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中場的滑稽劇

在費沙自治領內代表銀河帝國利益的是帝國高等事務官。現任的帝國高等事務官是雷姆夏特伯爵由弗恩。

有著銀白色頭髮和近乎透明之眼瞳的這位貴族,是在魯賓斯基就任費沙自治領主的同時,由帝國首都派遣過來的,在背地裡被人們稱為「白狐」。不用說,這是和魯賓斯基的「黑狐」相互對照的稱呼。

這一晚,他接受了魯賓斯基非公開的邀請,但招待的地點,不是自治領主的辦公室也非官邸,甚至亦非私宅。在四個半世紀以前,這地方還是充滿鹽氣的山間小盆地,如今已成了人造湖。在湖畔築起了一座和魯賓斯基沒有法定關係的山莊。其擁有人是魯賓斯基眾多情人之中的一位。

「自治領主閣下到底有幾位情人呢?」

以前也有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魯賓斯基沒有立即答覆,而以認真的表情在思考著,而後裝出一副近乎厚顏的明朗笑容回答道:「不以打為單位的話,恐怕還算不完哩!」

似乎有點誇張,但也並非完全是吹牛的。他的外表給人的印象的確是一點也不含糊。

魯賓斯基的人生是祟尚享樂主義的。芳醇清香的美灑、似可溶化舌頭的佳餚、震撼心弦的樂曲、婀娜多姿的美女,全都是他所愛好的。

不過對他而言,這也只是次等娛樂而已,最有趣的遊戲另有他物。政略和戰略的遊戲,是把國家及人類的命運當作無形的籌碼來進行的,其中所能得到的樂趣,不是醇酒或美女可比擬的。

如能洗練地使用權謀術數則可成為一種藝術,魯賓斯基是如此認為的。而以武力恐嚇是最下等的做法,無論是打著何種旗號,但這一點在帝國和同盟之間是沒有區別的。魯賓斯基思索著,這兩者大概可說是魯道夫這個怪物所生下的一對互相憎垠的雙胞胎吧!

「閣下,今晚特地請我過來,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吧?」

把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雷姆夏特伯爵詢問著。帶著愉快的心情審視他那警戒的表情,魯賓斯基回答道:「沒錯。我想這件事您大概會有興趣……自由行星同盟企圖要對帝國展開全面性的軍事攻擊。」

對這位帝國貴族來說,要嚥下這句話的意義是需要數秒鐘時間的。

「同盟?」吐出這句話後,伯爵發覺不對,馬上又改了口。「閣下是說叛徒們企圖對我帝國有不軌的行為嗎?」

「攻下了本帝國引以為傲的伊謝爾倫要塞之後,同盟國內似乎沸騰著好戰的氣氛。」

伯爵略略的瞇起了眼。

「佔領了伊謝爾倫要塞後,叛徒們等於掌握了進犯帝國領域的橋頭堡。這是事實,但也不一定馬上就會有全面的侵略行動吧?」

「但是,據我們可靠的情報顯示,很明顯地同盟軍正進行著大規模攻擊計劃的準備喔!」

「所謂的大規模是……?」

「二○○○萬以上的兵力,不!也許會超過三○○○萬。」

「三○○○萬!」

這位帝國貴族那近乎無色的眼瞳在燈光下閃著白光。

即使是帝國軍也無法在一夕之間動員如此的龐大的軍力,這不僅僅是數量上的問題,且牽涉著組織、管理、調度、運用的能力。同盟有這樣的能力嗎?不管如何,這的確是重要的情報……。

「不過,閣下為什麼要告訴我這樣的情報呢?是不是還有其他什麼理由?」

「您這番話,真讓我有些意外啊!我們費沙曾經做過不利於帝國的事嗎?」

「自治領主閣下言重了。當然,我們帝國也對費沙的忠誠和信義寄予完全的信賴。」

雙方都虛偽無比的敷衍著對方,但內裡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道破而已。

不久後,雷姆夏特伯爵回去了,在TV顯示屏幕的畫面上,看著他搭乘的地上車匆忙地駛去,魯賓斯基露用了陰險的笑容。

高等事務官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會立即向帝國本星發出急報吧?因為這是不可置之不顧的情報。

失去了伊謝爾倫的帝國軍是否會臉色大變的出來迎擊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總指揮大概會是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吧?這次只希望帝國軍別贏得太過火就行了。

