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半年之約

  朝陽初升,晨曦傾瀉山巒街道,昨夜七夕的花燈散亂在地,似鋪了奼紫嫣紅的花海。

  初晨美好,但沈家人的心情卻七上八下。

  沈老太太已經喊了好幾回小廝去大門口趴著等消息,沈老爺也覺不安,連連問了好幾遍,「那媒婆到底出來了沒?」

  沈夫人說道,「沒呢,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這麼久了也不出來,這到底是成還是不成?」

  看著祖母爹娘著急,連原本淡定的沈來寶也覺得緊張了。昨晚為花鈴探好路接她出來時,他還問過她,她母親對他可改觀了。她說問題不大,那應當沒錯。

  難道卡在她爹那裡了?

  沈來寶自覺在花平生那裡是三好學生一個,他不喜誇人,但也不是沒誇過他勤奮好學,謙虛有禮。

  難道是媒婆不給力?

  各種猜想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都只是猜測,現在也只有等了。

  卡住媒婆的,不但是廖氏,還有花家老爺。

  廖氏也不是沒料到沈家會遣媒婆來,昨晚她見女兒盛裝出門,就知道她是會情郎去了。她又不瞎,怎麼會沒看見女兒高興的模樣。

  她想來想去,覺得女兒真的是非沈來寶不嫁了。她不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沈來寶也是一如既往待她,見了面問好,並沒有居高臨下的舉動。她可聽了不少那些爹娘不答應一門親事就被男子各種冷眼看待的事,可沈來寶並沒有,倒是個有耐心的孩子。

  兩情相悅的人結成夫妻,倒是很好,比如她跟她的夫君,一夫一妻,兒女三人,和和睦睦的。

  她本以為對沈來寶甚為滿意的丈夫會一口答應這樁婚事,可沒想到她的語氣剛軟下來,就好似被他察覺到了,插話說道,「這事不急,鈴鈴還小。」

  花平生繼續說道,「明年春天再議吧。」

  媒婆忙將漂亮話說開,將沈來寶誇得上天入地,可花平生不動聲色,沒有半點要鬆口的意思。看得媒婆著急,把平生說過的好話都說了一遍。那沈家可是明州首富,可不能說黃了這門親事,那她還怎麼拿錢?

  奈何無論她怎麼說,花平生就是不點頭,面色淡淡,最後還對她說道,「你辛苦了,管家,領她去賬房領二兩銀子。」

  媒婆傻了眼,她就沒見過這種什麼都不問就拒絕婚事的人,又不是仇人,兩家人沒過節呀,難道沈家少爺忘了曾得罪過花家老爺?

  她還想多說幾句,就被管家下人擁著走了。

  廖氏等媒婆被架走,才皺眉問道,「你不是很喜歡來寶麼,還勸我說他是鈴鈴的良人,為何人家正式登門了,你卻二話不說拒了?」

  花平生笑道,「我哪裡有拒絕,只是說讓他明年開春再來。」

  「為何非得開春再來?」廖氏想了想,恍然,「你是不想鈴鈴早早嫁了,傷了身子骨麼?嗯,這倒是好的,不過讓他們兩人先定親也是好的,免得躲著見面,被人看見說閒話。定了親,往來就方便許多了。」

  花平生有自己的思量,沒有多做解釋。廖氏就當他是心疼女兒不願女兒早早出嫁了,末了低聲,「我去跟鈴鈴說清楚,免得她以為你一輩子都不讓她嫁隔壁家。唉,也不知道那個媒婆會不會說清楚。」

  「那媒婆不是自稱是明州最好的媒婆麼,她總該是個聰明人,想拿這媒婆禮,就會將話說清楚,把每一句看起來有希望的話著重說。」

  廖氏嘆道,「你這樣說,那你肯定也是想過了這話要怎麼樣才能不讓人誤會才說的,既然也怕沒了佳婿,又何必為難他,把親事定下來,多好。」

  花平生笑道,「怎麼對沈來寶改觀這麼多,只是因為我這幾個月都在勸你麼?」

  「自然不是。」廖氏說道,「一來是來寶那孩子確實不錯,二來……是因為鈴鈴實在是太喜歡他。兩情相悅,或許日後不是像了沈家夫妻,而是像你我呢?」

  花平生見她終於想開,微微點頭,起身說道,「你去找鈴鈴吧,我去下鋪子。」

  「嗯。」廖氏先送他出門,再去找女兒,路上想著話要怎麼說,才能不讓女兒傷心。

  此時媒婆已經回到了沈家,沈家人見她沒有了早上的眉飛色舞,就知道事情黃了。媒婆進門就急忙說道,「花家老爺說心疼女兒,不捨得她早嫁人家,所以讓我明年開春再去,這事兒還能成,到時候找我安婆子,一定給你們說妥當了。」

