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都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一直捱到天濛濛亮,然後大亮。
曹嚴華和炎紅砂都先後起來了,木代裝著沒睡醒,即便昨晚上暴露了個現形,那也好歹是晚上啊,大白天的,要看到他們的臉……
不想,至少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她聽到炎紅砂扶著床走路,半帶驚喜地說好像可以走兩步了,又聽到輪椅的聲音,曹嚴華說行了紅砂妹妹你趕緊上來,推你吃早飯去。
到艙口時,不知道是遇上一萬三還是羅韌,曹嚴華忽然聲音高了八度:「我小師父在裝睡呢。」
木代被氣的在被窩裡直翻白眼。
人都走了之後,她才磨蹭著起來,就著水箱裡的水刷牙洗臉,拾掇好了之後去駕駛艙,炎紅砂她們都快吃完飯了——說是飯,其實也不過是昨天買的袋裝小面包還有餅乾,就著礦泉水。
見木代進來,炎紅砂忽然伸手就去攏桌上剩下的小面包,扒拉扒拉全護到自己懷裡,說:「沒了,都吃完了。」
曹嚴華手上的面包本來才剛撕開口,聞言三兩下塞進嘴裡,嘟嚷著說我也沒了,確實吃完了。
說完了推著炎紅砂就往外跑,到門口時還招呼一萬三:「三三兄,出來啊,看日出啊。」
一萬三沒好氣:「早就日出了,吃個飯都吃不安穩。」
不過還是出去了。
於是駕駛艙裡,只剩了她和羅韌兩個人。
羅韌覺得好笑,他慢慢嚼著面包,饒有興味地看木代。
木代拘謹的很,也不敢去看羅韌,知道他在看自己,只覺得手和腳都擺的不是地方,裝模作樣地在桌上的包裝紙間撥撥揀揀,自言自語說:「真的都吃完了啊。」
羅韌忍住笑,不去搭她的話。
這還用得著揀撥嗎,你不是一進來就知道吃完了嗎。
她又客氣地跟羅韌說話:「你看,你們也不給我留點。」
羅韌憋笑憋的肚子痛,說:「我留了啊,我給我女朋友留了啊,就是她還沒來呢。」
過了會兒,她自己過來了,十分不好意思。
說:「那就是我啊。」
羅韌問:「你是誰啊。」
她又憋了一會,說:「女朋友啊。」
羅韌笑出聲來,覺得她可愛到沒法說,拉過來摟住,親暱地蹭蹭她面頰,她埋著頭不說話,耳根都紅了。
羅韌說:「你以後早點起來,不然飯都搶不著的。」
又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留的。」
她只是點頭,接過水和面包,其實和普通的水和面包也沒什麼不同,但就是覺得不一樣,拿在手裡,好像份量都更沉一些。
第一天,感覺一切都美好,連海裡的那隻蚌,都沒那麼可怖了。
***
船再次向那一片海域駛去。
越是靠近,炎紅砂的心情就越低落。
或許是因為年輕,總會因為身邊振奮的小事而興奮,到此時忽然想起來,叔叔還在海裡,登時就覺得自己好不應該,不應該高興,也不應該笑。
她牽著木代的衣服,小小聲求她:「木代,我知道羅韌同你好,你說話他肯定聽的,你能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叔叔的遺體弄上來嗎?」
木代不知道怎麼答才好,只好安慰她:「會有辦法的,一萬三父親的骨灰盒,還有你叔叔的遺體,我們都會有辦法的。」
話說的輕巧,可是,辦法在哪兒呢?炎紅砂咬著嘴唇,下巴擱在船欄上,一下下地輕輕磕著。
引擎關掉,海面上一下子靜下來。
這一次,目的很明確,不是要跟老蚌鬥,也不指望抓它,只是轉換不同的位置拍攝,希望如設想的一樣,能拼成想像中的巨大畫面。
木代他們對水眼的視線畫面已經不覺得稀奇,曹嚴華是第一次看,看的一驚一乍的,嘴裡唸唸有詞。
——還真沒魚,估計都被嚇跑了。
——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是海帶嗎?撈上來能吃嗎?