不然的話,可就麻煩了。

之前當得到了楊將以半個艦隊攻擊伊謝爾倫要塞的情報時,魯賓斯基並沒有通知帝國。一來是認為不可能成功吧?另一方面亦是想看看楊的智略。

「原來還有那種策略,真令人佩服。」事後連魯賓斯基也為之驚訝。「但也不可以光只是佩服啊!必須讓傾向向盟方面的軍事平衡,也向帝國方面回復一些才行。」

「非得讓他們再互相殘殺才成。」

身兼代理銀河帝國宰相及國務尚書二職的立典拉德侯爵,今晚於宅邸中接受了財務尚書凱爾拉赫子爵的拜訪。

報告卡斯特羅普動亂的事後處理已告一段落,是財務尚書這次來訪的目的。身為下屬的人如果不親身拜訪上司而在自宅中直接以TV通信聯絡報告,這種習俗在帝國裡被認為是不禮貌的。

「卡斯特羅普公爵的領地財產處理大致完成了,換算的金額竟有五○○○億帝國馬克之多!」

「可真會儲蓄啊!」

「的確,不過一想到這番苦心經營的積蓄,最終竟是為了收歸於國庫,倒令人覺得有點可憐了……」

深深地品味了一下紅酒的醇香,財務尚書淺嘗了一口。這時國務尚書放下了酒杯,表情有著少許的改變。

「對了,有事想和卿商量一下。」

「是什麼事呢?」

「不久前,費沙的雷姆夏特伯爵來了緊急通訊。叛亂軍似乎是要向我帝國領土大舉入侵了。」

「叛亂軍?」

國務尚書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財務尚書將酒杯置於桌上,留下半杯的酒在激烈的搖晃著。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是啊,但也可說是一個好機會。」國務尚書將雙手交錯在胸前。「在此時我們許勝不許敗。據內務尚書的報告,在平民之中好像已經釀成了革命的氣氛。伊謝爾倫的失陷.他們似乎也略為感覺到了。要掃除這些氣氛,非得擊敗叛徒,回復帝室的威信才行。另外,也得多少給他們一點甜頭。例如對思想犯給予特赦、減輕賦稅、降低酒價等等。」

「不要對他們太好,否則反而會騎到你頭頂上來的。我看過那些激進派的地下文件,寫了一大堆什麼『人先有權利後有義務』的一些荒唐的言論。如果再給予特赦,不是只會增長這股歪風嗎?」

「話雖如此,但光是緊緊勒住人民的脖子是無法統治好的。」國務尚書厲言規戒著。

「這樣說當然沒錯,但有必要迎合民眾……不,這件事還是另找機會再談好了。叛亂軍要入侵我帝國這個情報的出處還是那個魯賓斯基吧?」

國務尚書點了一下頭。

「費沙的黑狐!」財務尚書不高興地低聲罵道。「比起叛徒們而言,費沙的守財奴們對我們帝國而言可能更加危險呢,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了。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我也有同感。不過,眼前我們仍得應付叛徒們的威脅才行。要讓誰去擔任防衛的重任呢?……」

「金髮小子不是很想做嗎?讓他去做不就好了?」

「可別感情用事了。讓那小鬼去做,如果他成功了,聲望勢必就會再升高一段,也許將使我們沒有對抗他的餘地;如果他失敗了,我們將在極端不利的狀況下,和叛亂軍交戰。可能是在帝國的中樞部和得意洋洋的三○○○萬大軍作戰啊!」

「閣下太過悲觀了。」

財務尚書挺身開始說明。

和羅嚴克拉姆伯爵一戰之後,即使勝了,叛亂軍也不會絲毫無損吧。伯爵他確實不是等閒之輩,一定會給予叛亂軍不小的損害的。而且叛軍此次遠征遠離了根據地,補給上是絕對無法隨心所欲的,更何況他們缺乏地利。

到時我們就可以以逸待勞的反擊疲於征戰的敵人。順利的話,在此狀況之下,甚至可以不必戰鬥,只要陷入持久戰,敵人將受困於物資不足及心理的不安,而後就不得不撤退了。我們再趁機追擊,要得勝也就不困難了——這就是財務尚書的觀點。

「原來如此,但那是金髮小子失敗時的情形。萬一他勝了又如何?即使現在我們仍無法將他控制於掌下,這都是他藉著皇帝陛下的恩寵和武勳的緣故,如果再放任他繼續增長下去的話,結果是很難收拾的。」

