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桃花莊打聽的人在子時回來了,沈老爺晚上也聽自家夫人提了這一回事,被敲門聲一鬧,迷糊醒來,見夫人起身,就道,「現在花家夫人肯定睡下了,你去太失禮了。」
沈夫人這一回卻沒聽他,「肯定沒睡。」
「你怎麼知道?」
沈夫人微頓,「因為一樣都是做娘的。」
沈老爺似懂非懂,又覺奇怪,「你怎麼對花家的事這麼上心?」
沈夫人邊穿衣邊說道,「一來是鄰居,二來是關乎花鈴。」她低聲,頗為神秘,「來寶呀,喜歡花鈴呢。花鈴又這樣好,我總該多上心,日後真到花鈴適婚的年紀了,指不定花家夫人會多留意下來寶。」
沈老爺又何其不喜歡小花鈴那樣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只是他對花家那樣滿宅飄墨的人家實在沒什麼信心,結交朋友還好,做親家……他心裡沒底。不過既是鄰居,互相幫扶也是要的,「知州那邊我明日就去說一聲,那賀氏真去鬧了,官府也不會接她的案子。」
他說完見她點頭,心裡還是覺得奇怪,向來唯唯諾諾的她,怎麼好似不一樣了。這會他躺著,她坐在床邊穿衣,側臉還是水嫩紅潤,似個姑娘。恍惚間又想起以前在廟前初見的模樣,他正要和她說兩句話,卻見她將外裳穿上了。
暗紫色的錦衣瞬間將她的光芒給遮掩了下去,顯得沉悶。他頓了頓,罷了,一開口,肯定又是規規矩矩又刻板的對話。明明剛成親時不是這樣的,後來就越發不苟言笑,似一笑就覺得失去了主母威嚴,穿衣越發的老氣,這些也就算了,但一說話,台詞他就能猜出來了,跟他娘似的。
他覺得她如今像個木偶。
沈夫人渾然不知丈夫這樣想,穿好衣服洗了把臉,將發盤起,插上平日常佩戴的幾根髮簪,就出去敲花家的門了。
廖氏果真還沒有睡,一聽見沈夫人來了立刻就出去迎她。兩人進了屋裡她連茶也忘了倒,問道,「可是有消息了?」
沈夫人也不在意這禮節,換做是她,同樣著急。只是廖氏表面不急,心底怕已經焦灼得不行。
「打聽的人回來了,我將他帶了來。」她抬抬手,示意那家丁稟報。
家丁說道,「那賀氏是安山祁家祁老爺的妾侍,並非什麼祁夫人。賀氏生有一子,也是祁老爺唯一的兒子,正室無所出。妻妾兩人一直鬥得厲害,但這兩個月祁老爺有了新歡,賀氏就漸處下風了。於是祁夫人去求祁老爺將賀姨娘的兒子抱過來養,賀氏指望著靠孩子翻身,無論如何都不肯。這事祁老爺不插手,便鬧得雞飛狗跳的。」
廖氏擰眉道,「那她為什麼要搶我的女兒?」
「聽說是祁老爺被纏得煩了,吼了賀姨娘一句,你娘家無權無勢,日後如何能幫上兒子,好人家的女兒都不願嫁他。言下之意,是決定把兒子抱給祁夫人養,還要記名在祁夫人那了。」
沈夫人嘆道,「這庶子記名在正室呢,不是好事麼?」
廖氏搖頭,「祁家就這一個孩子,家業日後也都是小少爺的,記不記名在祁夫人那,問題都不大。但對無依無靠的賀氏來說,就是大事了。兒子只是記名還好,但還要養在祁夫人那。她們一妻一妾水火不容那麼多年,你覺得孩子養在祁夫人那,祁夫人會說賀氏的好話?孩童最易信人,一不小心,孩子還會將生母當仇人呢。這樣的孩子日後長大了,還能給生母好臉色麼?」
她這一說,沈夫人倒是想起來了,這話並非沒有道理。就好比孩子養在祖母那,若是之前婆媳關係不好的,那日後孩子也不會親近生母,只因每日祖母在他耳邊念叨他生母的壞處。
廖氏不由冷笑,「祁夫人也是個窩囊廢,竟然被姨娘踩在頭上,她有兒子又如何,身為當家主母卻軟弱無能。祁老爺也是,他只要表明一下立場,也不至於讓妻妾內鬥。家宅不安,就容易出事。」
沈夫人忽然有點覺得這話套用在自己身上也對,類似的話兒子也說過,只是……她暗暗嘆了口氣。忽然有些明白,如果她態度強硬一些,像廖氏這樣,哪裡會有姨娘進門。沒有姨娘進門,也不會發生她的兒子被溺的事。
都說為母則強,她卻越發軟弱。
廖氏沒有留意她在想什麼,又道,「難怪賀姨娘要尋上我家女兒,真讓她得逞了,她就成了功臣,兒子就能留在她身邊了。可她怎會這樣愚蠢,那祁老爺不過是尋個藉口搪塞她,她還當真了。我說,就算花家真讓她誆了去,她這個兒子,還是留不住。」
沈夫人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她不試試,就是坐以待斃了,所以倒不如試試這招。只是她也真是想不通,日後真結成親家,對他們母子有什麼好處。」
「蠢呀。」廖氏想到竟被這樣的人擺了一道,就覺窩火又窩囊,「也怪我,沒有看出那鐲子是貴重東西,沒提防人,一心想著她面善,是善心,就……」
沈夫人安慰著她,實則自己的心思已飛遠,滿心在想著「如果……就不會……」「如果……就不會……」想了十幾個假設,每個原因竟都出自自己。
廖氏嘆氣,她也跟著嘆了一氣。
