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跟客棧的小二打聽事情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而且通常小二也樂意對方打聽,舉手之勞,說了誰也不知道,還能拿賞錢,何樂而不為。
是以當沈來寶一叫從別房送水出來的小二,小二就有眼見力地小跑過去,笑道,「少爺是要添水還是要點菜了?」
花鈴還在洗澡,沈來寶是關了門和他說話的,小二心想肯定不是打聽什麼小道消息,那定是添水加飯。片刻就聽他問道,「住在二樓的葉姓老爺,你可認得?」
小二點頭,「二樓就一位姓葉的,可是兩父子一起來的那位?」
「對。那我問你,他後來應該還帶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來,姓安,你也見過?」
小二笑笑沒答話,隨即手上就被塞了一錠銀子,頗有份量。心覺這人好生大方,立即說道,「有有有,我聽葉老爺喊他安總管。」
「那住在哪?」
他還來不及眼神示意他給錢,就又被塞了一錠,喜得他語速驟快,「也是住在二樓,上樓梯口右邊第二間房。」
「那裡有幾個人看著?」
小二皺了皺眉,好好想了一番,才道,「那房裡沒人,就他一個。每日四頓飯,餐餐大魚大肉伺候著呢。」
沈來寶著實意外,「沒人看著?頓頓好飯菜?」
「對啊,葉老爺親口吩咐的。」
沈來寶眉頭微擰,這事真是越發撲朔迷離了。那時候葉長昌來信,說已經處置了安總管。他到了翰州問葉百順,葉百順也是這麼說的。
可結果,葉長昌非但沒有處置安總管,甚至欺上瞞下,為他安排了好住處,好酒好菜供著。
沈來寶還要再問詳細些,餘光就發現樓梯口有人影晃動,他當即對小二說道,「水涼了,再上兩壺熱水,還有,你這裡有什麼好菜,也一起端到房裡來。」
小二轉了轉眼,反手將銀子踹進兜裡,點頭彎腰道,「好勒,小的這就去準備。」
瞧著他演技十分,沈來寶覺得跟機靈人打交道當真令人心情愉悅。
小二一走,他就進房去了。等他再出來佯裝要再喊一遍小二,那樓梯口已經沒人。他彎彎唇角,又進了裡頭。
花鈴已經換好衣服出來,剛才就聽他進進出出,還在門口跟人說話,這會見他笑顏不同尋常,問道,「怎麼了?」
「我有點明白為什麼葉長昌要阻攔我插手這件事了。」沈來寶邊說邊拿了架上的乾毛巾往她走去,握了那濕髮卷在乾巾中,輕輕揉著,「我方才問過小二客棧裡是不是住著個安總管,結果小二說,的確是住了這號人物,但卻是葉家的座上賓,一天吃四頓飯,大魚大肉的。」
花鈴一頓,略微吃驚,「這是怎麼回事?」
沈來寶笑笑,笑意略冷,「一丘之貉。」
花鈴終於明白過來,「你是說,不是安總管中飽私囊,而是葉伯伯?」
「噓——」沈來寶低聲,「盯梢的就在樓梯口,應該沒過來,可是萬一哪個耳朵太靈。」
花鈴輕聲,「知——道——啦。」她往他臉上摸了一摸,「臉色真可怕,生氣了麼?」
「我不氣,只是替爹不值。有一個安總管,那就必然不可能只有一個那總管。我知道生意做大了手底下總會有人要撈油水,這就算了,也不是大事。可是將爹的名聲敗壞,又要私吞銀子,這就是他們的不對了。」
「這跟把爹當做搖錢樹有什麼不同。」花鈴兩手捧在他的臉頰,「那你為什麼臉色這麼差?」
沈來寶沒法照鏡子,不過她提了兩回,或許真的很差,他答道,「累。」
泡了個舒服澡的花鈴都要忘了他們長途奔波到這,又一天沒休息。心中頓時自責,忙把他拉到桌旁,將乾巾拿了過來,隨便擰了擰發,就給他捶肩,「等養好了精神,明天去找那老狐狸算賬。」
拳頭的力道不輕不重,敲在肩上十分舒服。背後又有軟軟鶯聲,更是聽得催人入夢。沈來寶幾乎都不想洗澡,直接抱著他的小花睡覺。
可是髒兮兮的,還是得乖乖洗澡,不然估摸會被扔一塊搓衣板。沈來寶想著,又道,「小花,知道這件事,我倒是有點高興。」
花鈴這就不懂了,柳眉輕擰,「為什麼呀?」
「因為只是被瞞騙了二三十年,而不是一世。」
花鈴細細揣摩這話,這才明白話裡的深意。她手勢微微放緩,似自己也有所頓悟,驀地笑笑,「我就喜歡看事這樣豁達的來寶哥哥。」
沈來寶將她拉到面前,溫聲笑道,「看來是改不了口了。」
花鈴瞧他,「你也一樣。」她傾身一靠,坐在他腿上瞧他,「今晚先睡好,養好精神,明天再好好找葉長昌算賬。」
