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這是一個空氣乾燥的午後黃昏時刻,屋內牆壁由造形優美的特殊玻璃構成。壁面上鐘乳奇巖林立,整個屋內似乎泛著一層微綠的空氣一般,顯得格外寧靜。
有個人兩手背在身後後*著牆站著,他雙眼環顧四周,最後將視線落於站在兵棋台旁的一個壯年男子身上。
「這麼說……」
倚牆站著的男子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洪亮,是那種屬肥胖男子的聲音。
「帝國軍打贏了,照道理說他們是不該贏的,不是嗎?博爾德克?」
「是啊!領主!不過同盟軍雖然打敗了,卻也還不到全軍覆沒的地步啊!」
「整個局勢會有所改變嗎?」
「或許同盟軍未來會扭轉局勢,報這一箭之仇。不過目前就整體而言,帝國軍是打勝了,同盟軍也不可能再反擊,這對我們費沙自治領區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領主,您覺得呢?」
倚牆而立的男子——也就是費沙自治領區的第五代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整個身體離開牆壁,站直起來。
他的長相實在奇怪之至。雖然年紀在四十歲左右,頂上已無毛,肌膚是淺黑色的,眉、眼、口、鼻,無一不大,實在稱不上是美男子。不過這種容貌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讓人覺得精力充沛,活力十足。
費沙自治領區是個中立的貿易國家,由於統治者安德魯安個性精明難纏,在他執政的這五年期間,帝國和同盟國給了他一個封號——費沙的黑狐狸。
「你覺得滿意嗎?博爾德克。」領主看著這位被自己視為心腹的輔佐官,諷刺地說。「其實這次的勝利是*運氣而非實力,下次可能沒有這麼好運了。以後應加強情報的收集及分析,這才是致勝的關鍵。」
魯賓斯基慢慢地走向兵棋台,他穿著一件黑色高領衫,外加淡紫色套裝,這身休閒的打扮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出他是一國的元首。
博爾德克按了一下按鈕,兵棋台上就出現了一幅地圖。
「這是兩軍的兵力配置圖,請由正前方俯瞰。」
這地圖和三天前吉爾菲艾斯拿給萊因哈特看的一樣。紅色代表帝國軍,綠色代表同盟軍。綠色的箭頭有三個,正好分佈在一個紅箭頭的前、左、右方。看起來就好像綠色箭頭形成一個三角形,正好將紅箭包圍起來似的的。
「帝國軍的艦艇有兩萬艘,同盟軍有四萬,所以同盟軍佔有絕對的優勢。」
「軍事位置也是同盟軍佔上風,他們把帝國軍團團圍住,不過,這傢伙……」
魯賓斯基肥胖的手按著額頭說:「這些傢伙擺出同盟軍幾百年前『達貢殲滅戰』所使用的陣形,真是不求長進的東西。」
「不過用兵學本來就是理論性的作戰方法。」
「哼!紙上談兵當然覺得完美無缺,而實際作戰時,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帝國軍的總指揮,還是那個金髮的年輕人呢?」
「沒錯!是羅嚴克拉姆伯爵。」
魯賓斯基縱聲大笑。
想到五年前,前一任的領主瓦倫戈夫剛剛悴死的時候,政權由他掌握著。但是反對派卻認為他才三十六歲,年紀太輕,主張擁護一位五十幾歲的老練候選人。而羅嚴克拉姆比他小上十六歲,現在威望日昇,對那些只會埋怨而無任何才能的老兵而言,一個不愉快的時代似乎來臨了。
「自治領主,你知道羅嚴克拉姆伯爵是如何化解這個危機的嗎?」
博爾德克語調興奮地問。而這位領主則一面注視著他的輔佐官,一面瀟灑地走向兵棋台,然後一針見血地說:「他是利用敵兵分散的狀態,而予以個個擊破的,就是這麼簡單!」
輔佐官露出驚訝的表情,眼直直看著他:「你說得對。不,簡直就是目光獨到。」