  沈夫人皺眉,「既然有意,那一般會答應先定親的呀,你沒提?」

  「當然提了,可那花老爺不知道在考慮什麼,無論我怎麼說,他都是一句『開春再議』,態度倒也不強硬,我以為可以說通,但他就是不鬆口。我瞧啊,就是心疼自家女兒,也對,不過十五歲,又是嬌滴滴的小姐,身子骨弱著呢,到了明年就長好了,捨得嫁了。」

  媒婆又滔滔不絕說了起來,說得沈家人心中希望不滅,倒真的相信只是時間問題,就等明年了。

  沈來寶在旁不語,他原本以為花家嬸嬸會拒絕,沒想到是花家叔叔。

  他有些……想不通。

  那他說的明年春天再提,是推脫,還是真的等小花再長大一歲?

  他和小花是自由戀愛,可結婚這種事,如果她的爹娘不答應,花鈴也絕對不會點頭的。

  情郎和家人,總要做出選擇。

  沈老爺見兒子默然不語,便道,「兒子不要灰心,你若真的喜歡小花鈴,爹娘今晚再去一趟花家,為你求娶。」

  沈來寶知道花平生的性格,他說了不就一定是不,而不會因為誰誰登門而改變主意。他搖了搖頭,「我會尋個機會,親口問清楚這件事。」

  沈老爺意外道,「親口問?我兒問得出口麼?」

  「自己的婚姻大事,不需要躲躲閃閃的。」沈來寶笑道,「祖母和爹娘不用操心,花家叔叔不是沒有拒絕麼,他要我等,那我就等,但原因我想問明白,看看是不是自己有哪裡不足,讓他不能放心把小花交給我,那我也好及時改了。」

  見兒子這樣懂事,沈老爺深覺欣慰,「那你要和花老爺好好說,莫急。」

  「明白的,爹。」沈來寶想到花鈴她爹隔三差五就會去晚歸樓喝點小酒,算下日子,正好是明年,便決定明天去晚歸樓。

  那今日是沒事可做了,小花他肯定見不到,不知道花家嬸嬸會怎麼跟她說……哎,昨晚她還跟他求婚來著,今天還能做霸道小花麼?

  他這才想起他還有一件事沒做——找譚心算賬。

  昨晚帶小花離開時,兩人都隱隱聽見譚心的淒厲叫聲了,但是都沒有過去看,只是盤子的作風他們一向都知道,只怕……不用他出手,譚心已經被折磨慘了。

  敲開潘家大門,開門的卻不是管家。潘家明面上的下人並不多,除了廚子總能見著,其他下人總是面生,一撥換一撥,但開門的都是管家。這會一見是個臉生的,沈來寶就問道,「管家呢?」

  下人答道,「追小少爺去了。」

  「盤子去了哪裡?」

  「京城裡來了信,小少爺看了信後,就鬧著要回京。可老爺交代過不許小少爺再回皇城,所以攔了他。可誰想剛才小少爺從狗洞爬走了,現在護衛們都追人去了,沈少爺如果要找我們小少爺,還請進大堂等會,一會就會回來了。」

  所以這是篤定盤子根本就逃不脫護衛的追捕?沈來寶知道盤子武功不差,但那些暗衛更是厲害。他邊往裡面走邊想,盤子急著回京,難道是潘岩……

  「啊——」

  沈來寶還沒走過內院進入大廳,就聽見譚心慘叫的聲音。他頓了頓,下人面不改色道,「小少爺折了她的手,不許大夫瞧看,現在正疼著吧。小的這就過去讓她不要吵了您。」

  話裡輕描淡寫,但沈來寶知道絕不會只是折了手這麼簡單。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不用找譚心算賬了——因為他再來算賬的話,譚心估計就是死。

  但盤子明顯不會讓她死,他讓她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

  幾乎是在他入座的下一刻,就見有人扭著個少年進來。少年拚命掙扎,可根本沒用,到底還是被左右兩個暗衛押進裡面。他一起身,就又被暗衛壓回椅子上。

  「我非殺了你們不可!」

  盤子嘶聲瞪眼,暗衛巋然不動,似沒聽見。盤子面色鐵青,見了沈來寶,忽然冷靜下來,偏頭說道,「把譚心抬過來。」

  抬……只是折斷手的話,她還能走路,可他說的是抬。沈來寶注意到這個字的時候已經覺得譚心被折磨得很慘,可看見譚心被人抬出來後,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譚心的臉毫髮無傷,可是脖子以下,卻都是傷痕!

