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細雨秦坑】第④章

  讓神棍鬱悶的是,接下來,從尹二馬嘴裡就問不出乾貨了,或者說,越問越讓自己著急。

  譬如他問,老子有沒有說,當那些星排列成七星北斗,並且持續長亮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尹二馬看著他嘿嘿笑,一張臉透著酒紅。

  估摸著是不願意答,神棍換了個問題:這木簡在你們家一直保存了兩千多年嗎?你們家裡,由古至今,每天晚上都要去八卦觀星台觀星?

  尹二馬說:「不是啊。」

  不是?神棍完全懵了,還想再追問,尹二馬身子往前一倒,腦子往桌面上一磕,鼾聲如雷,酒氣衝天。

  剩下神棍在邊上茫然拈花生米吃,過了會,他忽然想到什麼,趕緊把那幾根木簡擺正,手機掏出來,逐一拍過。

  神棍發到群裡的,就是這幾張照片,說這東西可能跟七根凶簡有關,極其重要,讓他們上網比對字體,查查上頭講的都是什麼。

  羅韌和炎紅砂可能在忙別的事,短時間內都沒回覆,木代時不時要應付工頭,所以這事就交給一萬三和曹嚴華。

  兩人給羅韌發了資訊,表示要借用他房間的電腦。

  沒回覆,先開機試運氣,本來還擔心有密碼,居然沒有,暢通無阻就亮了屏。

  論理該先點流覽器。

  曹嚴華壓低聲音:「三三兄,你說我小羅哥電腦裡,會不會有那種片子?」

  他擠眉弄眼,一萬三心領神會:「沒準還有那種圖片呢。」

  說話間,滑鼠移到存儲盤上:「翻嗎?」

  曹嚴華說:「這是不道德的事,但是為了我小師父……」

  一萬三說:「可不,這也是為了小老闆娘,有些男人隱藏的很深。」

  於是翻。

  大失所望。

  羅韌這電腦,之所以扔在這,好像就是無所謂作「公用」的,幾乎沒有任何存儲下載內容,而且,流覽記錄全部清空,一點痕跡都沒有。

  半晌,曹嚴華喃喃:「我小羅哥隱藏太深了……」

  兩人對視一眼,悻悻開始幹活。

  搜了纂字體網,又開了簡體纂體線上轉換生成器,一萬三負責一個一個比對,曹嚴華則根據一萬三的發現在一邊的白紙上逐字謄寫。

  人專心做事的時候,大概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尤其之快,才剛翻譯了一小半,隔壁的工程就已經結束了,甚至能聽到結帳算錢和那幾個泥瓦工下樓的聲音。

  再次抬頭,天都快黑了。

  很多纂字,實在找不著,只得用圓圈代替,一張紙舉起來,半數的圈圈,然而連蒙帶猜的,意思居然也勉強讀了個大概。

  這上頭講的,其實就是尹二馬跟神棍說的那些——老子到達行停處之後,委託尹喜造八卦觀星台的事,不過,還多了一兩句內容。

  古文字詰屈聱牙,翻譯成大白話,大意就是,尹喜問老子,倘若七星長亮,該怎麼辦呢?

  既然形勢變的危險和糟糕,總得做點什麼吧?

  然後,老子沉思良久,「觀八卦、品天相」,說了四個字。

  「鉅子可期。」

  尹喜問老子:「鉅子也誰?」

  老子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再接下來就沒了,應該是燒掉了。

  ***

  曹嚴華盡忠職守,將這些內容,編輯了長長的好幾段,發送到群裡去。

  還加了自己的意見:鉅子應該是一個人吧,春秋戰國時代,大家起名字都愛帶個「子」。

  「鉅子可期」這句話也很好翻譯,字面來看,老子的意思是,可以指望一個叫鉅子的人。

  然而神棍很快回覆說,鉅子是墨家學派的領袖,墨家學派是由墨子開創的,但是,按照年代來看,老子去世的時候,墨子才剛剛出生,這時候距離墨家成為派別和第一任鉅子產生,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

