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鈴又道,「你怎麼跑這來了,你一向都不愛燒香拜佛的,跟我爹一樣。」
「盤子說想來玩,我就跟著來了,誰想……」
提及盤子,兩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了。花鈴說道,「盤子哥哥本事通天,竟然知道我今日約了姐妹來這。」
潘家的護衛消息神通廣大沈來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留意她的舉動是盤子刻意為之,還是不經意得知。
想來,應當是在上回譚心陷害她之後,否則之前譚心鬧出那件事來,他怎麼會不是第一時間知道。
兩人結伴而上,悠長山道也變得不那樣遙不可及。
走到靈隱寺,果然已經沒有他們的位置了。似乎是因為上一回佔的空位太多,真正早早爬上來的人卻沒了位置,因此這次主持不許佔空位,以至於兩人無位可坐。
花朗本來想出來換妹妹進去,出來一瞧,就見兩人坐在寺廟門前說話,也不知在說什麼,時而見笑。他正要過去,就被盤子抓住了手,「你是笨蛋嗎?他們聊得多好,非要把他們往人堆裡塞,到時候哪裡敢自在說話。」
「可不吃飯會肚子餓。」
盤子差點沒罵他,有情飲水飽他是沒聽過麼?他說道,「他們已經很飽了。」
花朗皺眉,哪裡吃過了,什麼時候?他還想過去,就被盤子拽了進去,不許他再出來搗亂。
今日來這裡的不完全是來吃齋飯的,還有前來上香的人。花鈴也去上了香,趁著沈來寶去捐香火錢,便求了支籤。問的是姻緣,得了上上籤,心中更是歡喜。
沈來寶回來見她拿著籤文歡喜,笑道,「求了什麼?」
花鈴轉了轉眼,正要尋個說辭,那先生就笑道,「姻緣。」
沈來寶笑了笑,花鈴輕輕瞪了瞪眼,低頭把籤文折好放進袋子裡。末了又瞧見他的腰上掛著的香囊,問道,「裡頭還裝著那個碎核桃?」
「嗯。」
「香囊都髒了,上面的花兒都脫了線頭,改天我給你繡一個。」
花鈴以為他不懂姑娘送錢袋是什麼意思,說得自然大方,可沈來寶知道,只因他從少年郎開始,便有姑娘朝他扔紙箋,寫首詩,寫句情話,膽子大的,也會親手繡了香囊送他。
可他都讓阿五還了回去,如今聽見她要送給自己,沈來寶心裡已覺歡愉,「繡吧,你繡好了我就立刻換。」
這會那些吃齋飯的已經出來,花鈴也瞧見自己的姐妹們了,就同他說道,「現在不好跟你多待的,我去找她們了,免得又笑話我。」
沈來寶點點頭,看著她過去。不過片刻花朗和盤子也出來了,在那和尹姑娘她們說話。
花鈴上前就道,「齋菜好吃嗎?」
一人抿唇笑道,「好吃,可再好吃,也沒你吃得好。」
話落,幾人就笑作一團。可沈來寶不在這,花鈴的臉一點也不會紅,哼聲,「再打趣我,我就告訴我哥哥和盤子哥哥你們有多重。」
兩個少年郎都生得俊氣,就算沒有男女之情,可也終歸是英姿颯爽的男子,姑娘們都害羞著,一聽就要捂她的嘴。
花鈴笑笑,也不嚇唬她們了,說道,「我想去裝一壺靈泉水,你們誰陪我去?」
幾人一聽就擺手,「那地方又遠又多蚊蟲,我們剛吃飽,走不動。」
「你們呀,就是懶,怕蚊子咬你們。」
「對呀,就是懶。」
花鈴無法,決定自己去。走了幾步盤子追了上來,「那靈泉是做什麼用的?」
「聽說拿回去熬藥,藥效會如靈丹,我娘的膝蓋一到下雨天就痠軟,我想接一筒回去給她熬藥。」
盤子嗤笑,「騙人的。」
花鈴偏頭瞧他,盤子正色,「也有例外,你娘肯定是那個例外。」一會他又道,「真的很靈?」
「好像是吧。」
「哎呀,正好我無事可做,跟你一塊去吧。」
花鈴又瞧了瞧他,這是要去給他外公打一筒靈泉水吧。想到潘相,也不知道他的身體如何了。上回盤子大婚的時候她匆匆見了一面,精神看起來並不怎麼好,人也消瘦了許多。但初見時的氣魄,卻未少半分。