  她穿的還是昨日的衣服,整身衣裳都是撕裂口,每道口子都沾了血跡,這是穿著衣服被鞭打了百下吧。護衛將她扔到地上時,譚心面露痛苦,可手腳卻沒有發抖,只因她的手腳都被折得脫臼,唯有嗓子還能發出痛苦聲音。

  沈來寶看著譚心,又看向盤子。盤子起身走向她,蹲身說道,「沈來寶來了。」

  譚心的眼神頓時劇烈晃動,「饒了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打花鈴的主意,不要殺我。」

  「你是我的夫人,我怎麼會殺你呢。」盤子抬頭看沈來寶,「可是如果他要殺你,我就沒辦法了。」

  說罷,他就抽了暗衛的劍出來,逕直扔到沈來寶的腳下,淡漠道,「隨你處置。」

  沈來寶沒有拾起劍,「如果我殺了她,那小花就會覺得是自己間接害死了人,我不想她做噩夢。」

  盤子拊掌道,「好,好,我就知道你們不會殺人,所以先替你們出了氣,壞人啊,就由我來做吧,你滿意嗎,沈來寶?」

  沈來寶看著已經生不如死的譚心,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她心思歹毒,要毀花鈴清白,沈來寶還會為她求情,可她做出那種事,他沒有辦法為她多說一句好話。

  盤子嗤笑一聲,又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本來想找譚心算賬,但現在看來不用了。」就算他不找,譚心也沒了半條命。他又道,「我讓媒婆去了花家,可是花叔叔婉拒了,說明年再議。」

  盤子微頓,乖戾的神情也頓時散了,「拒絕了?可我看花平生挺欣賞你的,我原以為他是最希望你做他女婿的人。」

  沈來寶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他也以為花鈴父親對他印象頗好,是他太自信了?所以明日約談,尤為重要,「盤子,你外公來信了?」

  盤子臉色一沉,不耐煩道,「是,既然不要我回去,就不要跟我說他身子不好,呵……何必讓我憂心。」

  沈來寶說道,「朝廷局勢風雲變化,他不願你回去,也是不願你冒險。潘相運籌帷幄數十載,他讓你別回去,你也別太任性。我知你擔心他,一如當年在賊窩,可形勢不如當年,你也應該明白的。」

  盤子默然,蹲在譚心身邊,都忘了折磨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最後說道,「我明白。」

  沈來寶又道,「把譚心帶回屋裡去吧,別讓人看見。」

  盤子眼底又抹一層乖戾,「我知道。」

  冷冷三個字掃來,頓時讓譚心又打了個冷噤,怕得心尖發抖,這個人,著實太可怕!

  沈來寶從潘家出來,竟是剛好碰見花鈴從家門口邁步,意外的巧合讓他微微一愣,許是求娶失敗,讓他又覺婚事懸乎,以至於只是咫尺對望,便覺似離了天涯之遠。

  出了家門的花鈴往右邊看了看,沒見沈家大門打開,視線收回時,卻見沈來寶就對斜對面。

  她愣了愣神,也往他看去。

  兩人似魔怔遙遙相望,直到葛嬤嬤下了台階還沒瞧見她下來,回頭一瞧,又順著她的視線往潘家看去,見了沈來寶,正要往中間站步,阻隔兩人視線。可彼此的注目卻讓她不忍插手,她知道,自家小姐歡喜著沈家少爺呢。

  方才一說沈家少爺來提親,連做奶娘的都沒見她這樣高興過。下一刻夫人說她爹給婉拒了,她又似掉落萬丈深淵,連夫人都慌了。

  大起大落,神情落寞,讓她此時不忍往中間攔那一刀。

  花鈴和他看了許久,忽然不知要如何跟他說今日的事。

  突然那男子緩緩朝她偏正了身體,目光堅定,唇角微揚,對她笑著。

  這一笑頓時化了她全部疑慮和愧疚,原本陰沉的心也瞬間明亮起來,他沒有要放棄,沒有要離開。明年開春,他會如約而至。

  花鈴抿唇一笑,回以他同樣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