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風捲塵垢】第①⑧章

  羅韌示意木代上車,然後伸手敲前檔玻璃,讓炎紅砂也進來。

  炎紅砂怕不是以為這是要開車送木代自首,抽抽噎噎的愈發執拗。

  羅韌也不勸:「好,那你就繼續躺著,我們談事情,你也不要聽。」

  說完了,車門全關,車窗也都封閉,對木代說:「我想到一點……」

  嘴硬是一回事,真的被孤立是另一回事,炎紅砂從車前蓋上爬起來了,腦袋貼著前擋玻璃往裡看。

  羅韌只當沒看到。

  木代等著羅韌說下文,曹嚴華看外頭:「真不放我紅砂妹妹進來啊?」

  羅韌說:「讓她著著急。」

  炎紅砂是真著急,透過玻璃看到大家似乎是在說事,生怕是做什麼投票決定,漏了她關鍵性的一票——儘管有點抹不開面子,還是負氣去拍門:「羅韌!羅韌!放我進去。」

  羅韌開車門:「不是不進來嗎?」

  炎紅砂翻著白眼,誰也不理。

  羅韌說:「我剛剛,忽然想到一件事,說起來,要謝謝紅砂提醒。」

  陡然被誇,炎紅砂的氣生不起來了,但也不懂自己剛剛情緒激越的一番話哪句戳到他了:「我說什麼了?」

  「你說,木代從小到大,就算精神分裂,也沒真的做過一件壞事。」

  他看向木代:「對何醫生的論斷,我仍然持保留態度。但如果我們假設他說的是真的,你的三個人格,其實有共同目的,那就是保護你這個人本身。」

  「小口袋性格柔軟可愛,讓你討人喜歡,2號或許生硬,但幾次都是在你最危急的時候出現,保護你的性命。最終,何醫生覺得,主人格回歸,是因為前兩個人格之間失衡,所以它終於來主持大局——三個人格,勿論好壞,對你是忠心耿耿,都在維護。」

  「如果真有這第四個人格,它做了什麼?這麼多年一點端倪都沒有,唯獨在那個晚上出現,做了件把你往死路上推的事。根本不通,完全立不住腳。」

  炎紅砂聽的合不攏嘴,不住點頭:「是的是的,我就是要表達這個意思。」

  一萬三說:「那你表達的還真含蓄。」

  木代覺得心裡好像有個小火花爆了一下,這個時候,任何立得住腳的懷疑對她來說都是希望,即便只有一線,也想拚死抓住。

  羅韌說:「你提過,那天得知你媽媽感染艾滋的消息,心情極其低落,回去的也很晚。」

  木代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個,但還是點頭:「是。」

  「洗漱的時候,綁頭髮了嗎?」

  「綁了。」

  「睡覺的時候,解開了嗎?」

  「沒有。」

  那天,她心事重重的,連跟鄭梨說話都應付的有氣無力。

  「第二天早上起來,頭髮是綁著的還是鬆開的?」

  「綁著的。」

  羅韌沉吟:「我記得,宋鐵描述過你的長相,他說『像個文靜的女學生,長長的頭髮』,那就說明,他看見你的時候,你是放發的。給武玉萍看的照片也是長髮……」

  說到這裡,他仔細去看木代,伸手幫她把帽子摘下。

  「一個人,頭髮放與不放,其實還是有區別的。」

  曹嚴華點頭:「是啊,何況當時是晚上,他們跟我小師父都是頭遭見面,這認的也太準了。」

  羅韌同意。

  馬超和宋鐵也就算了,他們都有對木代印象深刻的理由,但是武玉萍,她騎車路過,摔倒爬起的時候看到個姑娘,讓她認照片之前她遲疑的說「離的有點遠」,但是一看到照片就認的那麼精準。