「讓他增長下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過是個一步登天的小子,隨時都可料理他的。他也不能每時每刻都和軍隊一起行動吧?」

「嗯……」

「在叛亂軍滅亡之時,那金髮小鬼也會倒下的。在我們需要之際,不是該好好利用一下他的才能嗎?」

財務尚書冷然地說著。

宇宙歷七九六年標準歷八月十二日,在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舉行了攻略銀河帝國的作戰會議。

聚集在統合作戰本部地下會議室的有本部長席特列元帥,還有其下的三十六名將官,其中也包括了剛剛晉升為中將的第十三艦隊司令官楊威利。

楊的臉上沒有爽朗的氣氛。如同他曾對先寇布上校所說過的,他一直以為如果攻下了伊謝爾倫要塞的話,就可遠離戰爭的危機。但事實卻正好相反,楊只覺得自己太年輕、也太天真了。

但就算自己是太年輕也太天真了,楊也無論如何都不能認同在此時期提出的出兵論和戰爭擴大論的正確性。

伊謝爾倫的勝利,只不過純屬楊一個人的成功罷了,同盟軍本身是沒有與此相稱的實力的。而且實際的現狀是,軍隊早已筋疲力盡了,支持軍隊的國力也到了下限。

但是,楊所清楚知道的這個事實,似乎並未為同盟軍政的首腦部所瞭解。

軍事的勝利就像迷幻藥一樣。這種「佔領伊謝爾倫」的甜美毒藥,似乎使得潛伏在人們血液中的那種好戰的天性,一下子爆發了。連理當保持冷靜的言論機構,也異口同聲地高呼著「向帝國領域內進攻!」,政府的宣傳和情報部門也巧妙地推波助瀾……。

大概是攻陷伊謝爾倫所花費的代價太少了吧!楊如此想著。如果是經由數萬人以上的流血所得到的成果的話,人們或許就會說:「已經受夠了!我們勝利了,但也累了,是應該休息一下,回顧過去,然後寄望未來的時候了,到底有什麼事情還值得我們去爭呢?」

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人們現在想的是,要勝利實在太容易了,勝利的果實實在是太美好了。相當諷剌的是,讓他們有如此想法的卻是楊本人。對這位年輕提督而言,這實在是完全不合本意的,為此酒量也更為增加了。

遠征軍的陣容,雖然還未正式發表,但已經有了初步決定。

總司令一職,由同盟軍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拉薩爾·羅波斯元帥自己擔任。他是僅次於席特列統合作戰本部長的軍部第二號人物,和席特列經歷了近半個世紀的競爭關係。

副司令官一職未設置,身居總參謀長席位的是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他是菲列特利加的父親。往他之下配置有作戰主任參謀高尼夫中將、情報主任參謀畢羅萊涅少將,後方主任參謀是卡介倫少將。這對在事務處理方面的手腕受到相當評價的亞列克斯·卡介倫而言,可是許久未有的前線勤務了。

在作戰主任參謀之下,設有作戰參謀五名。其中的安德魯·霍克准將是六年前在軍官學校中以第一名畢業的,最初提案此次遠征計劃的即是這位青年軍官。

在情報主任參謀和後方主任參謀之下的情報參謀和後方參謀各有三名。

以上的十六名將官再加上高級副官及通信、警備等其他人員,構成了總司令部。

而實戰部隊方面則動員了八個宇宙艦隊。

第三艦隊、司令官路菲普中將。
第五艦隊、司令官比克古中將。
第七艦隊、司令官赫伍德中將。
第八艦隊、司令官阿普頓中將。
第九艦隊、司令官沙列姆中將
第十艦隊、司令官伍蘭夫中將。
第十二艦隊、司令官波羅汀中將。
第十三艦隊、司令官楊中將。

以亞斯提星域會戰中受到重創的第四、第六艦隊為主,此次又把第二艦隊的殘存戰力也編入了楊的第十三艦隊。也就是說,在構成同盟軍宇宙艦隊的十個艦隊之中,留在國內的只剩第一、第十一艦隊而已。