魯賓斯基毫不謙恭地微笑著,好像認為他的讚美完全正確似的。「專家往往能夠洞察機先,將危機化為轉機,進而扭轉局勢。就像這次的戰爭一樣,任何人都會認為帝國軍已被全面包圍,絕無勝算。然而,這種並不完善的包圍網,對於同盟軍而言,反而顯現出乒力不夠集中的危機來。」
「說得沒錯!」
「最主要的一點,同盟軍太小看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的作戰指揮能力了。不過,這也難怪。請再告訴我,戰況最後的變化好嗎?」
博爾德克再度操作兵棋台,檯面上又顯現出另外一幅圖來,有一枚紅箭迅速無比地向綠箭方向前進,將之消滅後,轉過頭來再將另一枚綠箭殲滅,如此一來,局勢逆轉為一對一的狀態了。自治領主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局勢的變化,直到局勢演變至此時,才歎了一口氣說:「好厲害的逐個擊破法。用兵真是神速,太完美了!」
他歪著腦袋說。「不過照這種局勢發展看來,帝國軍應該會獲勝才對,畢竟同盟軍已不太可能再挽回頹勢了啊!為何這第三支部隊沒有被打敗?這支部隊是由誰指揮的?」
「最初是由派特中將帶領,但在開戰後,由於旗艦被炸,而他本人也身受重傷,於是授權給他。」
「楊威利……這名字好像聽過。」
「他就是在八年前,指揮艾爾·法西爾大撤退的那個人。」
「啊!就是那個時候。」魯賓斯基想起來了。「我當時還在想,同盟軍中竟然也有這樣一位了不得的人哩!這位艾爾·法西爾英雄,在這次戰役中,又有怎樣的表現呢?」
首席輔佐官操作著兵棋台,向他的上司說明這次「亞斯提會戰」的最後一個階段之戰況。
地圖上綠色的箭頭分別向左右散開,使得紅箭頭的進擊行動撲了個空。接著,原本向左右分散為兩支兵力的綠箭頭又自紅箭的左後及右後包抄,合而為一後襲擊紅箭的後方……
魯賓斯基低吟著,他實在意想不到,同盟軍內竟然會有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的指揮官。
在面對全軍覆沒的危機之下,楊威利還能夠冷靜分析戰況,出奇致勝,像這樣的人物,其才華絕不亞於羅嚴克拉姆之流。
「好像在看一項繞有趣昧的魔術一樣。」
魯賓斯基揮了揮手,示意輔佐官停止說明。博爾德克往後退了一步,等待指示。
「楊威利!他這次的表現相當出色,這也表示他在上次艾爾·法西爾中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沒錯。」
「一個組織再好、兵器再好,都沒有用,操縱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在上位者若無能力及器度,有再好的局勢都會逆轉的。就好比虎牙雖利,要發揮其威力,仍須視猛虎本身的表現而定。」
魯賓斯基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譴走輔佐官。
※※※
恆星費沙的四周有四個行星,其中三個行星的表面都有高熱的瓦斯塊分佈。只有第二行星的表面有地殼,其氣體成份也和人類故鄉太陽系第三行星無異-包括百分之八十的氮素和百分之二十的氧氣,不過,其中最大的差異是第二行星缺乏二氧化碳,故而高等植物無法在此生存。
這個星球上的水份也很少,*著藍藻類等低等植物種子的散佈,使得這個行星可綠化、沃土。這種綠化工作瑾讓星球表面上水利良好的區域點綴著綠意。另外紅色的部份是岩石沙漠,一片荒野,風蝕的地形,蔚為一片風景奇觀。
由於費沙恆星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是第二行星,於是,在帝國歷三七三年,以此星球為範圍所成立的自治領區就命名為費沙自治領區。他們的人口約二○億,只擁有少數的警備艦隊,但卻支配著同盟及帝國間的貿易,握有相當的利益。從形勢上看,他們似乎是附屬於帝國的,但是,事實上卻幾近於政治完全獨立的狀態,而經濟力更是遠超過這兩個大國。