  羅韌的臉色忽然變了一下,說:「我要打個電話。」

  他朝曹嚴華要了從交警大隊那裡抄來的資訊,撥了武玉萍的電話,免提。

  每個人都摒起呼吸。

  武玉萍很快接了:「喂?」

  羅韌說:「是我,剛剛拜訪你的,我想再跟你確認一件事情,你是摔下車,扶車的時候,看到她在橋上是嗎?」

  「是。」

  「據我所知,你摔車的地方是在橋頭,基本上已經下橋了。」

  「是啊。」

  「但是那個姑娘在橋上,理論上講,你騎車過橋,一個大活人杵在橋上,你應該先看見她,而不是摔下車之後,才注意到橋上有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武玉萍遲疑著說:「應該是吧,我摔車之前沒太注意。」

  羅韌不給她模棱兩可的機會:「是沒太注意還是沒看見?」

  武玉萍好像真的拿不準:「我……不大記得了。」

  ……

  掛了電話,羅韌看眾人:「不覺得奇怪嗎?」

  他提醒大家:「不覺得木代出現的很突然嗎?半夜三更,一個女孩站在橋上,如果是我騎車路過,一定大老遠就看到了。但是武玉萍說她不大記得。」

  一萬三失聲尖叫:「我*操!馬超那個,馬超那個也是!」

  他激動到有點語無倫次:「還記得我說的嗎,那個時候,馬超起身催張通走,張通說要撒尿……」

  怕說不清楚,他把曹嚴華那張抄了信息的紙翻過面來,拿了筆在上頭畫示意圖:「馬超先走了兩步,他是回城,肯定是往橋的左邊走,而張通在他後頭撒尿,所以張通的位置是靠橋右。」

  「然後馬超一回頭,看到小老闆娘在推張通,那就是說,小老闆娘是從橋右,城郊鄉下的那個方向過來的……但是飯館是在城裡,就算小老闆娘又出現了個人格,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去橋上殺人,她事先也一定要過橋的……」

  他怕自己表達的不清楚,急的一頭汗:「能聽懂嗎?」

  羅韌說:「聽懂了。」

  一萬三發現了存在的一個漏洞。

  如果木代當晚確實從床上爬起來,趕到橋頭殺人,那麼當她過橋的時候,馬超或者張通一定會注意到她。

  而事實是,沒人見到她從橋上經過,卻看到她在橋上推人。

  武玉萍也是一樣,她騎車過橋的時候沒看到人,爬起來的時候卻看到的。

  木代像是被安排好的,在一個點突兀出現。

  炎紅砂緊抿著嘴唇:「這個……說不通,不合理啊。」

  羅韌笑起來:「紅砂說的好,不合理,我們就是被合理這兩個字侷限住了。」

  他揉掉一萬三畫的那張紙,說:「我們一開始就有誤區,一開始就往木代有多重人格這條路上跑,緊接著又力求合理,所以怎麼論證,木代都是個殺人犯。」

  「現在,把這些都給扔開,不要受現實束縛,天馬行空,去設想,如果不是木代,最可能是發生了什麼情況?」

  ***

  炎紅砂第一個發言。

  「有鬼。」

  她不去理會一萬三的白眼:「不是說天馬行空嗎?我覺得就是有鬼,變成木代的樣子,馬超回頭的時候,看到鬼了。武玉萍摔倒爬起的時候,看到鬼了,宋鐵過橋頭的時候,也看到鬼了。其實我們木代在床上睡覺呢,還綁著頭髮。」

  說完了,衝著木代揚下巴。

  木代心裡暖融融的,說:「小丫頭。」

  曹嚴華也思維發散了一把:「可能是易容啊,那個人易容成我小師父的樣子,在這橋上演了一齣戲。她可能事先見過我小師父,衣服、髮型都學的一模一樣。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萬萬沒想到,我小師父是綁頭髮睡覺的!」