另外,再加上統稱為陸戰部隊的裝甲機動步兵、大氣層空中戰隊、水陸兩棲戰隊、水上部隊、騎兵部隊及其他各種獨立部隊,連國內治安部隊之中的重武裝人員也納入編制之中。

在非戰鬥人員方面,技術、工兵、補給、通信、管制、整備、電子情報、醫療、生活等都動員了各分野中最大限度的人數。

總動員人數三○二二萬七四○○名。這等於是動員了全自由行星同盟的六成兵力。而這個人數是同盟國總人口一三○億的百分之○.二三。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提督們,對這次史無前例的巨大作戰計劃也無法掉以輕心。放眼一看,有的在擦著那根本未曾流汗的額頭,有的不斷地喝著準備好的冰水,有的則和鄰座的同僚低聲私語著。

上午九點四十五分,統合作戰本部長席特列元帥帶著首席副官馬利涅斯克少將剛踏進到會議室中,會議立即開始了。

「此次向帝國領域遠征的計劃雖已經由最高評議會決定了……」

開口說話的席特列元帥,表情和聲音中並沒有一向給人的昂揚感覺。列席的諸將都知道他是反對此次出兵的。

「但遠征軍的具體行動計劃步驟仍未確立,本日的會議即是為了決定此一事項。同盟軍是自由國家的自由軍隊,希望各位根據這種精神,熱烈的提議和討論。」

或許有人從欠缺積極性的發言中看出了本部長的苦惱,又或許有人會對那教條主義似的語調感到輕微的反感。在本部長合上嘴時,全場靜默,暫且還沒有任何聲音。似乎是各自浸入了沉思之中。

楊在腦裡反覆想著不久前從卡介倫那裡聽到的事。

「總之,三個月後有統一選舉。在這些日子,戰爭的負面影響,使經濟、社會、民生等各領域存在的問題日益嚴重,不祥之事時有發生。為了贏得選舉必須將市民的注意力引離到外界去,也就是此次的遠征了。」

楊心想:「這就是統治者為了掩飾失政的手段了。如果國父海尼森地下有知,也會為之歎息吧?他的理想並不是要人們為他築起那高達五十公尺的白色紀念像,而是要築起一個防止當權者恣意侵犯市民的權利及自由等等危險的社會體制吧!」

就像人類會衰老一樣,也許國家也難以避免地會墮落和頹廢。但即使如此,為了贏得選舉以維持今後四年內的執政,而把多達三千萬人的將兵送進戰場的做法,這是超乎楊所能理解的。三千萬的人、三千萬的人生、三千萬的命運、三千萬的可能性、三千萬的喜怒哀樂——把這些置之死地,加入犧牲的行列中,換來的利益卻由身處在安全地帶的人們獨佔。

從事戰爭者和教唆戰爭者之間,這種極不合理的相互關係,自有文明以來,經歷了這些時代卻絲毫沒有改善。可能古代的霸王那種挺身陣前,和士兵一起以己之身去迎接危險的行為還要比現代好些吧?這大概可說是教唆戰爭者的倫理性低落的證明了……。

「我相信此次的遠征是我同盟開國以來的壯舉。能以幕僚的身份參加,這份軍人的榮譽是無可比擬的。」

這是最初的發言。

語調中似乎缺少了點什麼,讓人聽著很不舒服,這個像拿著稿子在朗誦似的聲音是發自安德魯·霍克准將。雖是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但看來卻比實際年齡要來得老,讓人覺得楊還比他年輕些。那缺乏血色的臉頰似乎太單薄了,眉目倒還清秀。只是那彷彿總想著要凌駕於他人之上的高傲眼神和扭曲的嘴唇,使人對他的印象更為灰暗。雖說像楊這種與優等生表現無緣的人,看到這種秀才本來就會戴上一副偏見的眼鏡……。

霍克委婉地將軍部的壯舉——他自己所提案的作戰——以美麗的辭句自讚了一番之後,接著發言的是第十艦隊司令官伍蘭夫中將。

伍蘭夫是曾經征服古代地球半壁江山的騎馬民族之後裔,是個筋骨壯健的壯年男子。淺黑的雙眼散發出銳利的光芒。在同盟軍諸提督當中,以同盟首屈一指的勇將之名而受到市民的擁護和愛戴。

「既然我們是軍人,只要有了前進的命令,不管是何處我們都要勇往直前。更何況是要直搗暴虐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根據地,當然更是義不容辭了。但是,不用我多說,雄圖偉業並不等於輕率無謀。周詳的準備是不可或缺的,首先我想詢問,此次遠征在戰略上的目的是什麼?」