自從雷歐波特建國以來,歷代的自治領主都為了自身之安定而費盡心思。若和帝國、同盟相比較,其實力為「帝國佔百分之四十八,同盟佔百分之四十,費沙佔百分之十二」,在國際間的態勢處於「受侮而不算弱,威脅人而不算強」的地位。費沙若和帝國勢力結合,則同盟國可能居於隨時會被滅亡的不利立場。反過來說,若費沙和同盟國勢力結合,其聲勢自然將凌駕於帝國之上,但若想就此而消滅帝國,則並不容易。
費沙能夠在國際關係上,維持如此微妙的平衡狀態,實在是政治、戰略上高度的藝術表現。如果費沙太強的話,則勢將威脅到帝國及同盟,他們很可能會聯合起來消滅費沙,這種情況下,兩國勢力加起來是百分之八十八,只消一場戰爭,就可讓費沙亡國。相反地,如果費沙太弱的話,在國際間將無足輕重,帝國及同盟兩國都不會尊重它的獨立自由的。
假如帝國想要吞併費沙的話,費沙就會向同盟國示好,甚至聯合對抗帝國。又假如同盟打費沙的主意之時,費沙則立刻會向帝國*攏,以求自保。因此,費沙不但供給兩國的必需物資,而且還分別籠絡兩國的掌權者,左右逢源,籍以生存下去。
而統治這樣一個具有重要地位的國家之元首——第五代領主,就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
帝國和同盟之間,任何一方想要消滅另一方,都是相當困難的。因為兩國勢均力敵,硬拚起來只怕兩敗俱傷,使得費沙得利。
費沙之所以能夠如此重要,在國際間舉足輕重,*的並不是軍事力量,而是它的財富和策略。而帝國和同盟就是因為擁有大炮巨艦,在長期征戰下血流成河,耗損國力,招致民窮國弱,這倒使得費沙相對地顯得重要起來。在銀河帝國的絕對君主制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民主共和制互相堅持正統性而相持不下。相互殺戮之餘,費沙則隔岸觀火,不損一兵一卒即勝過雙方。
如今,羅嚴克拉姆和楊威利的出現,更讓費沙預感到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今後這兩人的發展動向,將是密切注意的焦點。或許這對兩人的評價過高,但是多一分準備畢竟會多一分勝算的。
Ⅱ
行星奧丁的西半球現在正被柔軟的黑夜籠罩著。
不論是在同盟或帝國的領域裡,行星自轉,日夜賴以交替的現象是永恆不變的。即使是控制著銀河系宇宙森羅萬象的魯道夫大帝也沒有辦法改變天體運行的事實。不過各個行星週期並不是都完全相同的,有的行星的自轉週期是十八個半小時,有的是四十個小時,各有不同。
在人類的發祥地-太陽系第三行星上居住的人類,其生物時鐘是以二十四小時為單位過生活的。習慣也已確定是二十四小時制,而在各恆星間往來飛行的人們。就必須要面對日夜有別的時差問題,作適當的生理調節了。
在行星上的各種宇宙船、宇宙空間都市,往往都需要建造一些人工設施以配合二十四小時週期的生活環境。譬如說,白天的人工照明要亮,晚上要暗,溫度的調節是晚上較涼,白天較熱,冬天較冷,夏天較熱。
而有些自轉週期相當長或相當短的行星們,為了要強制施行一天二十四小時制,遂有一些現象及規定產生,比方說,今天一整天都是白天,明天一整天則是黑夜,或本行星在一天中有兩次日昇等的規定。
最感不便的是那些自轉週期為二十一個半小時或二十七個小時不等的星球,雖然他們和標準的二十四小時相差不多,但是在施行二十四小時標準制時,卻又時常有一、二小時的誤差,誤差每天在增加,需要調節的幅度也跟著加大,讓人難以適應。
不論是帝國或同盟,使用的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標準歷」,銀河帝國的一月一日也就是自由行星同盟的一月一日。