那靈泉地處山中腹地,有些偏僻,主持似乎也不願多人前去,因此沒有修路。但幸而平時也有人走動,壓出一條不太寬敞的路來。
花鈴走到半路才想起來,竟只有他們兩人一起,不見別人。她微微一頓,不是怕盤子對她做出什麼事來,而是怕別人會說什麼難聽的話。
盤子聽見後面聲音停下,回頭看去,見她不動,問道,「怎麼了?」
花鈴看著他說道,「只有你我二人,好像不太好。」
盤子輕輕一笑,「你怕別人看見?如果有人來,我喊一聲,我們身邊就會出現十個人,男的女的都有。」
花鈴知道他身邊有暗衛,但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而且她一點都察覺不到。不過有他這句話,她就安心多了。
她重新提步,盤子卻沒動,似笑非笑,「你怕別人看見,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事?」
花鈴瞧他,「盤子哥哥你這麼嚇唬我,真的不怕我當真嗎?」
盤子默了默,笑道,「不怕。」
花鈴笑了笑,「我也不怕。」
盤子嘆道,「花朗那個愣頭青,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的妹妹。」
花鈴也不是沒聽他誇過自己,但那是在人多的時候,如今只有兩人,他也不吝誇獎,當真有又多了個兄長的感覺,十分安心。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也不知道靈泉有多遠,走了約莫兩刻,才終於看見了一潭泉水。
花鈴蹲身嘗了一口,甘甜又清涼,喚他也來喝。盤子也喝了一口,挑眉,「是有點靈丹妙藥的感覺。」
花鈴帶了兩個竹筒來裝水,現在勻了一個給他,兩人撥去水潭面上的雜質,將竹筒沒入水中,看著水噗嗤噗嗤地灌入竹筒裡。
片刻盤子就裝滿了一壺,他起身把口子塞緊,壓了壓,怕溢出來,又壓了壓。這水到了皇城,該不會有一股臭味了吧……啊……反正藥也是臭的,應該不礙事。
林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快得不似尋常聲響,盤子神情微凜,緊盯那出現聲音的地方。
茂密樹林中一個青衣人跳出,見了那人的臉,盤子眼底也瞬間散了警惕,淡聲,「我外公不讓我去皇城,又總寫家書來做什麼,我不看,非要我看,就讓我去京師看去。」
那人剛從京城快馬加鞭趕來,又從小路趕上靈隱山,滿身塵土,雙眼赤紅充血,聲音沙啞,一開口,聲調都不正常了,顫聲,「大人他……去了。」
盤子猛地一怔,手中竹筒摔落在地,跌落潭邊濕潤的泥土上,沾滿了泥。他睜大了眼,難以置信,腦子裡一片空白。
花鈴也怔了怔,忙起身看他,那張臉已全無血色。她心頭一頓,捉了他的衣袖,她雖對潘相無感,可見他如此,仍是鼻子一酸,「盤子哥哥。」
一聲滿是擔心的輕喚將盤子從驚愕和打擊中叫了回來,他眨了眨眼,眼睛酸澀,卻無眼淚。
「哦……」盤子輕輕點頭,應了一字,卻不知道下面要說什麼。
「大人臨終前,命我們護送您離開明州。只怕那些賊子,已經要對您下手了。」
盤子猛然回神,轉身就將花鈴手中竹筒搶來丟開,「快回寺廟去,不要跟我待在一起!」
花鈴看看那人又看看他,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他身邊還有暗衛,但如果她留下來,那就是個包袱,她沒有遲疑,定聲,「盤子哥哥你要好好活著,你還要喝我和來寶哥哥的喜酒的!」
盤子驀地笑了笑,「好。」
花鈴沒有多留,轉身就往來的小路跑,這一跑,就覺眼淚要被震出來了。她沒有歷經過朝廷風雲變化,但也知道會有多凶險。天不怕地不怕的盤子都讓她逃,那肯定是以他的能力也無法護她周全,所以才讓她跑。
