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6 章
唯一

邢氏坐不住,將坐下就起了身說是要去小廚房瞅一瞅,話兒說得很嚴重,「入口的,貼身的都要警醒著點兒,你身邊也就黃媽媽一個知事兒的,蓮蓉才嫁,她都還是個九成新的新嫁娘,壓根就不懂得這些名堂,我得親眼驗一驗才好放下心來。」

八成是方皇后托邢氏過來把關的。

行昭心裡暗忖。

阿謹年紀小,閒不住,蓮玉佝著腰桿牽著小娘子從西廂走到外堂,小娘子有著方家人都有的好精力,雙眼亮極了,一手折了碗口大的山茶花捧在手上,「踏踏」跑得飛快又踮起腳尖,伸手去摸案首上隔著的翡翠白菜擺件兒。

歡宜這廂與行昭說著話兒,眼神卻放在那頭,趕忙出聲喚:「阿謹!」

阿謹手一縮,腦袋一滯,轉過頭來,小姑娘眼睛裡頭好像藏了一窪清泉,水靈水靈的,奶聲奶氣:「阿謹只是想瞧一瞧...」

歡宜臉色一沉,阿謹趕忙把手背在身後,頭貼到小肚子上,像只極可憐的小獸。

眼見歡宜要開訓了,行昭趕緊讓蓮玉牽著阿謹去後院,「...小姑父養了幾隻小犬,這般高...」行昭比了個手勢,笑瞇瞇地問阿謹,「不只有小犬。還有魚。還有幾隻大烏龜。阿謹想不想去瞧一瞧?」

小孩子喜歡動物,一聽就把頭抬起來,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行昭,隨即重重點了兩個頭。

行昭又讓其婉跟著又另派了兩個小丫頭,最後嘮嘮叨叨囑咐蓮玉,「不許近水,姑娘若是要餵食,就讓兩個小丫頭抱著。把繩子給那幾隻犬套好,也別讓姑娘離那些畜生近了。」

歡宜似笑非笑地瞅行昭,等阿謹牽著蓮玉蹦蹦跳跳一出門,神色有些愁:「你還是生個兒子好,兒子皮實,扔給老六,能打也能罵。阿謹皮得像小郎君,可又是個小姑娘,不能打不能將話說重了,管也管不了。阿桓和你舅舅還喜歡衝出來護著...」

行昭哈哈笑起來:「生兒子生女兒哪能是我說了算啊...」一抬眸子,看歡宜是真愁上了。便笑瞇瞇地開解她:「小孩子寧可皮一些,也不要悶聲悶氣兒的,皮點兒的孩子聰明,姐姐若實在介意表哥和舅舅插手管,你直管給舅母告狀,舅舅鐵定被嚇得立馬撒手。」

「皮點兒都還好,還有個毛病一定得改——阿謹打小就喜歡好看的貴的,一看見就非得要,不給就尖叫就哭...我是個沉穩個性,阿桓也是個少言少語的,可自打我生了阿謹,常常還沒進雨花巷呢,就能聽見這孩子的尖叫聲兒。小娘子體力又好,叫起來直衝沖地朝天上去,沒個把時辰壓根就停不下來,滿院跑又不認生,哪有小姑娘家家的這樣?九姑姑家裡的阿元雖然個性也活潑,人家好歹有個度啊,我都不曉得阿謹這是隨了誰...」

隨了她外祖方祈唄...

方祈就是個橫的,又不講道理...

行昭默念了句阿彌陀佛,趕緊溫聲勸歡宜:「...小姑娘得慢慢管,不一樣的人哪兒能有一樣的性子啊?有的小娘子更活潑一些,有的小娘子安靜一點兒...阿謹喜歡好東西更是人之常情,小娃娃就有了貴賤之分也實屬正常,這樣的出身想要什麼好東西沒有?你也甭拘著阿謹,好好一個姑娘反倒被拘壞了,才是得不償失。」

「哪兒能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歡宜頗不認同,「如今是想要好看的擺件兒、香囊、帕子,那長大些呢?就得去爭好的夫君,好的地契,好的僕從,好的嫁妝,已經是出身權貴世家了,女人家還不懂得斂一斂性子,豈不是送上把柄讓別人捏住。三歲看老,如今就跋扈得很,長大了多半也討不了別人歡心,我尚是公主,都還要看人臉色,不能要風得風,這世上不是什麼事兒你想要了,就能得到——阿謹必須明白這個底線。」

說得很有道理。

行昭默了默,隨即輕輕地點了點頭。

女人在這個世間活得不太容易,不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歡宜是金枝玉葉尚要懂得人情世故,她出身不低,可一路走來也是千辛萬苦,沒有什麼是從天而降的,更沒有什麼是誰應得的。

前有應邑為所欲為最後慘遭毀滅,後有亭姐兒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卻被閔寄柔把得死死的。