或許有人會問:「現在的人類社會早已不以地球為中心了,為什麼樣樣都要沿襲地球制度呢?帝國也已頒布一套『宇宙歷』,難道在時間方面就不能發明另一種新的準則嗎?」
有這種質疑的人往往認為老舊就是不好,應該汰舊換新。然而,新的制度又有誰能制定得出呢?於是,自古沿用的制度就這樣地被採用下來了。
在度量衡方面,地球規定,一立方公分的水,其溫度為四度℃時,重量是一公克,這種重量是在地球的地心引力下測量的。一公分又等於地球固長的四十億分之一。這些單位為全人類社會所通用。
魯道夫大帝也曾試圖改變這些度量衡單位。他想以自己的身高和體重為標準,另外定出一套長度和重量的單位及公式,不過尚在研究當中,未付諸實行。
變更單位的提案未付諸施行的原因並非案子本身太過不合理,其主要的原因在於牽涉層面過廣。因為,如果要改變度量衡的話,所有人類社會中的電腦記憶網路及計算器都需要全面汰換,所需經費相當高。這筆經費是由財務部長克禮菲演算出來的,據說當他將算出來的這筆大數目拿給皇帝魯道夫看時,這位剛愎自用的人竟然驚訝得發呆了。
人人都說,克禮菲所演算的數值很明顯地是太大了,但是魯道夫對此一竅不通,剛好讓克禮菲能夠毫不費力地阻止他這種一味將自己神化的高傲態度,也使得公尺和公克得以保存下去。
※※※
銀河帝國的皇宮——新無憂宮,在夜空之下聳立著,顯得壯麗輝煌。
這是一棟獨立的建築物,四周連接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築物,有無數的噴水池圍繞其間,還有自然和人造的森林、薔薇花園、雕刻、花壇、涼亭、草地等裝點其間,美輪美奐,整棟建築物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銀光之下,看起來相當舒服。
這棟皇宮是支配一千個以上的恆星系統的政治中樞,它的附近雖然也有一些宮邸建築,但都不是高層建築物,其主要部分也都地下化。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臣民們的位置不可高於皇帝陛下的宮殿,也不可由高至低地俯瞰皇官,這些行為都是大不敬的。在天空巡迴的衛星也絕不能行經宮殿正上方。
宮殿中的隨從及女僕有五萬多人,每天負責打掃、清潔、招待、花園管理、飼養鹿群等工作,極盡奢華,也代表皇帝的地位之高及權勢之大。
宮殿之中沒有電梯也沒有自動升降機,上下樓一定要走樓梯。因為偉大的魯道夫認為,強健的體魄是身為一個統治者所必備的條件之一,試想,一個連上下樓都沒辦法用自己的腳來完成的人,又怎麼能夠肩負國家的重任呢?
在這天晚上,群臣都齊聚於皇宮的「黑珍珠室」中,為羅嚴克拉姆伯爵舉行帝國元帥杖的授杖儀式。羅嚴克拉姆伯爵在亞斯堤會戰中,擊敗叛亂軍,顯揚帝威,因而獲得此一殊榮。
帝國元帥的位階比一級上將雖只高上一級,但身份卻尊貴許多,年薪有兩百五十萬帝國馬克,除了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以外,其他的罪行一律可免除刑罰。另外,他還可以設立元帥府,自由任免其所需之幕僚。
目前帝國中享有此一特榮的帝國元帥共四名,現在再加上羅嚴克拉姆伯爵,共計五名,而羅嚴克拉姆伯爵同時也是帝國宇宙艦隊的副司令官,全帝國18個宇宙艦隊中約有半數均在他的指揮之下。
「伯爵再往上升,就是侯爵了。」
在這片廣大的「黑珍珠堂」一角,有人在竊竊私語著。自古以來,謠言一直就是這麼伴隨著人類的,不論在什麼樣的情況和時代之下,也不管地點是在豪華的宮殿中或貧民街上。
今晚在這間黑珍珠室中,文武百官、皇親權貴們全到齊了,他們齊列於寬六公尺的紅色絨毯——由兩百名工人花費四個半世紀編織而成-的兩邊,一邊是文宮,一邊是武官。