  曹嚴華不服氣:人家是老子啊,就不能通曉過去未來?更何況他當時回答尹喜「我也不知道」,就更加說明他說的是百年之後的人了。

  好像也不無道理,神棍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得再從尹二馬這突破。

  然而,尹二馬突然之間,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了,不管神棍怎麼說,不管扯出文化還是專題研究的大旗,尹二馬再也不吐露一個字。

  追的急了,他就回答說:「神先生,有些事情,我們是不向外人說的。我之所以告訴你那麼多,是因為這輩子,你是第二個向我提起七根凶簡的人。」

  神棍知道自己是碰上個倔老頭了,兩種人的嘴永遠撬不開:死人的,和誓死不說的。

  這種守在秘密身邊,卻無法得窺的感覺,真心糟糕。

  晚上,承蒙尹二馬不趕,算是同榻而眠,月光很好,透過老式的木格子窗照進來,在他身上打滿了小方格。

  神棍當然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唉聲嘆氣,不知道到第幾次時,聽見尹二馬說夢話。

  「鑰匙……觀四牌樓……」

  ***

  一大早,鄭伯接到羅韌電話,說是聘婷情況穩定,但確實需要長期療養。

  一聽這話鄭伯就明白了,羅韌不可能有時間去應付這個「長期」,他大概是要回來了。

  自己倒是想去陪,但今時不同往日,鳳凰樓的名聲和招牌菜,都是他扛著呢。

  羅韌讓他放寬心:「我會給聘婷雇一個全職陪護,同吃同住同睡,還能及時配合何醫生這邊的治療。」

  也只能這樣了,鄭伯叮囑他:「你一定要好好面試,也得讓聘婷面,她不喜歡的人,千萬不要留啊。」

  羅韌笑:「知道了。」

  打完電話,他推門進何瑞華的房間。

  這個時間段沒其它的客人,聘婷在房間裡停停走走,對什麼都好奇,有時候會問何瑞華:「伯伯,這是什麼啊?」

  何瑞華笑呵呵的,耐心給她解釋。

  跟何瑞華接觸久了,會覺得這個人其實挺隨和,對病人也很有耐心,很能設身處地去溝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對木代,下那麼讓人反感的論斷。

  羅韌在沙發上坐下來,朝聘婷招手。

  聘婷踢踏著過來,叫:「小刀哥哥。」

  羅韌板著臉:「現在知道我是小刀哥哥了,在家裡,你可是理都不理我,還追著別人叫小刀哥哥。」

  聘婷不好意思起來,抱住他胳膊,腦袋往他肩膀上一抵,蹭啊蹭的。

  羅韌心裡微微一動,忽然覺得,這段日子以來,確實很忽略聘婷,有些虧欠這個妹子。

  他伸出手,想摸摸聘婷的腦袋。

  然而聘婷的乖巧真是持續不過三秒,手還沒摸到她頭髮,她又嗖的起來,騰騰騰跑到何瑞華面前,說:「伯伯,我要看電影。」

  何瑞華的電腦上有一套心理動畫短片,每集只幾分鐘,看似是熱鬧的動畫,其實類似於心理智力測試,之前放給聘婷看過,她很是喜歡。

  何瑞華點開一集,聘婷拉了椅子坐過來,硬把何瑞華擠到邊上,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捧著腮,像個認真的小學生。