——真的好多骨頭啊……
炎紅砂讓他說的不耐煩,朝螢幕上看了一眼,臉色漸漸變的奇怪,問木代:「我們是在那天同一個位置嗎?」
大差不差吧,海面上沒法定位,只能目測,木代問她:「怎麼了?」
「我叔叔呢?」
***
炎九霄不見了。
那個被葉藻纏在海底的,隨著水流飄搖晃蕩著的炎九霄,就這樣憑空不見了。
木代只覺得有一股涼氣從脊背上冒起,直衝頭頂。
這卻似乎給了炎紅砂一絲荒唐怪誕的希望,她攥著木代的手,不安地舔著嘴唇:「木代,我叔叔會不會還沒死啊?」
一萬三潑她冷水:「沒死是好事嗎?在海底那麼久,沒死更嚇人吧。」
炎紅砂被他一嗆,不作聲了。
羅韌想了想:「我覺得被移走了的可能性比較大,水底下,畢竟有那麼一隻誰也捉摸不透的老蚌。水眼能看到的範圍有限,我們還是按照原計畫拼圖,如果之前設想的路子不對,再作其它打算。」
事實證明,羅韌的想法是對的,變換到第三次位置時,一萬三指給炎紅砂看:「那是嗎?」
其實不用問,所有人都知道是,炎九霄穿著潛水服,還帶著潛水頭盔,樣子醒目的很。
這一次,他以扭曲的姿勢臥在海底,像是在做什麼動作。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說:「繼續吧。」
***
一圈拍下來,自覺納入的海域已經足夠大,水眼拍的照片有上百張,重合也無所謂,都留給一萬三去慢慢拼接,羅韌他們去到主艙,商量怎麼對付老蚌。
目前看下來,這老蚌也只能在海裡或者海面上逞勇,關鍵在於把它和水分開。
而更關鍵之處,在於把老蚌同凶簡分開。
炎紅砂想起叔叔傳給她的老蚌曬月視頻:「我們可以耐心一點,等到月圓之夜,它上了岸之後,想抓就方便了。」
羅韌沉吟了一下:「這個很難說,你沒法確定月圓之夜老蚌就一定出水,更何況,離月圓還有十多天呢,總不能老在這兒耗著。」
曹嚴華想了想:「要麼,我再一個人划船去海上?不是說老蚌習慣襲擊單只的採珠船嗎?」
羅韌苦笑:「你不會游泳,怕就怕老蚌沒抓著,又把你給丟了。」
木代忽然想到了鏈網。
羅韌還是覺得不穩妥:「鏈網的角度太刁,老蚌移動的方向和速度又無法預測,可以納入方案,但還不是最佳。」
那要怎麼辦才好呢,木代的眉頭都凝成了疙瘩。
曹嚴華嘆氣說:「要是有個巨人就好了。」
「巨人嘛,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嘩啦一下子,兩個手指頭就把它拈起來了,再不然,帶個大網兜,呼啦一下,也兜起來了啊。」
想一出是一出的,炎紅砂翻他白眼。
羅韌卻心裡一動:「好像,確實是可以的,記不記得那天,老蚌被激怒之後,是在水面上轉圈的?」
當然記得,曹嚴華至今心有餘悸:「像個風火輪呢,嗖嗖嗖,誰挨到誰見血。」
木代下意識看了一眼羅韌的肩膀。
羅韌說:「那個時候,水底下反而是安全的,如果水下有一張足夠大的網,就可以把它給兜起來。」
道理都懂,但是操作起來似乎不可行,炎紅砂瞪大了眼睛:「你怎麼在水下張起那麼大的網啊,不現實啊。」
羅韌笑起來:「是你不敢想。」
炎紅砂很不服氣,辯解似的嚷嚷:「那隻老蚌那麼大,好像還有點小聰明,它看到有網,怎麼也不可能自己進來的!」
羅韌起身去找紙筆,過來之後,先在紙上畫了條船。
畫工比起一萬三,的確是差些,不過看在木代眼裡,怎麼樣都好。
她托著腮看。
羅韌又畫了條船,和前頭的那隻隔開些距離,並列。
炎紅砂嚷嚷:「我們沒兩條船啊。」
木代瞪她:「所以說你不敢想啊,船可以再租嘛。」
炎紅砂被她噎的沒辦法,又不甘心她和羅韌這樣一唱一和的,風牛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談戀愛了不起嗎?」
咦,這跟談戀愛有什麼關係?木代臉上一燙,正不知道怎麼反駁,羅韌輕描淡寫說了句:「當然了不起,說話有人幫腔啊。」
木代覺得說的對極了。
炎紅砂悻悻的,沒話說了。
羅韌繼續,在每條船上,都畫了自船欄鋪下去的鏈網。
他解釋:「兩條船要隔開一段距離,船中間的水域就是我們捕獵老蚌的水域,引誘老蚌的採珠船,也只能在這水域中間活動。」
說著,他在中間的海域上,添了一條小木船,小木船上站了個小人,畫完了又看木代一眼,在小人腦袋上加一撇,意會的小辮子。
這說明,小木船上,是個女的。
炎紅砂驚叫:「我嗎?我腿還沒好啊。」
羅韌說:「你就給我乖乖地待在捕魚船上,這木船上,我放的是木代。」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喃喃:「自己女朋友,也下得去手,真狠哪。」
木代有些緊張,不過並不很慌,下意識覺得,羅韌一定有安排的。
果然,他在兩條船之間,加了一根繃緊的繩子。
「以木代的輕功,上繩應該不成問題,這樣,木代上船還是上繩,都遊刃有餘,可以設法把老蚌引到水面上。這個時候……」
說到這裡,他用筆在兩條捕魚船上各加了一個人。
「曹嚴華和紅砂,要從兩邊的船上往下垂直地放鏈網,確保鏈網儘量悄無聲息的入水。至於我和一萬三……」
他停頓了一下:「我們下水,在水下,把兩幅鏈網勾連起來。」
他做了個合二為一的手勢:「看懂了嗎,這樣一來,鏈網在老蚌的身下結二為一,這個時候,只要抓準時機,兩條船上的絞輪同時運作,就能很快把老蚌兜出海面。」
曹嚴華的嘴巴半張,好久合不攏。
他說:「只要能兜出水面,到時候是殺是剮,就全由我們了吧?」
越想越是興奮,正要再說什麼,羅韌忽然看向他身後:「好了?」
身後傳來一萬三的聲音:「好了。」
「是畫嗎?」
一萬三的嘴角牽了一下:「是畫,自己過來看吧,真是……」
他用了個半帶譏諷的詞兒。
「真是,栩栩如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