文官行列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立典拉德侯爵。他是帝國的代理宰相,為內閣的最高首長,長得鼻尖眼陰,頭髮銀白,現年七十五歲。宰相之後所站立的,依序為財務尚書凱爾拉赫、內務尚書菲爾格爾、司法尚書倫普、科學尚書威爾赫密、宮內尚書諾伊格倫、內閣書記官齊魯瑪傑克……等等。
另一邊站著的武官,依序為軍務尚書艾倫博克元帥、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斯坦赫夫元帥、幕僚總長克拉傑元帥、宇宙艦隊司令官繆肯貝爾加元帥、裝甲擲彈兵總長奧夫雷沙一級上將、近衛兵總長拉姆斯多夫一級上將、憲兵總長克拉瑪上將、接著是十八個艦隊的司令官……等。
大家聽到古意盎然的號角響起後,都馬上站正了身體,人人噤聲,聆聽司儀震天般的聲音喊著:「支配全人類、全宇宙的統治者、天界的秩序、與法則的保護者、神聖不可侵犯的銀河帝國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陛下駕到!」
說畢,帝國國歌的旋律奏起,群臣紛紛彎腰鞠躬。
皇帝從地毯中走了過去,經過那數不清的人頭行列,坐上最前端正中央的金黃色豪華龍椅。
銀河帝國的第三十四代皇帝是佛瑞德李希四世,現年六十三歲,是個看起來似乎相當疲憊的男子。他的模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這並非憂心國事所致,而是歷經激烈的權力鬥爭後造成的。他那身形瘦弱的體格,與先祖魯道夫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皇后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她得的病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之類的小病而已,結果卻未能治癒。在這連癌症都能克服的時代,「感冒」卻是連依靠「魯道夫大帝的威光」也不能完全排除的疾病。
皇后去世之後,皇帝封了一名寵妃安妮羅傑為格裡華德伯爵夫人,事實上,這名寵妃已取代了皇后的地位了。不過,由於這位伯爵夫人並非高級貴族名門出身,因此始終無法參與國家大事,今晚也一樣未現身在這個授杖儀式中。
「宣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殿下!」
這一回,百官們並未行最敬禮,大家的目光都迎視著這個年輕武官的到來。
貴夫人們看見這位年輕人,都不禁發出了讚歎之聲。就連對萊因哈特有反感的人——在場的大部份人,也都不得不私下承認他是個美男子。
他那端整秀麗的客貌宛若用最上質的白瓷所創作的娃娃,但娃娃的眼光沒有這般銳利,表情亦不若他如此剛毅。要不是皇帝對他的姐姐——安妮羅傑寵愛有加,要不是他生得這種表情,他和皇帝的君臣關係,必定會轉化為同性相戀的流言。
眾人內心各有所感,紛亂不一,萊因哈特腳步沉穩而有力地走來。具有武官的威武氣勢,他走到御座前面,內心漫不在乎,外表卻恭敬有禮地單膝跪下。
他擺好架勢,等待皇帝下令指示。按照正式的場合,臣下不可以在皇帝發言之前開口說話。
「羅嚴克拉姆伯爵!這次的功勳可真是了不起啊!」
一派毫無個性的發言。
「不敢當!完全是陛下的洪福所賜!」
萊因哈特的回答也很沒個性,但卻是他暗自算計與自我克制的結果。對於這番違心之論,對方既不能領會,又只會使在旁眾人覺得反感。對萊因哈特而言,皇帝的重要性輕如鴻毛,真正重要的不過是司儀傳誦的那一片紙張罷了。
「好!朕特別充許你去見你姐姐。」
萊因哈特心頭大震,如怒濤洶湧,幾乎不能自己。眼中如厲電般閃過一道亮光,只是因為他低著頭,不動聲色,所以誰也沒有見到!