沈來寶嘆道,「你這個樣子,讓我今晚怎麼好好睡?」
要不是現在他還沒洗漱,非得把她往床上抱不可。
花鈴紅唇微抿,剛出浴的她面色紅潤,整個人似出水芙蓉,嬌嫩得魅惑人心。偏她就坐在他腿上不走,眨著明眸,考驗他定力般。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撩撥得旁人心猿意馬的花鈴正打算起身,好讓他早點洗澡就寢。誰想剛站起來,就被他拉回懷中……
春末夏初,蟬鳴未起,卻有蟲子蟄伏草叢牆角,嘰嘰嘰嘰,喳喳喳喳。月已掛在天穹,灑了一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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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入夏季,朝陽似乎也能灼燒人了。初出東方半個時辰,朝東的房子已經被燙得裡屋有熱意。
平日都早起的花鈴和沈來寶還未起床,門外等著伺候的葉家下人都等了半晌都不見他們出來,便跑回去跟自家主子說。葉長昌正和兒子用著早飯,聽了後冷笑,「不過是個紈褲子弟,帶著妻子來,哪裡是來辦正事的。」
葉百順笑道,「他越是這樣,對我們就越好。況且新婚燕爾,也是人之常情。」
葉長昌面上不屑,還要再譏諷一番這沈家獨子,就聽見外頭下人喚了一聲「沈少爺、沈少夫人」,他當即頓住,往那來稟報的下人冷冷瞥了一眼。那下人額上頓生冷汗,「他、他們明明沒有起來的。」
「哪裡是沒有起來,只是你到我們門口的時候,我們已經出去了。」
高揚的聲調伴著推門聲而入,葉長昌又狠狠看了看那下人,下人急忙退到一側,不敢再說話。
沈來寶本來是想睡到日曬三竿再起來,休息也好,麻木對手也好,可是不得不驚嘆年輕人體力精力好,折騰到那麼晚,還是早早醒來了。兩人也不願早早被人盯著,乾脆去外面用早飯。哪想剛到葉長昌門口,就聽見他說自己是紈褲子弟。
葉長昌面色已不太好,心中不悅,總覺是被這小子擺了一道。可具體的不痛快又說不上來,倒是不安多一些,只因他的語氣實在不像昨天那樣客氣,略覺嘲諷。
沈來寶和花鈴一起進了裡頭,客氣地道了一聲「葉伯伯」,才笑道,「大清早的就讓人在門口守著,也是辛苦了。」
葉長昌揣摩不出話裡的意思,但聽著總覺得不大良善,「伺候好大少爺是我們的本分。」
「可是我也帶了不少下人來著,葉伯伯既要照顧我們夫妻的食宿,又要安排我帶來的下人的食宿,還要安排安總管的四頓飯,也是挺辛苦的。」
葉家父子一頓,還是葉長昌先反應過來,「來寶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安總管的四頓飯?」
沈來寶笑笑,面色漸漸沉落,偏頭沉聲,「帶進來。」
話落,門外的阿五和兩個護院就將一人扭送進來。那人一見葉長昌,就跪在地上大喊救命。看得葉家父子神情一沉,喝聲,「你朝我喊救命做什麼?沒有將你的腿打斷,那是沈老爺仁慈。」
「也就不必做戲了吧,葉伯伯。」沈來寶知道他肯定要掙扎一番,不掙扎的不是好反派,「你來信我們沈家的時候曾說,安總管已經被你教訓過,打得遍體鱗傷。我爹還覺得你下手重了,可是我剛才讓人檢查過了,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找到,完好無損。」
「安總管和我相交多年,實在是不忍心看他受罪,所以才撒了這個彌天大謊。」葉長昌神情沉痛,「這是我的失責,少爺責罰我吧!」
花鈴瞧著他,哼,演技六十分也敢在她面前演,回去好好練練吧。
沈來寶笑道,「哦?那難道你讓人跟蹤我們,也是你的失責?」
饒是老謀深算的葉長昌也臉色大變,「少爺這是什麼話……」
沈來寶掃他一眼,眸光冷冷,「葉伯伯,你如果還是打算將我當做只懂吃喝玩樂的少爺來對待,那這話就沒有必要說下去,我就只能直接在這裡處置你們,而不是帶回去交給我宅心仁厚的爹處置了。」
語氣冷然,讓葉家父子還有安總管心頭一涼,這從小嬌生慣養的沈家少爺,竟真不是個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