  何瑞華的助理敲門進來,看見屋裡的場景,有點為難:「何醫生,預約的客人提前來了……」

  不好打擾人家做生意,羅韌想拉聘婷離開,但她正看到興頭上,不肯,惱火的不住跺腳。

  何瑞華笑起來,說:「就讓她看吧,反正又不止一個會客室。」

  他讓助理把客人帶往隔壁。

  這種反客為主的行為……

  羅韌瞪了聘婷一眼,她居然還有理,說:「這個小刀哥哥壞,我還是喜歡那個小刀哥哥。」

  真是……

  羅韌苦笑著回到沙發上坐下,想了想掏出手機,點開群裡的圖片和對話細看。

  其實之前已經看過,還跟神棍和木代分別通過電話,不過正好有空,再比對著琢磨一番也好。

  焚書坑儒……

  老子出函谷關這段往事,在當時已經有竹簡記錄,出關時,又是尹喜請他用鳳凰鸞扣封住七根凶簡——這就說明,關於七根凶簡,當時的環境下,並非秘而不宣。

  墨子是公認的墨家第一代鉅子,他生活的時代遠在焚書坑儒之前,所以,墨子也是知道七根凶簡的傳聞的。

  但是鉅子和墨家,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羅韌在手機上上網搜索。

  ——墨家是一個有嚴密組織紀律的團體……

  ——服從指揮,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墨家學派的組織成員,是大批手工業者和下層士人……

  ——墨者很能戰鬥,具備初始的「俠客」精神……

  似乎……

  「小刀哥哥,放完啦!」

  羅韌剛剛成形的一點思路,被聘婷忽如其來的一聲尖叫毀的無影無蹤。

  他沒好氣看聘婷:「等著。」

  放完了之後,自然會自動跳到下一集的,所以你耐心等著就好。

  但是,此時的聘婷,如果能有這個覺悟,怕是也不用來這裡就醫了。

  她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挪著滑鼠點點戳戳,又伸手去拍顯示器,好像這樣,就能把下一集拍出來一樣。

  羅韌無奈地站起來,才剛向那頭走了兩步,聘婷忽然咦了一聲。

  電腦音箱裡傳來沙沙的聲音,這是視頻在播放中了。

  看來是不用過去幫她了,羅韌轉過身,正想回去坐下,音箱裡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如果我沒法愛上羅韌呢?」

  這是……木代的聲音。

  羅韌的心忽然砰砰跳的厲害,他走到電腦螢幕前。

  聘婷似乎嫌這個節目不好看,撅著嘴巴又想動滑鼠,羅韌握住她的手,說:「乖,別動。」

  語氣有點生硬,目光死死盯住螢幕。

  這應該是網吧吧?背景昏暗而又嘈雜,木代頭上戴著耳機,倚在座椅裡,一隻手玩味似的拈著唇邊的麥,另一隻手拿著一罐啤酒。

  上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好像也是在視頻裡。

  羅韌點了暫停,看播放清單。

  懂了,這是前一陣子的視頻,在播放清單的歷史菜單裡,不知怎麼的讓聘婷點了出來。

  看檔時間,好像是……離開南田的前一晚。

  羅韌握住聘婷胳膊,把她從椅子上拉開,自己坐下去。

  聘婷不高興:「小刀哥哥,那是我的位置!」

  羅韌抬頭看她。

  跟往日不一樣,臉上沒有笑容,目光也沒什麼溫度。

  聘婷有點害怕了,她退後兩步,垂著頭,拈自己的衣角。

  羅韌說:「去,把門反鎖了,如果何醫生回來,你就跟他說,在捉迷藏,就是不放他進來。」

  聘婷眼睛一亮:「是跟伯伯捉迷藏嗎?」

  「是。」

  聘婷蹦蹦跳跳,一溜小跑的到門邊,把鎖扣往裡擰了好幾道,抬頭看到門頂上還有一道防盜栓,又費了老大勁拖了張凳子過來,踩在上面去鎖門。

  電腦螢幕上,木代的影響還在定格,一雙眼睛就那麼看著他——羅韌一直認為,木代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一雙眼睛清澈的像水一樣,喜怒哀樂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現在,他突然覺得,看不懂了。

  他看著木代的眼睛,看了很久。

  你有什麼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