「特別充許?親姐弟要見面,還要你特別充許嗎?你以特權把姐姐奪走了!佛瑞德李希四世,你之所以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是實力,而是你的血統!現在我們的力量還不夠,終有一天,我要把你從這個位置扯下來!我要你嘗嘗最重要的東西被奪走的滋味!」
這時司儀聲音傳來,把他拉回現實。
「亞斯提星域討伐叛軍一役有功,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伯爵晉陞帝國元帥,擔任帝國宇宙艦隊副司令官,半數的宇宙艦隊歸於你的麾下指揮。帝國歷四八七年三月十九日,銀河帝國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
萊因哈特直起身來,踏上階梯,恭恭敬敬地接過任職令。終於授予元帥杖了,從這一刻起,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正式成為帝國的元帥了。
萊因哈特表面上笑容燦然,但內心卻不以為滿足。因為,這只是他前進目標途中,小小的第一步罷了!他終於從奪走姐姐的無能者手中取得權力了!
「喔呵!二十歲的元帥耶!」
壓低聲音喃喃說道的是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年紀近五十歲,身形剽悍,左頰骨被同盟軍射出的雷射光擊中過,傷痕彌新,呈紫色。他故意不將傷口醫好,以便向人誇示自己是身經百戰的猛將。
他故意煽動那位麾下部隊被萊因哈特搶走一半的將領。
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繆肯貝爾加元帥,半白的雙眉微微上揚。「卿話雖不錯,但那個金髮小子的軍事才能,的確無可否認!現在,他己擊破叛軍了,而這等本領,身經百戰的梅爾卡茲也無話可說的!」
「看得出他一副牙齒被拔光的樣子。」
眾人望著靜靜站在武官行列中的梅爾卡茲,奧夫雷沙毫不留情地抨擊他。
「雖然我方勝利了,但僅只一次而已,所以純屬偶然罷了!依敝人之見,純粹是因為敵人太過無能!不管結局如何,勝敗本來就是相對的啊!」
「聲音太大了!」
元帥雖然斥責他,但並非否定一級上將發言的內容。對大貴族出身或年事甚高的將官而言,要他們寬大地接納萊因哈特的功勳,並非易事!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元帥覺得有必要轉移話題。
「對了!談到敵人,那個名叫楊的指揮官,您知道嗎?」
「這嘛……沒什麼印象啊!他是何方神聖?」
奧夫雷沙記不起艾爾·法西爾事件了。
「在這次會戰中,防止了叛軍全面崩潰,並且使艾爾拉赫少將戰死的男子嘛!」
「哦!」
「好像是一個才幹過人的將才哦!聽說那金髮小子也對他頗為折服哩!」
「這豈不大快人心!」
「如果那是萊因哈特個人的事的話!你和敵人在作戰時,可沒法子自己選擇對手吧?」
元帥閃爍其詞。奧夫雷沙不明就裡的聳聳肩。
「黑珍珠室」再度響起音樂。這是為建立功勳的武官所播放的頌歌——「王爾古雷為勇士的喝采」。
※※※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校和其他副宮級的軍人,在隔著一條寬闊的走廊的「紫水晶室」等候著。
既非貴族亦非將領的吉爾菲艾斯,沒有資格進入「黑珍珠室」,但是,最近這兩天,他將跳過准將直升少將,確立了「閣下」稱號的地位。屆時,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典禮儀式中,也將有他的立足之地。
每當萊因哈特更上一層時,自己也隨之榮升進階……吉爾菲艾斯身體輕輕發顫。雖然他並不否認自己有才幹,但是榮升的速度的確太快了些,他不免對自己的實力是否合乎這個位子的要求,感到誠惶誠恐!
「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校吧!」
身旁有人壓低聲音叫道。
三十出頭的高級軍官,站在吉爾菲艾斯的面前。徽章階級是上校。身軀高大,黑溜溜的頭髮摻雜著少許白髮,淡褐色的眼睛,皮膚青白。
「是的!您是哪位?」
「巴爾·馮·奧貝斯坦上校!幸會了!」
說話的時候,這名叫奧貝斯坦的男子,兩眼掃射著異樣的光彩,令吉爾菲艾斯倒抽一口寒氣。
「對不起!……」奧貝斯坦嘟囔著。因為,他察覺了吉爾菲艾斯的表情。
「假眼看起來是有點故障了,讓您受驚了,抱歉!明天我就把它給換掉吧!」
「來是假眼啊!不!我才是失禮了……!」
「什麼話,請別放在心上才好!裡頭安裝了感光電腦,多虧了它,我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動,只是,壽命實在太短了些……」
「在戰場上受傷的嗎?」
「不是,出生就這樣的!如果我生在魯道夫大帝時代的話,可能會因『劣質遺傅因子排除法』,被處死刑吧!」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振動,久久才沉澱下來,吉爾菲艾斯深吸了一口氣。他對魯道夫大帝大肆批評,顯然犯下不敬之罪了!