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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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賀氏第二日沒有出現,廖氏心想她應當是在等她丈夫回來。想到外出兩個月的丈夫回來就要被個瘋女人纏上,她就心氣不順。
花鈴見母親似有心事,可又不言語,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了。聽下人說母親昨天去了沈家,昨晚半夜還和沈夫人夜談,她便想沈伯母肯定知道。可她明白一件事——大人會搪塞你,說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但現在她擔心母親,等不到長大那時候了。
她想來想去,覺得沈來寶應該知道的,便過去找他。出了門才想起他今天得去書院,就收住了步子,坐在門前石階拋石頭,等他回家。下人勸不住,就打開大門,各自忙去了。
快到正午,隔壁大門破聲打開,出來七八個人,都是花鈴認得的,她站起身朝那領頭的人喊道,「阿五。」
阿五頓下步子,朝她問安,「您怎麼在這坐著,大太陽的。」
「我等來寶哥哥。」
「少爺還沒這麼快回來,不過我們現在正好要去找他。」
花鈴歪了歪腦袋,「來寶哥哥不是去書院了嗎,正午書院是不放行的吧。上回來寶哥哥跟我說過,所以午飯都要自己帶的。」
阿五總不能說實話,一時難為不語。花鈴已經走到他面前,「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找他,那就一起吧。」
「這……」
阿五難為,旁人說道,「跟花家說一聲,不過是個小姑娘,而且少爺要解決的事,也跟小花姑娘有關,也不怕她瞧見。」
阿五被人一勸,想著她和自家少爺關係這樣要好,應當無妨,就進去和花家說了。廖氏已出門,葛嬤嬤拗不過她,就一起跟了去。
日曬當頭,日光烈得焦灼人心。沈來寶在如蘑菇蓋頂的槐樹下坐了半晌,額上胳膊都有細汗滲出。他手上拿著來時在路上摘的大葉子,以葉作扇,但還是很熱。
這條路很少行人,到了正午,家家戶戶用飯的時辰,就更少人了。
明媚日下,一個青衣婦人手執雨傘出現在沈來寶眼裡。她步履匆匆,傘面壓得很低,看不見臉。可和她在桃花莊見過一面的沈來寶還是一眼就認出那人就是他要等人,他從岩石跳下,往那邊疾步走去,跟到巷子,朝她喊道,「喂,這尊金佛是你的嗎?」
賀氏一頓,轉身看去,見那小童似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誰。片刻就被他手上揚起的有半隻手掌大的金佛吸引住了,不由上前,微微笑道,「對,是我的。」
沈來寶聞言,將金佛交到她手上,「還給你。」
「真乖。」賀氏緊拽住金佛,轉身繼續往前走,渾然不知背後人已露笑顏。
——這裡是賀氏回娘家的必經之路。
——這裡正午時分極少人走。
——賀氏是個貪財之人。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沈來寶讓阿五用了一晚上打聽來的消息,準確又有用,他準備回去給阿五加雞腿。
他估摸了下時間,轉而從另一條路快速跑出去。跑到出口,就見賀氏出來,他氣吞山河大聲喊道,「偷金賊,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賀氏猛地一頓,抬起傘面看他,頗覺驚訝,見他氣憤的盯看自己,頓時皺眉,「胡說什麼。」
「你剛才偷了我的金佛,那是我最喜歡的寶貝。」
賀氏只覺這孩子有毛病,剛還舉著金佛問是不是她的,結果又……她忽然想起來她在哪裡見過這孩子了,分明就是沈家少爺。那日在桃花莊她只顧著看花鈴,沒在意他。如果是沈家人,她倒是相信他會把幾兩重的金佛拿來玩,有傳言說他變聰明了,可現在看哪裡像。
她見沈來寶一副抓賊的模樣,不耐煩又不甘願的將金佛拿出,擲在地上,「還你還你,傻子。」
沈來寶一步往左跨去,攔住她的去路,「你偷了我的金佛。」
賀氏瞪眼,「那是你給我的。」
沈來寶神情一變,輕笑,「分明是你偷的,不然它怎麼會在你身上,而且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平白無故給你東西。」
「我……」賀氏眉眼一挑,指向他後頭,「臭小子你敢污衊我,看看你背後那九個人,個個都能給我作證,你這是污衊我。」
沈來寶不用想也知道他後面站了誰,正午一刻,正是他跟家丁們約好的時辰。他悠悠回頭看去,那幾個大漢沒瞧見,卻一眼看見了花鈴。
花鈴眉頭擰著,眼裡神情寓意不明。沈來寶看看牽著她的葛嬤嬤,嬤嬤眼裡分明在說——你竟這樣污衊個無辜婦人,頑劣!
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這,沈來寶不由抬頭掃視一眼阿五。阿五隻覺一股冷意襲來,渾身一抖,知道自己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