是侵入帝國領域內和敵方打一仗即可呢?或是要以武力佔據帝國內的一部份領地呢?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如果是永久的,是否要將佔領地要塞化呢?而如果是暫時的,是否意味著必須給予帝國軍致命的打擊,以迫使銀河帝國皇帝立下和平誓約之後歸還?作戰本身究竟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呢?……。

「我想問這些問題。」

伍蘭夫一就座,席特列和羅波斯元帥彷彿在催促回覆似的一同將視線投向霍克准將。

「只要以大軍長驅直進到帝國領域的內部深處,如此就可讓帝國的那些人為之膽寒了!」這就是霍克准將的回答。

「之後怎麼樣?全軍撤退嗎?」

「看情況而定,要保持高度的柔軟性,隨機應變。」

伍蘭夫皺起眉頭表達了不滿之意。「能不能再說得具體一點?未免太抽像了。」

「簡單來講,就是先去了再說,對吧?」

這帶有諷刺味道的聲音,使得霍克的嘴唇扭曲得更厲害了。說話的人是第五艦隊司令官比克古中將。和席特列元帥、羅波斯元帥、格林希爾上將同為同盟軍中屈指可數的老將。因為他不是軍官學校的畢業生,而是由士兵逐級晉升的,所以在階級上雖然比較低,但年齡和經驗卻比眾人均豐富得多。在用兵方面被評為已達精練的境界。

總算是有所顧慮,況且也不是正規的發言,霍克就這樣採取了聽而不聞的態度。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故意如此問道。

在一陣猶豫之後,楊要求發言。「請把入侵帝國的時機定在此時的理由告訴大家。」

當然總不會說是為了選舉,楊想道。

「作戰是要把握時機的。」霍克開始對楊以教訓般的口吻說明著。「如果錯失了千載一時的機會,結果就會違背命運。到以後才後悔『如果當時做了的話……』就已經太遲了吧?」

「總之,你認為現在正是對帝國展開攻勢的機會嗎?」

雖然覺得刻意去確認實在有些傻,楊還是這樣問了。

「是大攻勢!」霍克對楊言語中的用詞做了矯正。

楊心裡想著:「真是一個喜歡誇大其詞的傢伙。」

「因為伊謝爾倫要塞的失陷,帝國軍現在大概狼狽而不知所措吧?趁此時機,以同盟軍空前的大艦隊構成長蛇之列,高舉著自由與正義的大旗前進,如此一來,我們除了勝利之外還會有什麼?」

指著三次元的投影,霍克的聲音中添上了自我陶醉的調子。

「但是這個作戰過於深入敵境了。隊列太長時,會發生補給及聯絡上的不便。況且,敵人只要從我軍冗長的側面突入進行攻擊,很容易就可分斷我軍的力量。」

楊反論的口吻中雖然帶著一點熱流,但這和他內心的想法卻未必是一致的。連戰略構想都還未確立,就考慮到實施方面的細節,這到底有什麼意義……但是,這件事還是要說清楚的。

「為何只強調被分斷的危險?衝進我艦隊中央的敵人,會被我們從前後挾擊,遭到慘敗是無可置疑的。這是不值得一提的危險。」

霍克過份樂觀的論調令楊感到極之疲累。壓抑了想說「隨你去吧!」的心情,楊再次提出反論:「帝國軍的指揮官可能就是那位羅嚴克拉姆伯爵。他具有出類撥粹的軍事才能。是不是該將這項也列入考慮之中,再研究出更慎重的計劃呢?」

在霍克回答之前,格林希爾上將開聲了。

「中將,我知道你對羅嚴克拉姆伯爵有很高的評價。但是他還年輕,難以避免地總會有失敗和錯誤吧?」

格林希爾上將的話,對楊而言卻不具有多大的意義。

「沒錯!但是勝敗終究是相對的……如果我們所犯的錯誤比他還嚴重,那麼勝的是他,敗的是我們了。」

其實楊真正想說的是,在大前提之下,這個設想本身就是錯誤的。

「不管如何,這都只不過是猜測。」霍克下了定論。「對敵人評價太高而畏懼,對軍人而言是可恥的。況且,如果為此削弱了我方的士氣,拖慢了決策和行動的話,不管是不是有所企圖,結果都將是一種利敵的行為。請你要注意。」