「你有一位很好的長官呀!吉爾菲艾斯上校!」奧貝斯坦說道,聲音略微提高,但仍像是在喃喃自語。「所謂好的長官就是要能使部下長才有所發揮的人,放眼現在的帝國軍,這種上司少之又少。但是,羅嚴克拉姆閣下就不同了,他不像年輕人那般輕浮,反而顯得非常老成持重,那些腦袋裡只有門閥意識的強大貴族,恐怕很難瞭解他吧……」
吉爾菲艾斯的腦海裡閃起「陷阱」的警告信號,這個自稱奧貝斯坦的男子,並不能確定不是那些覬覦萊因哈特垮台的傢伙所操縱的傀儡之輩。
「你屬於那一個部隊?」
他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
「到目前為止,是在統帥本部的情報處理部,不過,以後則奉命擔任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的幕僚!」回答之後,奧貝斯坦淺淺笑著。「您似乎是別具戒心啊!」
剎那間,臉色泛白的吉爾菲艾斯無言以對,這時,萊因哈特走了進來,典禮好像結束了。
「吉爾菲艾斯!明天……」
他揚聲說道,一面觀察著部屬身旁這位面色青白的男子。
奧貝斯坦行禮並報上名,形式化地說了幾句賀詞之後,轉身離開。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走出走廊,是夜,他們住在宮殿的客用館邸。走到那裡,必須在庭園內部步行約十五分鐘之久。
「吉爾菲艾斯!明天,我要和姐姐見面,你也來吧!」走到夜空下時,萊因哈特說道。
「我和您一起去,好嗎?」
「到現在還顧慮什麼呀!我們是一家人哪!」
萊因哈特綻放著少年的笑顏。收收笑意,他壓低聲音說道。
「對了!剛剛那個男的是誰?有點令人感到不安哩?」
吉爾菲艾斯把事情簡單地說明一遍。
「真是深不可測的人!」
吉爾菲艾斯說出自己的感想,萊因哈特一面聽他描述,一面揚起雙眉。
「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男子!」他對吉爾菲艾斯的意見表示贊同,「他親近你的目的仍不得而知,但不外乎別具用心。這種敵人太多了,我們也要小心應付才是!」
兩人同時相視而笑。
Ⅲ
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的館邸位於新無憂宮的一隅,搭乘富麗的宮廷用地上車,也得花上十分鐘才能走到。
吉爾菲艾斯兩人寧願走路,還覺得比較快活,可是,又不好違拗皇帝的美意,所以,只好搭乘由宮內省所派譴的地上車前往。
館邸位於長滿菩提樹的池畔,建築式樣簡單而明晰,和女主人非常相稱。
當認出安妮羅傑的優美身影時,萊因哈特不等車子完全停妥,就跳了下來,跑向她那兒。
「姐姐!」
安妮羅傑綻開春陽般的笑顏歡迎他。
「萊因哈特!你來了!還有,齊格也是……」
「……安妮小姐看起來氣色很好!」
「謝謝!來!兩位請進來!幾天以前我就開始在等你們來了。」
哎!這個女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吉爾菲艾斯心裡想道。即使是在皇帝的權力之下,她的高雅、純潔也絲毫無損。
「泡杯咖啡吧!再吃點巴旦杏蛋糕。這是我親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胃口,吃吃看吧!」
「簡直是太對胃口了!」
萊因哈特搶著回答,頃刻間,寬廣的客庭充滿了和煦的氣氛,時間彷彿又回到十年前了。
咖啡杯摩擦的聲音,乾淨的桌巾、巴旦杏蛋糕微微逸出的香草甜味……此刻四周洋溢著一種樸實的幸福感。
「我常聽人說,貴為伯爵夫人之流的人,不用親自下廚的……」
安妮羅傑俐落地切著蛋糕,笑了笑說:「管別人怎麼說呢!沒辦法!我很喜歡做啊!我不想依賴機器,我喜歡親手燒菜!」
隨著咖啡的攪動,奶油勻開了。三人一面嘗著點心,一面自在地聊天,心間彷如一波波的暖流流過,時間漸漸地過去了。
「萊因哈特講話老是不經大腦,一定常給你添麻煩吧?齊格!」