  曹嚴華咬牙切齒:「看,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好獵手的眼睛的!」

  炎紅砂不同意:「那個『木代』是突然出現的,你不覺得這個突然是反常規的嗎?還是鬼比較合理。」

  只有一萬三沒說話。

  但是他一定是想說什麼的。

  羅韌注意到了:「一萬三,你呢?」

  一萬三說:「羅韌,咱們都好像忘記了一個好朋友啊。」

  這話裡有話的,羅韌不想費那個心思去猜:「有話直說。」

  「第四根凶簡。咱們這一路都在跟凶簡打交道,按時間來算,這第四根,也應該出現了,更何況,鳳凰鸞扣給過一些提示的,雖然有點莫名其妙。」

  一干人當中,只有木代不知道這件事,她低聲問炎紅砂:「鳳凰鸞扣給的什麼提示?」

  反正一時間沒什麼新的話題,炎紅砂一五一十,把曹嚴華和一萬三看到的提示給木代講了。

  沒想到的是,木代居然恍惚了。

  她皺著眉頭,努力回憶什麼:「那天晚上,我好像也被莫名其妙的風……吹過。」

  ***

  羅韌先送一干人回旅館,自己去醫院取檢測報告。

  只是半個白天,心境已經截然不同,木代半躺在沙發上,覺得之前發生的事像做夢一樣。

  一萬三和曹嚴華他們圍著電腦,上網搜索關於騰馬雕台的所有資訊。

  木代聽到一萬三嘀咕說:「轉載倒是不少,但是內容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你說那個最早上網發佈這個消息的人,是誰啊?」

  是誰呢?凡事都有個最早,神棍向他們提起七根凶簡的時候也說,那是記錄這世上最早發生的七則兇案。

  炎紅砂過來,居高臨下看她,拿手去捏她的腮,說:「小可憐兒,你現在心情好點了吧?」

  木代躲開她的手,忍不住笑:「去,別叫我小可憐兒。」

  炎紅砂朝她扮鬼臉:「今天不知道是誰,還讓人送她自首呢,虧得我奮不顧身攔下來。」

  木代不說話,電腦前,一萬三轉過頭來:「富婆,去給大家買點吃的。」

  炎紅砂大怒:「憑什麼!」

  一萬三說:「你沒看到大老爺們都在忙嗎?」

  炎紅砂床上拎了兩個枕頭,近前就砸,木代聽到曹嚴華大叫:「要砸就砸我三三兄,砸我幹什麼?我一個字都沒說過!」

  一萬三也叫:「三局兩勝,石頭剪子布,公平競爭,不要動手!」

  三個人亂作一團,互相扯著枕頭邊角,小孩兒一樣。

  木代咯咯地笑,無意中轉頭,忽然愣了一下。

  羅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門進來的,但是沒往裡走,就在門邊,看見她時,衝她招了招手。

  木代起身過去,羅韌示意她出來,伸手把門輕輕帶上。

  走廊裡安靜極了,太陽快落山了,金色的光從盡頭處的窗戶打進來,在地毯上拉開一條長長的亮影,木代走出去,就踩在這亮影裡。

  羅韌遞了張捲起的紙給她,遞到跟前時,還能聞到醫院特有的藥水味兒。

  木代打開。

  知道是檢測報告,略略一掃,但是看不大懂,很多專案,都是化學符號代碼,給出了數值和參考域值。

  但是羅韌一定看過的。

  木代抬頭,問:「結果是什麼?」

  羅韌低頭看她,她這些日子瘦了是真的,下巴都尖了,眼瞼下淡青的黑眼圈,眼圈微腫,眼神裡,好多躲閃和迴避。

  羅韌說:「真瘦。」

  他伸手環住她的腰,低頭就去吻她的唇,木代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一縮,羅韌這一吻落了個空,但就停在她唇邊,溫熱的呼吸正拂在她柔軟的唇上。

  羅韌看進她眼睛裡去,說:「木代,咱們沒分手呢,從來沒有。」

  陽光打在她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輪廓的暗。

  羅韌說:「你現在怕我了?」

  木代搖頭,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慢慢踮起腳尖,身子有些發顫,嘴唇輕輕靠近他。

  砰的一聲門響,炎紅砂憤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是不是男人了!石頭剪刀布都要跟我作弊!」

  然後……

  兩個人……不是,三個人都不動了。

  木代的臉一直紅到耳根,腳尖還是踮著的,覺得踮起的腿成了一根僵直的木頭,彎也不會彎了。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炎紅砂說:「我什麼都沒看到。」

  她繞開兩個人,僵硬地往外走,木代剛鬆一口氣,炎紅砂忽然又回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們倆不能講究點嗎?找個沒人的房間能怎麼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