哦,她還忘了一個人。

陳婼。

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男人或者一顆真心。

她想要的比這更多更大更貴重,人的悲劇常常是因為認不清現實造成,自恃過高是認不清現實,妄自菲薄也是,一個讓人自傲,一個讓人自卑,兩者截然不同,最終卻殊途同歸。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啊,總是想拚一拚,可卻忘了有的時候你爭不過的不僅僅是命,更多的是你內心的怯弱和缺陷。

心裡這樣想,嘴上便問出了口:「陳家次女陳婼不是嫁到平陽王府裡去了?嫁了多久了?我記得是年後就嫁的,算起來半年有餘了,如今的日子過得怎麼樣?」

行昭擺了陳婼那麼大一道兒,端王府如今要低斂,不往文臣故舊的堆兒去湊,也不往武將京守的局裡去闖,皇帝希望看到一個相對平衡的局面,端王府就讓皇帝看見一個維穩的局面,至少,在皇帝能看見的地方維持平衡。

端王府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外事一概不論,老六又不是二皇子。沒事兒就去瞎打聽。自然也不知道那平陽王府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歡宜也搖頭:「這個我可不太清楚,嫁了人,她可就不是陳家的掌珠了,就只是個平陽王庶子媳婦兒。」

言下之意,陳婼如今的身份還不夠格出現在定京城上流貴婦圈兒裡。

話頭頓了頓,又道:「綏王妃倒是前些日子來長公主府坐了一坐,也沒提陳婼也沒提到過平陽王次子。」說完,又是一笑。「你只管放心把,她怕是翻不起浪來了,平陽王妃不是個好相與的,平陽王世子妃出身中山侯劉氏,沒陳婼的出身顯赫,可架不住婆婆是嫡親的婆母啊。你何曾看見過媳婦兒拚得過婆婆的?更何況還是個庶子媳婦。」

媳婦兒對上婆婆,天生的劣勢。

更何況周平寧還不是平陽王妃肚子裡爬出來的,對陳婼,平陽王妃怕是會竭盡全力打壓。

「平陽王妃是鬥不過陳婼的。」

行昭笑著搖頭。

以她前世的心智和手腕都能把平陽王妃何氏捋得順順的,更何況陳婼。

「嫁給周平寧。已經是對陳婼最大的懲罰了,還需要打壓什麼?」

歡宜似懂非懂。便索性揭開這個話頭,又將話頭扯到了婦人生養上,著重囑咐了行昭幾句,「...等滿了月份,只要肚子一緊,就趕緊讓老六拿著帖子找太醫去——這可不是臉皮薄的時候。」

行昭趕緊點頭。

「乳母找好了嗎?可記得千萬別從莊子裡找,莊子裡的婦人說不好官話,孩子耳濡目染地也學些腔調,改都不好改。我家阿謹就吃了這個苦頭,當時我是覺著莊子裡的婦人更淳樸更清白些,哪曉得她偷偷教阿謹叫阿爹阿娘,我一聽阿謹叫他父親阿爹,我真是腦袋都大了半個...」

土生土長的京裡人對官話有種莫名其妙的執著和引以為傲。

行昭哈哈大笑。

晚上六皇子回來了,陪著一塊兒用了飯,行昭挺著肚子不好走動,六皇子主動請纓去送客,行昭便站在門廊口兒笑瞇瞇地揮手致意,突然想起什麼,讓蓮玉拿了個黑匣子來塞給阿謹,和阿謹說悄悄話:「回家再打開...」

阿謹抱著匣子,仰臉湊上前去,「吧唧」一聲親了行昭一口。

邢氏走在跟前,給這姐弟兩留個空當說話。

歡宜扶著腰往前走,六皇子離得不近不遠,沒一會兒就聽見歡宜直截了當的話兒,「女人家懷個孩子不容易,阿嫵心思又細,想得也多,還喜歡悶著不說出來,你就甭惹她生氣了。」

六皇子眉梢一抬,合著媳婦兒告狀都告到大姑姐那兒去了?

看老六的神色,歡宜就笑起來:「往前你沒娶媳婦兒,一張臉說好聽點兒是胸有成竹,說難聽點兒就是像中了風,如今娶了媳婦兒有了娃,神色倒還豐富些了...」老六就等著胞姐笑話完,隔了半晌才聽見歡宜後語:「有的女人喜歡把丈夫往別處推,有的女人對丈夫納妾納美熟視無睹,我告訴你,女人這些賢良淑德都是騙人的!女人要主動提,也是違心的,這你得牢記著...」

嘖,您可就多慮了,您家六弟妹連騙人的賢良淑德都不想裝。

六皇子嘴角勾了勾,往前一伸手,笑著打斷歡宜。

「前事繁雜就已經夠亂了,一母同出的兄弟尚且有拔刀相見的時候,二哥的後院就只多了一個女人如今已經是鬧得一團亂麻,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事。」

六皇子再一笑,語氣溫和得像初秋時節清冽的風。

「這世上女人千千萬,我卻明白,這世間只有一個賀行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