會議桌的表面響起激烈的聲音。那是比克古中將拍打桌面所發出的。

「霍克准將,你現在的發言不會失了禮數嗎?」

「哪一方面呢?」

老提督銳利的眼神直逼而來,霍克不自禁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因為不贊同你的意見而提出慎重論,就被認為是利敵行為,這算是有風度的發言嗎?」

「我所說的只是一般而論,如果被當成是對某人的誹謗,那可就令人困擾了。」

霍克那薄薄的臉頰在微微地抽動著。楊很清楚地看見,但並沒有為此而發怒。

「……畢竟此次遠征是為了解放被暴政壓迫的銀河帝國二五○億人民。反對此事者不能不說是和帝國有同黨之嫌了。下官的說法有什麼錯誤嗎?」

和霍克高揚的聲調相比較之下,座席上倒是沉默一片。並非受到了感動,只是顯得有些無動於衷吧!

「即使敵方擁有強大的兵力、佔盡地勢之利,或者擁有超乎想像的新武器,我們都不能因此而為之卻步。只要我們以解放軍、護民軍的大義來行動,帝國的民眾肯定會夾道歡迎,進而全力協助我們的……」

霍克自顧自的演說仍舊持續著。

超乎想像的新武器,事實上是不存在的。在互相敵對的兩陣營中的一方發明並實用化的武器,在另一方的陣營中,至少在理論上仍是可能實現的。不論是潛水艇、核分裂武器、光束武器等都是如此,為之落後的陣營所表現出來的失敗感絕對不是「怎麼可能」而是「果然如此」。人類的想像力在個體間雖有較大的差異,但以集團來看,則此差異就大幅地縮小了。況且新武器的出現是集合技術力和經濟力才能成立的,所以在石器時代是不可能出現飛機的。

從歷史來看,以新武器決定勝負的,大抵只有西班牙人的印加侵略戰了,但那也是利用了印加自古以來的傳說,詐術色彩相當的濃厚。古希臘臣民阿基米德也設計了種種的科學兵器,卻無法抵擋羅馬帝國的侵攻。

能使人無法想像的,反而都是在用兵思想的推陳出新方面為多。而在其中借新武器的發明或移入來觸發新思想的情形的確存在。例如槍炮的大量使用、以航空戰力支配海上戰力、戰車和飛機聯合進行的高速機動戰術全都如此。但漢尼撥的包圍殲滅戰法、拿破侖的各個擊破、毛澤東的游擊戰略、成吉思汗的騎兵集團戰法、孫子的心理情報戰術,以及葉巴米諾達的重裝步兵斜線陣,都是在無新武器的情況下創造出來的。

楊並非害怕帝國軍有什麼新武器;害怕的是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的軍事天才和同盟軍本身的錯誤——以為帝國的人民把追求自由平等的夢想看得比現實的和平及生活的安定更為重要。充其量那只是期待而不是預測,那並不是可列入計算範圍來確立作戰計劃的要素。

楊略帶憂愁地想道:「此次的遠征,不只是在構想的動機上有著令人無法相信的無責任感,就連營運執行單位也是相當不負責任的。」

※※※

遠征軍的配置決定了。先鋒是伍蘭夫提督的第十艦隊,第二陣是楊的第十三艦隊。

遠征總司令部設在伊謝爾倫要塞,作戰期間,遠征軍總司令官將兼任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官。

對楊而言,毫無成果的會議結束了,要回家的楊,被統合作戰本部長席特列元帥留了下來。能源的殘渣無聲地在虛空中對流著。

「我看你大概又想說『當初要是辭職了就好了」吧?」

席特列元帥的聲音裡有種徒勞的感覺。他歎了一口氣,接著道:「我也太天真了,以為只要伊謝爾倫到手的話.以後就可萬事大吉了。但現實卻不是如此。」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楊一直沉默著。當然,席特列元帥是打算藉著和平的到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並強化自己的發言權和影響力,但這和主戰派那種不負責任的冒險主義或幼稚的攻略構想比較起來,這種心態倒是能令人諒解的。

