眼睛,臉上的神情就更顯憔悴。凹陷的眼窩和無神而蒼白的臉色,完全是死人的模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你叫我來的呀!」

  「啊,對了,是我叫你來的。」

  「你把加納通子——小姐帶回來了。但是,如果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不是兇手,那……」

  「有證據。通子不是兇手。這個案子的謎底已經解開了。」吉敷右手護著腹側,非常辛苦地仰起上半身。通子很快地過來幫忙。吉敷好不容易坐好了,他又喘了一會兒。

  「案子的謎底?你是說,你知道盔甲武士的幽靈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知道了。」

  「那真的是靈異照片?」

  「是那樣打算的。」

  「可是管理員說當時他們什麼也沒有看到呀!還有,藤倉市子和房子怎麼進入屋子之謎,也解開了嗎?」

  「嗯。」

  管理員和別的刑警就在牛越身邊。牛越問:

  「是管理員漏看了吧?」

  「不,他沒有漏看,確實是不可能看見的。」

  「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她們沒有從一樓的出入口進入。」

  「哦?沒有從一樓出入,那麼是從哪裡出入的?」吉敷想站起來,但是,怎麼樣也無法自己站起來,只好求助了。他對牛越說:「可以幫個忙嗎?」

  靠著牛越的肩膀,吉敷才好不容易地站起來。然後,他蹣跚地往窗戶那邊走了一、兩步,說:「她們是從空中飛進來的。」

  牛越無言以對。吉敷再一次說:「她們在空中飛,然後從窗戶進來。」

  牛越感受到強大的震撼,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發瘋了;就算沒有瘋,也因為發高燒,而語無倫次。

  「吉敷兄,你太累了,好好躺著休息吧!」牛越說著,並且小聲地問旁邊的通子,吉敷到底是受什麼傷。於是通子便把吉敷骨折的事,大致做了一個說明。

  「這樣不行,還是得叫醫生,快點把他送進醫院裡才行。要叫救護車嗎?」牛越小聲地和同事商量。

  「牛越兄,我作夢了。藤倉市子從這個窗戶飛進來,藤倉房子從那個窗戶飛進來。她們是從窗戶進來的。而她們飛翔時發出的聲音,大家都以為是夜鳴石的哭聲。」

  「吉敷兄,你要不要坐一下?」牛越走過去,輕輕地把手放在吉敷的肩膀上,然後慢慢地把他引導到沙發的方向。

  「你傷得很嚴重,傷勢已經拖延太久,不可以再耽誤了。放心吧,還有時間的。」

  「你不快點去捉藤倉兄弟,還有時間在這裡說這些!」

  「總之,這邊……」

  「牛越兄,你覺得我瘋了嗎?不正常了嗎?沒有,我沒有瘋。我說的是正經的話。」

  牛越放鬆自己手上的力量,嘆了一口氣,才說:「我實在不想這樣說,但是,你說藤倉市子和房子是從空中飛進這間屋子裡的。這種話是正經的嗎?」

  吉敷雙眼充血,視線失焦地盯著牛越。

  「如果反過來,那些話是我說的,你會怎麼想?」牛越一邊說著,一邊走到窗戶邊:「我說:藤倉市子和房子背上長了翅膀,她們從空中飛進來,然後被人殺死在這個房子裡。你覺得如何?你也會對我說:你應該去醫院休息。不是嗎?」

  「不是的,牛越兄。藤倉市子從這個窗戶進來,但是房子是從那個窗戶進來的。而且,她們不是飛進來這裡之後才被殺死的,而是死了之後,才飛進來的。」

  牛越用力地嘆著氣,對吉敷說的話一臉的無可奈何。

  「我從中村兄那裡知道,你確實是很有能力的刑警。但是你現在說的話……」

  「牛越兄,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

  「吉敷兄。」

  「什麼事!牛越兄,請你聽我說。」吉敷搖著不大正常的頭,非常懊惱地咬著牙,說:「牛越兄,來這邊。」

  他把牛越叫到玻璃已經破裂的窗戶那邊。「請看那邊。看到一號樓向東突出的東棟的頂點了嗎?從上空往下看這棟公寓時,公寓就像有三隻羽毛的箭尾巴。那邊是東側的頂點。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吉敷激動地搖著頭,恨恨地啐了一口。說:「如果我的身體是健康的,我就一拳把你打懂……喂,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去屋頂,站在那個位置上?」