「不會啦……」
「講出真心話才好啊!」
「萊因哈特!別胡鬧了!對了!夏豪傑子爵夫人送給我一瓶粉紅色的葡萄酒,很好喝喲!在地下室,帝國元帥,麻煩您去拿來,好嗎?」
「愛鬧的才是姐姐呢!哎!拿酒也好,什麼事都好,悉聽尊便!」
萊因哈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站起身來離去。
留下安妮羅傑和吉爾菲艾斯兩人。安妮羅傑露出溫煦的笑容對弟弟的好友說:「齊格!弟弟一向多虧你的照顧!」
「快別這樣說!受照顧的才是我呢!我不是貴族,才這個年紀就做上校,真是受之有愧!」
「再過不久就升少將了,不是嗎?我聽人說了。恭喜你!」
「謝謝!」
吉爾菲艾斯覺得耳根發熱。
「弟弟嘴裡不說,或許他自己也沒察覺,其實,他是很依賴你的!弟弟的事以後就麻煩你了!」
「我只怕力有不逮!」
「齊格!你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弟弟的確有才能,也許多了一點別人所沒有的才能,但是,弟弟沒有你這麼成熟。他就像一隻放腳狂奔的羚羊,只知道快速向前衝,有一天,他總會從斷崖上摔下來的,打從弟弟出走之日開始,我就有這種預感了,所以,現在才對你說這一些話。」
「安妮小姐……」
「齊格!我就拜託你了!請你在身旁守護著他,別讓他從斷崖上摔下。當你發現有這種預兆時,請叫住他!點醒他!弟弟應該會接受你的忠告的。如果,他連你的話也不肯聽,那麼……那時也是弟弟的窮途末路了吧。」
微笑自安妮羅傑美麗的容顏上消失,她那寶藍色的眼眸籠罩著哀傷的陰霾。
吉爾菲艾斯心上有如利刃劃過般痛楚,不錯!現在再也不是十年前了!萊因哈特和自己也不是街上奔跑的小少年了,而安妮羅傑也不再是鄰家的小少女了!一個是皇帝的寵妾,一個是帝國元帥,一個是帝國元帥的副官。他們三人同時處於權力的芳香和腐臭的漩渦中……。安妮小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去做!
吉爾菲艾斯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答應了主人的要求。
「請你相信我對萊因哈特的忠誠!我絕不會辜負您的托付的。」
「齊格!非常感謝你,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這個麻煩,不過,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信不過。所以,講你見諒。」
「其實,我多麼希望能照顧你們啊!」吉爾菲艾斯心中想道。「十年前,當你對我說『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時,我便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你們了……」
十年前,如果自己有這麼大,他絕不會讓安妮羅傑落在皇帝手上的。他或許會排除萬難帶著這對姐弟,逃到自由行星同盟也說不定,搞不好現在也成了同盟軍的軍官了。當時,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辦法看清自己要什麼。現在就不同了!但是,畢竟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太晚了!為什麼當人想要做事時,他的年齡總是無法配合呢?……
「……你應該把它放在比較好找的地方啊!」
萊因哈特揚聲說道,他回來了。
「好的!辛苦你了。不過,辛苦可是有回報的喲!把杯子拿來吧!」
「相聚的時光雖然短暫,但能夠擁有便是幸福了。」吉爾菲艾斯對自己說道,心中也不由得對將會到來的下一場戰爭感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