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玉探頭看看暖閣裡,索性把蓮蓉拉進旁邊的小隔間,邊親給她斟了杯茶,邊說:「能有什麼鬼?只是把日子提前罷了,原先景大少爺不也是六歲就搬到外院去了?」
蓮蓉接過茶盞,喝了口茶,再看看蓮玉青著一張臉,眼下烏黑一片,越發覺得不對勁,姑娘卻寧願和蓮玉說,也不給她露聲兒,心裡不忿:「哼,你且就瞞著我罷。景大少爺是小郎君,提早是應當。姑娘卻是太夫人的心頭寶,哪兒捨得放!連王媽媽都覺得不對頭,別以為這偌大個東廂房就你一個人忠心!」
蓮玉給自己也倒了杯茶,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怎麼答,她本就不善言語,這件事又大過天了,連大夫人都瞞著。蓮蓉性烈,自小服侍姑娘,又是太夫人給的而自己卻是後來大夫人派過來的...
蓮蓉見她不說話,心頭愈發生氣,認定了蓮玉這是在作張作喬,將茶盞重重磕在桌上,騰地一下起身,扭身要就走。
蓮玉連忙上前兩步,拉住蓮蓉,嘴裡直說:「沒想瞞著你!是實在沒事兒,大不了的事就是大夫人想姑娘了,姑娘這才搬到正院裡去。」
蓮蓉哪裡肯信,一甩手將蓮玉甩開,蓮玉的手「彭」地一聲磕在了方桌邊的角上,蓮蓉被一驚,卻仍硬撐著:「你也別敷衍我。去聽八燈巷的堂會,姑娘選的就是你陪著。今兒去正堂問安露臉,也是讓你陪著。如今有了事兒還是給你說,還讓你瞞著這一屋子的人...」邊說邊傷心,越想越委屈,抹了把臉扭身坐在凳上,背過蓮玉,抽泣著說:「你憑什麼啊你。明明是我陪著姑娘更久,明明你連自己老子娘都剋死了,我才是府裡長大見識廣的,姑娘往前喜歡聽我說話,到現在姑娘卻越來越喜歡你...」
蓮玉被砸,趕忙縮著手,十指連心,虎口都已經淤青一片了。她卻顧不得這麼多,這才聽出來,原來蓮蓉是在爭寵。
蓮蓉的老子是外院的採辦管事,娘在太夫人院子裡當差,而自己卻是莊戶上的孤兒苦出身,被大夫人看上了才帶進府裡的。
不過蓮蓉這番話也太傷人了,蓮玉有些生氣,卻壓抑著怒氣,舉步就往外走,不想再扯下去了,邊走邊說:「你我同屋四五年,除了王媽媽,你一直是東廂房裡的第一人。姑娘又一向一視同仁,說不上更喜歡誰。退一步說就算姑娘有偏好些,難不成另一個就要心忖怨懟,不用好好辦差了嗎?」
蓮蓉背身坐,咬著唇,聽到東廂房第一人那裡,氣本來消了一半,卻被後面的話又勾起了一半,提起裙就追出去。
追到正廂房,見蓮玉已經拿起了冊子在對物什,她衝上去一把搶過來,眉頭高挑說:「這種粗重的差事是姑娘吩咐給我們的,自然是我們要好好當差。蓮玉姐姐是精細人兒,快去歇著吧!」
王媽媽一聽就知道這兩有了不對付,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卻無條件的偏向從小看到大的蓮蓉,便說:「姑娘叫你去歇著,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過會兒,姑娘就要用午膳了,也離不得你。」
蓮玉咬咬唇,望了王媽媽一眼沒說話,看著王媽媽與蓮蓉指使著小丫鬟們幹得起勁,心頭有委屈有傷心,站了一會兒,便捧著手往偏廂去。
兩個大丫鬟引起的風波不大,熟睡中的行昭自然不知道,當她醒過來搖鈴喚來人時,看是蓮蓉在身旁麻溜地挽帳點香,微怔,問:「蓮玉還沒起來?」
蓮蓉一撇嘴,眼神有些躲閃,卻說:「嗯,估摸著是真累著了。我已經讓荷心提了飯去偏廂了。」
行昭屋裡的丫頭,一等大丫鬟是蓮字輩兒,二等是荷字當頭。
行昭正迷迷糊糊的,點點頭,梳洗過後,就在炕上用過午膳。
午後初霽,這幾日的雪總是在晌午時分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澄黃的暖陽。
行昭靠在炕上拿著本《孟子》打發辰光,在安寧的時光裡,心裡就如同三伏天喝下冰水般熨貼。
臨近晚膳時,張媽媽過來了。