「結果反倒像是被自己的如意算盤絆倒了,如果不攻陷伊謝爾倫的話,也許今天主戰派就不會下了這麼危險的賭注了。我自己可說是自作自受,但卻把你也給拖進去了。」

「……你想辭職嗎?」

「現在無法辭職。但此次遠征結束後,不管成功或失敗,都不得不辭職了。」

遠征如果失敗了,席特列元帥當然要被迫引咎辭職。另一面,如果成功了,要獎賞遠征軍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師的功績,所能給的新地位只有統合作戰本部長了。再加上事前反對遠征這不利的一點,席特列元帥將會以急流勇退的形式被趕下此一地位。不管如何進展,他的未來早已有了定數。席特列自己也只有乾脆地接受了。

「此時此刻我只能說,希望此次的遠征在最小限度的犧牲下成功。」

「……」

「如果慘敗的話,當然就會平白地流了許多血。而打勝了又如何呢?主戰派會得勢,不管在理性上或政略上,很明顯的將會漸漸不受政府或市民的管制。因為在不該勝的時候勝了,而走上最終敗北之途的國家,在歷史上有無數的先例。」

「嗯……」

「現在你大概能瞭解駁回你辭呈的理由了吧?當然並非我預想到今天的事態,但你的存在對軍部將更加重要。」

「……」

「因為你瞭解歷史,而有時會輕蔑權力或武力。但是不管是任何國家組織都不可能沒有這兩種東西的存在。既然如此,與其讓無能而腐敗的人掌權,倒不如交由以理性和良心來運用之人。我是軍人,本不應該介入政治。但是若以軍部內部而言,霍克准將那個傢伙是個卑鄙小人。」

語氣強烈,使楊為之吃驚。

席特列略為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他把這個作戰計劃經由私人渠道,直接交給了最高評議會議長的秘書。我也知道他以這是維持現有權力的最佳手段作為理由來說服秘書,但動機卻無非是要使自己一舉成名。雖然他一直以軍人的最高地位為目標,但現在卻有個超強的競爭者,所以就想立下比這個人更高的功績。這或者是以他作為軍官學校的首席畢業生的身份,而絕不能輸給庸才的一種奇妙意識吧。」

「原來如此。」

看到楊若無其事地接了口,席特列元帥的臉上初次浮現了笑容。

「你有時候實在很遲鈍。他的競爭者可不是別人,而是你啊!」

「是……我嗎?」

「沒錯,是你。」

「但是,本部長,我……」

「這種情況可和你自己對自己如何評價是沒有關係的。霍克的想法及他為了達到目的會使用何種手段才是問題的所在。在不好的說法上也不得不說是一種政治手段了。即使不是如此……」元帥歎息了。「……在今天的會議中你大概也多少瞭解了他的為人吧。為了表現自己的才能,不以實績而以辯舌取勝,更以眨低他人來突顯自己的偉大。其實他卻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有才能……。把其他人的命運交在這種人的手中實在太危險了。」

「剛才你說我的重要性日漸增加……」一邊思索著,楊開了口。「……是要我和霍克准將對抗嗎?」

「不是要你刻意把霍克當成對手。只要你站上軍中的最高地位,自然就能制肘或淘汰像他這類人了。我就是有此期望,雖然明知你會為之困惑。」

一時間的沉默像沉重的濕衣服一樣披在他們倆人身上。要脫掉這件衣服,楊不得不緩緩地搖了搖頭。

「部長總是派給我過重的課題。就像上次在伊謝爾倫攻略的時候也一樣……」

「但你不是成功了嗎?」

「那個時候是……可是……」說了一半楊又沉默了,想了一會,爾後接著道:「我並不是輕蔑權力或武力。不,其實我是在害怕。一旦權力或武力到了手,幾乎會使所有的人都變得醜惡,這種例子我知道的太多了。而我也沒有自信自己絕不會改變。」

「你不是說『幾乎』嗎?就是如此,並不是所有的人在獲得權力後都一定會變的。」

「總之,我還是想抱持君子的作風,不想去接近危險的東西。只想在自己能做的範圍內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後過著舒適的輕鬆生活,這或者是一種怠慢的個性吧?」

「沒錯,是怠慢的個性。」看著無話可說的楊,席特列元帥露出奇怪的笑容。「我也是做了許多辛苦事過來的人。當自己在辛苦工作,而看到別人輕鬆散漫生活的時候,那確不是愉抉的心情。但反過來想想,如果不讓你去做和你的才能相稱的苦差事,也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嗎?」

除了苦笑之外,楊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表現他的感情。心想,席特列是自己要去找苦差事做的,自己可不是啊。總之,他確知自己已錯失了辭職的機會這個事實了。