  吉敷轉頭對著一名刑警說。吉敷的肩膀此時劇烈地上下動著,喘得非常厲害,一看就知道是使出力氣在說話。

  那名刑警一臉不快地看著牛越。牛越對吉敷說:「好吧。這個事情結束之後,你願意乖地去醫院嗎?」

  吉敷眼神呆滯地點了頭。

  「你去吧!」牛越指使那名刑警。

  吉敷和牛越站在窗邊,不久就看到那名刑警走到一號樓東棟屋頂的最邊端。那位刑警雙手抓著屋頂邊的欄杆。

  「牛越兄,請你想像一下從這個窗戶連結到那一點的情形。」吉敷的右手伸向那個方向。又說:「角度稍微往下,從那裡直直的延伸,一邊可以到達三號樓的藤倉一郎的窗戶;另外一邊就是到這邊的窗戶。現在,請你告訴站在那裡的刑警,請他移動到北側棟的邊端。」

  吉敷說完,便走向屋內西側的窗戶。牛越把身體探出窗外,對著站在屋頂上冷得發抖的刑警叫,並且以手勢指示,叫他移動到北側棟的邊端。「你看,這邊的情形也一樣。」

  吉敷的身體靠著西側的窗戶說。沒多久,就看見屋頂上的那位刑警,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並且走到北側棟的邊端。「就是那裡。那裡和這個窗戶連接起來的延長線,正好可以到達二號棟的藤倉次郎的屋子。這樣你明白嗎?」

  「唔——的確。不過,如果有圖的話,就更清楚了……」

  「對了,圖!你不是有這裡的建築物地形簡圖的影印嗎?」牛越勉勉強強地從黑色的公文包裡拿出影印的地圖。

  「這樣說明起來就容易多了。你可以叫屋頂上的人回來了。」

  牛越打開西邊的窗戶,大動作地揮揮手。

  吉敷走到桌邊,從自己的胸前口袋裏拿出鉛筆,畫了一條線。(請參考下頁圖)

  「看,把這兩條線連在一起。從這個屋子的西側窗戶,連結剛才那位刑警站立的屋頂邊端,再直線延伸這條線,可以到達次郎家的窗戶;從東側的窗戶連結出去的,則是到達一郎家的窗戶。」

  「嗯,果然可以直線連結到。可是,這和命案有什麼關係?」

  「從這間屋子的窗戶到屋頂邊端的距離,和從屋頂邊端到藤倉兩兄弟家的窗戶的距離完全相同。不管是東側還是西側,兩邊的距離都一樣。」

  「唔?唔?然後呢?我還是不明白。」牛越說。

  「給這幾點做記號吧!這個屋子的兩邊窗戶,分別是A和B,屋頂的兩個邊端是C和D,一郎和次郎家的窗口分別是E和F。AC和CE是等距離的,BD和DF也是等距離。」

  「沒錯,沒錯。」

  剛才去屋頂的刑警,這時回來了。

  「這是相當有趣的發現。然後呢?」

  「這是鐘擺原理的要素。這樣可以做一個大鞦韆。」

  「什麼!」牛越大聲地說。

  「那是錯覺,被這個公寓的形狀迷惑了。DF兩點的距離與BD兩點的距離一樣長,看圖就知道了。」

  「但是,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一郎和次郎分別在自家所在的三號樓和二號樓,而他們妻子卻死在遠處的一號樓,這樣一來,妻子的死當然與他們無關,而是她們自己走到一號樓,被某個人殺害了。」

  「嗯,有道理。但是這次……」

  「沒錯,事情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順利,因為一號樓一樓出入口旁邊的管理員室裡,那天很不巧地來了幾名學生,而且平日裡大概十點鐘就就寢的河野,那天晚上卻到了午夜兩點以後還醒著,所以才會有藤倉一郎和次郎沒有進入一號樓,兩名被害人也沒有踏入一號樓的證詞,讓整個命案陷入迷霧。」

  「你說得有道理。但是……那樣的假設,實際上是可以進行的嗎?真的很難讓人相信。那是人類的屍體呀!把那麼沉重的東西拿來像鐘擺一樣的擺動……」

  「所以金屬的欄杆才會發出哭泣般的聲音。」

  「那又是什麼?」

  「物體摩擦時發出來的吱嘎聲響,嘰——呀——的聲音,那就是……」

  「夜鳴石嗎?」

  「對。」

  牛越又嘆氣了,但是這回嘆的氣和上回的不一樣。

  「真是令人無法置信呀!」牛越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吉敷兄,這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呀!不過,如果真是那樣,我覺得還是有很多問題。這個公寓屋頂的屋簷確實往外凸出,邊端上也設有鐵欄杆,是可以做到你說的那種情形。可是,那樣一來,屍體一定會以相當快的速度,通過C點以下的建築物的稜角;雖然上面的屋頂向外凸出了,只要角度稍有偏差,屍體就會撞上水泥建築的稜角吧?就算沒有撞上,被繩索綁住的屍體,在那樣的速度晃蕩下,也會產生骨折或受傷的情況吧?可是,被發現在這裡的兩具屍體,卻相當完整,連擦傷也沒有。」