盤子看著花鈴跑開,倒覺卸下了重擔,花鈴可不能死。他是真的很想去喝他們的喜酒,進花家,擠到主席位置上,和花家人坐在一起。
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盤子神思還未回來,突然聽見又有異動,還是往花鈴的方向。他猛地往那邊看去,就看見一支利箭從林中探出,直指花鈴的腦袋,他大喝,「趴下!!!」
幾乎是同時,數支利箭從四面飛散而來,不但是花鈴,連盤子自己都被人盯上了。
好在花鈴反應快,幾乎是和他的尾音同時趴下,利箭「嘶」地從上空飛過。刺向盤子的利箭也被暗衛打落,兩人都毫髮無傷。盤子知道花鈴要獨自逃走已經不可能了,沖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回跑。
那藏在林中的人陸續出現,潘家暗衛也出來阻擋,盤子抓著花鈴往森林裡跑,他就怕花鈴腿軟,逃不動。
可好在花鈴怕雖怕,卻也沒怕到挪不動步子的地步。反而比平時跑得更快,她一點也不想拖盤子的後腿。一旦她慢了,那她會死,盤子也會死。
這處樹林不大,兩人看見前面有光線,卻並不覺得那是生的希望,因為害怕那是一個空曠的地方。一旦置身空曠之地,那就如同獵物沒了遮蔽的東西,全都落入天上追捕的老鷹眼裡。
連訓練有素的暗衛都阻擋不住那些追兵,可見來了很多人,可暗衛能以一敵十,所以現在後面還沒有追兵,說不定能找到生路。
樹林越跑越短,光線近在眼前,兩人並沒有慢下腳步,猛地衝出樹林,跑在前面的盤子一腳踩空,這才驚愕地發現這原來是個峭壁!
此時他的手裡還抓著花鈴,一瞬間他已鬆手。可花鈴反而將他緊抓,似要拖住他。可花鈴的力氣哪裡能承受這衝擊,反而被他拖了下去。
兩人跌落空空峭壁時,都覺得自己要死了。
似乎是老天憐憫,等兩人穿過茂密草叢時,才知道原來這不是懸崖,而是一個陡坡。
可陡坡上的石頭硌人,滾落平地後,都覺骨頭要被硌得碎了,躺在地上都不敢多動彈。
「盤子哥哥,你還好嗎?」
盤子像只餅攤在地上,張著四肢看著天穹,等著恢復點氣力再跑。聽她問話,冷笑,「好得很,想殺我,沒這麼容易。」
他掙紮著起身,發現腿上被纏了根荊棘,用袖子裹了手便將它解開,「鈴鈴,你去那邊草叢躲著,不要出聲,我往前面逃。」
花鈴搖頭,「我躲起來,他們找不到我,還是會回來找的。你我一起,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盤子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他起身時只覺整條右腿疼得像在吃他,吃他的意志。他強壓痛苦,將她拽起時,聲音嘶啞,「對不起,把你牽連進來。」
「那以後擺了一桌大魚大肉跟我說吧。」花鈴笑笑,牽扯了臉上傷痕,笑顏不能展開,笑得有些彆扭,「你是剛吃過齋菜的人,得佛祖保佑,不會輕易死的。」
盤子說道,「飯菜不好吃,我給你哥吃了。」
花鈴尋不到什麼安慰的話了,好不容易站定,雙腿還在痛得發抖,也沒空同他鬥嘴,惱了,「我說了是就是!」
盤子頓時笑開,「還能跑嗎?」
「能!」
「那跑吧,我估計他們很快就要……」
話還沒說完,他便察覺到後面有疾風刺來。幾乎是剎那,他轉身攔在花鈴身後,幾乎是親眼看著利箭刺入他的胸腔,耳邊似乎還能聽見肉被割開的撕裂聲。
並感覺不到疼,但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盤子哥哥!」花鈴愕然叫著,看著他跌倒在地,她也幾乎是癱在地上,抱了他睜大了眼往前面看去。
那陡坡中,有一條黑影出現,似利箭已用完,轉而拿了手中匕首,神情冷漠而滿佈殺機,往兩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