在萊因哈特的面前,排列著隸屬他元帥府的年輕提督們。

吉爾菲艾斯、米達麥亞、羅嚴塔爾、畢典菲爾特、魯茲、瓦列、坎普,以及奧貝斯坦。萊因哈特確信這是帝國軍人力資源的精華。但是,他還得在質和量方面再提高才行。必須讓眾人皆承認,被元帥府錄用即是被評價為有能的人才之說法。雖然現在已是如此,但萊因哈特要使現狀往前更進一步。

「帝國軍情報部作出了以下的報告。」

萊因哈特環視了麾下一周,提督們都注意地抬頭挺胸。

「前些時日,僭稱為自由行星同盟的邊境叛徒們,成功地強奪了帝國的前哨基地伊謝爾倫要塞。這是眾卿都知道的,而後至今,叛徒們在伊謝爾倫集結了龐大的兵力。據保守的推算約艦艇二十萬艘,將兵三千萬。」

提督們之間發出一陣「呵……」的聲響。每個人的眼光都亮了起來,能指揮統率大軍是武人的願望,雖是敵人,但其規模的雄大也是不能不令人為之佩服的。

「那裡的意思已是很明白的了。也就是說,叛徒們即將對我帝國的國境發動全面攻勢了。」

萊因哈特的兩眼彷彿燃燒著火焰。

「為了應付此一銀河帝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軍事威脅,國務尚書派人送來了口信,將交由我全權負責防禦和迎擊的任務。大概兩天之內就會有正式命令吧。這是武人的最高名譽。到時期待眾卿的表現。」

他用嚴肅的口氣說完了這話後,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種充滿活力和霸氣的笑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懾人魅力。絕不是那種只有在安妮羅傑和吉爾菲艾斯面前才綻露的無邪而透明的笑容。

「總之,其他的部隊都是皇宮的裝飾品,根本不能依靠。這可是獲得晉升和勳賞的好機會。」

提督們也笑了。對於貪圖地位和特權的門閥貴族,他們有著相同的反感。萊因哈特錄用他們並非只有才幹而已。

「接下來,我想和眾卿商議。我們要在什麼地方迎擊敵人呢?……」

米達麥亞和畢典菲爾特提出了相同的意見。叛亂軍肯定會經由伊謝爾倫迴廊進行侵略,那麼在他們出了迴廊進入帝國領域內的時候加以迎頭痛擊如何?可以估計敵人出現的特定點,攻擊其前鋒部隊,也可探取半包圍戰術,對戰鬥將更為容易且有利……。

「不……」

萊因哈特搖頭。在由迴廊進入帝國領域的宇宙點上發動攻擊,敵人也早預計到了吧。前鋒集團配置精銳,不宜與之硬碰。且當受到襲擊時,敵人殘存的大部份兵力只要不出迴廊,而我們也就無法再加以攻擊了。

「應該要把敵人誘入深處。」

萊因哈特敘述了自己的意見。在短時間的討論之後,提督們也贊同了。

把敵人引入帝國領域內的深處,在其戰線及補給線達到延伸界限點時再傾全力給予反擊。對迎擊的那一方而言,可說是必勝的戰法。

「這很費時間啊!」

米達麥亞說出了此一感想。任誰來看他都可算是一個矮小而結實俊俏的青年軍官。有著疏於梳整的蜂蜜色頭髮和灰色的眼眸。

同盟軍的叛徒們既然將這次軍事行動號稱是空前的壯舉,一定也會盡其陣容、裝備、補給上的萬全吧。米達麥亞那句「很費時間」的想法的確是理所當然的,但萊因哈特卻用充滿自信的眼光環視著麾下的提督們。

「不,也不用多長的時間。大概不出五十天就夠了!奧貝斯坦,你把基本的作戰策略說明一下。」

受到指名的這位頭髮半白的幕僚向前走出,開始作簡單的作戰說明,隨著說明的深入和展開,提督們面面相覷,驚愕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在他們之間擴散開來。

※※※

宇宙歷七九六年八月二十二日,自由行星同盟的帝國領域遠征軍將總司令部設在伊謝爾倫要塞內。而在其前後,由三千萬將兵組成的龐大艦隊排成了整齊的艦列,連日從首都海尼森及其周邊星域出發,踏上了遠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