  吉敷邊喘邊說:「從現在在青森署的令子的屍體看來,令子的體格相當好,應該有足夠的力量可以雙手抱住從窗口蕩進來的屍體,迅速切斷繩索後,把屍體抱進屋內。而且,屍體蕩到窗口的時候,速度已經慢下來了,她一定可以接住。但是,萬一沒有一次就接住,那就不得了,因為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所以這是必須練習的事。八月五日發生的命案,大概就是他們練習時造成的吧!」

  「八月五日?啊,是有大濃霧的那個晚上嗎?」

  「是的。進行殺人的實驗前,應該已以電話確認屋頂上沒有人了。但是,結果還是有失算之處。他們沒有想到:屋頂上雖然沒有人,但是濃霧之中地面上卻還有不少人。他們大概是把磚塊之類的東西綁在繩索上,來進行實驗,結果磚塊擊中了從下面經過的倒霉的高中生。」

  「是小池君……」

  「後來他們就慌張地停止實驗了。」

  「他們在冬天殺人,為什麼夏天的時候就進行實驗?」

  「我認為他們本來打算利用夏天大霧的日子,進行這項行動。夏天的時候,釧路經常有濃霧,利用濃霧進行殺人的行動的話,起碼不必擔心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還有,利用霧的話,也和時段沒有關係,只要有霧足夠濃就行了,就算地面上有很多人,也不會有人看見在空中擺盪的擺子。鐘擺理論進行的是機械性的作業,只要經過練習,計算無誤,不用眼睛確認,也可以進行得很好。

  「還有,為了讓二號樓和三號樓的其他住戶,分別看到藤倉兄弟,所以進行殺人的時間最好是一般人還在活動的時段,不能太晚,否則就顯得不夠自然了。」

  「有道理。」

  「八月五日晚上那天,令子大概也來這裡了。可是那天的行動失敗了,他們只好放棄在夏天進行殺人行動的計劃。為什麼挑八月五日呢?通子,那天是你的生日,你不在自己的屋子裡吧?」

  「嗯。他們說要慶祝我的生日,要請我去高級的餐廳吃飯,我沒有辦法拒絶,所以就去了他們約定的地點。可是,後來他們卻打電話來,說臨時有事,不能來了。」

  「那時他們正在進行實驗。你給他們屋子的鑰匙了嗎?」

  「沒有。」

  「那麼,那時他們就已經有你屋子的複製鑰匙了。」

  「吉敷兄,我還有一點不明白。那個呢?那個靈異照片又是怎麼一回事?那也是藤倉兄弟的……」

  「不,靈異照片應該不在他們的計劃裡。那是偶發的情況。」

  「是的。」吉敷回答時,額頭上已經冒汗,他的體力好像已經到達極限。可是在場的一班人,卻因為吉敷說的話太令人震驚,而忽略了吉敷的身體狀況。

  「不過,次郎在幫屍體穿上盔甲時,大概是反穿的,所以盔甲的面部裡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到眼、鼻、口,只看到房子的黑色頭髮。」

  牛越認同地「嗯」了一聲。

  「以上就是發生在三矢公寓的命案的全部情形,所以,通子和這個命案完全無關,只不過是屋子被人利用了而已。趕快去追捕藤倉兄弟吧!牛越兄,通子的事……就……拜託你了。」吉敷一說完,就慢慢地失去意識,昏倒在沙發上了。他的力氣真的已經用盡了。通子立刻跑過去,滿臉憂慮地來回看著吉敷和牛越,請求牛越幫助。

  「快叫救護車!」牛越回頭對站在背後的刑警說,其中一個人立刻跑到電話那邊。

  牛越看手上的表,時針正好在九點的位置上。然後,他走到吉敷身旁,蹲下來,伸手進入吉敷身上到處是污損的衣服口袋。暫時寄放在吉敷那裡的信封,果然還在口袋裏。他站起來,從信封裡抽出通緝令的申請書。

  「到底還是完成了!全憑一人之力,真是了不起!」牛越低聲說著,將申請書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