照舊寒暄屏退左右後,張媽媽就直入主題了:「...太夫人想了想,這樣無緣無故地搬,怕是眾人心裡都要各種猜忌,如今不好再起事端了。午間,太夫人特地請來順天真人來問了一卦,說明年是庚子年,四姑娘最好居坤位,這樣才好避邪魅。」
順天真人是勤於行走在定京城裡大戶人家的出家人,哪家出了個什麼事兒都原來叫順天真人來問問。
行昭一聽就懂了,帶了些赧色說:「所以我才要趕在翻年前,搬到處在坤位的正院去。到底是祖母思慮周到,這樣府裡的言辭也就統一了。」
張媽媽笑了笑,又說:「大夫人過會來問晚安的時候,就把這事兒正經說下去。太夫人讓我來問四姑娘,過會兒去正堂還是不去?不去呢,也好在屋裡趕緊收拾箱籠,畢竟時間不寬鬆。」
行昭點點頭,聽張媽媽話裡只說了不去的好處,自然明白太夫人是不想她去的,便順著她話說:「那我就不去問晚安了。今兒晚上祖母房裡是誰貼身侍候呢?」
「是芸香。」張媽媽笑得愈深,甚是覺得這四姑娘七八歲的年紀,處事為人卻老道而沉穩,從早上話裡話外沒說任何人的半句不是,卻把後果說得明明白白悲悲慼戚的,讓太夫人一心為了她打算,繼而又加了一句:「太夫人向來不拘著丫頭們,晚上讓蓮玉去找芸香說說話繡繡花也可以。」
話說完,就起身,話帶到了就告退了。
行昭見張媽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揚聲喚來蓮蓉送張媽媽出去。
天際漸晚,正堂裡僕從們把高高吊起的燈籠扯著線放下來,點了燈油,又升上去,青瓦紅光,相映生趣,一片燈火輝煌。
將用過晚膳,便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入了正堂。又過了近一個時辰,便又浩浩蕩蕩地出了正堂。
聽蓮蓉在耳邊說,大夫人走了。行昭抬了頭,輕聲吩咐她:「讓蓮玉去找芸香,問問祖母同母親說了什麼。」
蓮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點了點頭,就轉身往外走。
過了三刻,蓮玉一手捧著托盤,裡面裝了兩碟點心,一手撩開簾子進來了,將托盤放在了窗欞邊的小案上,和行昭交代說著:「...太夫人先是吩咐大夫人記得要讓花房的來把小苑旁邊都種上芍葯,大夫人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太夫人接著就在囑咐大夫人還要照顧好侯爺的生活...」
說到後面,蓮玉帶了些疑惑,卻還是照實說著:「太夫人還說今兒個順天真人總算是把算好的卦拿來了,您這次提早搬到正院是去避禍的,要大夫人約束好萬姨娘和侯爺其他的妾室,別讓她們不長眼驚了您...」
果然,這些話太夫人不好當著她,交代大夫人。太夫人的言下之意不過是,你女兒都搬去和你住了,為母則強,可千萬別出現了像以前那樣,被萬氏逼得哭哭啼啼跑來榮壽堂的情形了。
行昭邊聽邊點頭,這樣就算是名正言順,餘光卻瞥到蓮玉的右手虎口烏青一片,蹙了眉頭,問她:「這是怎麼了?」
蓮玉趕忙將手藏在了袖裡,搖搖頭,只說:「將才做噩夢,手一揮,就撞到了床頭的匣子上,不礙事。」
行昭聞言,便仰頭看她,小娘子神色不像是精神不好的,但眼下卻是又有團烏青,這幾日的事兒,讓這個沉穩內斂的女孩心力交瘁,不禁有些心疼,說:「去拿一匣安神香點著吧,點著能睡好些,等二十五日咱們去定國寺,再去求求符來鎮鎮,會好的。」
蓮玉點點頭,卻暗地裡瞥蓮蓉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差,不禁一歎,心想總要找個時機和姑娘說說。
第二天,和太夫人定下了四個二等丫鬟,一邊麻溜地將小苑收拾了,一邊將東廂房收拾完了。
大夫人一連幾天都是笑逐顏開地跑上跑下,連小苑裡的柵欄用籐木還是青竹,都要來榮壽堂與行昭商量。
幾處的人,幾天的功夫,緊緊擰成一條心,總算是拾掇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