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細雨秦坑】第⑨章

  又等了兩天,這一次不止是木代,幾乎所有人都開始擔心了。

  曹嚴華真的像是失蹤了一樣,就算是真被家裡人關起來了,為了不讓朋友擔心,總還是可以委託父母兄弟給他們這邊來個電話吧。

  一萬三止不住往壞處想:第四幅水影裡,有個送親的轎子,而曹嚴華的二表弟是要結婚,這中間會有聯繫嗎?都是親事啊。

  把這顧慮跟木代講了,木代覺得不是,年代對不上——關於狗的那些水影,至少也得是百年之前,不過,不管對不對得上,這趟曹家屯之行,應該是箭在弦上了。

  幾個人約定了第二天出發,炎紅砂那頭事情還沒完,說好了加快速度,事情一完馬上奔重慶。

  頭天晚上,木代收拾行李,跟霍子紅說要出門一趟,霍子紅問她:「又是為了說不清的奇奇怪怪的事?」

  當年漁線人偶的命案,霍子紅一早知道里頭一定有解釋不了的蹊蹺,但她並不深究,偶爾提起來,也只說是「你們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兒」。

  這樣反而好,木代覺得,霍子紅身上有點難得糊塗的意味,卻又揣的比誰都明白。

  一萬三也扭扭捏捏地去跟張叔提了,做好了挨駡的準備,誰承想張叔頭也沒抬,說:「哦,知道了。」

  一萬三估摸著,張叔對他已經絕望了。

  臨睡前,木代接到羅韌的電話,跟她確認第二天出發的時間,又吩咐她要帶的一些東西——一切都很順暢。

  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在最後一秒,當她和一萬三兩個人,頂著濛濛亮的天色拎著行李坐上羅韌的車子時,羅韌忽然說了句:「我送你們去機場。」

  原本說好了是開車去的,一萬三還以為是計畫更改:「改坐飛機了?」

  「不是,我有點急事,沒法……送你們去了,所以臨時給你們都買了機票。」

  一萬三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能消化這句話,車子裡有幾秒鐘的冷場。

  過了會,木代輕聲說:「也行啊,你去辦自己的事,事情好了再跟我們匯合也不遲。」

  一路無話,羅韌把兩人送到出發航站樓,沒有跟著下車,只是目送她們進場。

  木代走了幾步,又折回去,羅韌有些奇怪,下意識身子傾向這邊,打開了車窗。

  她站在車窗的框框裡,像是進了電視螢幕,說:「不管你是去忙什麼事,一定要小心點,羅韌,我前兩天做了關於你的不好的夢。」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好像是失足,摔下去。不管去到哪裡,你都留意這個。」

  羅韌說:「你都沒問我是什麼急事。」

  木代笑笑:「問了你也不會說啊。」

  她轉身離開,緊走幾步趕上停下等她的一萬三,一萬三小聲問她:「羅韌有什麼急事?」

  「不知道。」

  一萬三嚇了一跳:「不知道?」

  「嗯。」

  「那你不問他?」

  「人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人家不說,何必追著去問呢。」

  一萬三倒吸一口涼氣,著重強調:「那不是人家,那是你男朋友!」

  又小聲嘀咕:「你倆到底是不是在談戀愛?」

  木代反問他:「你覺得像不像在談戀愛?」

  一萬三居然遲疑了一下,說:「要我說實話嗎?」

  ***

  一萬三覺得,這個分人,得看你想要什麼樣的感情。

  一男一女在一起,牽了手,接了吻,外人看來在一起,那都叫談戀愛,但談的是天上的雲還是腳底的泥,那只有自己知道了。

  「小老闆娘,我也不怕你罵我渣,我談過的女朋友兩隻手數不過來的。」

  隔著候機廳的玻璃望出去,藍天白雲,有飛機騰空,也有飛機降落。

  木代問他:「動了那麼多次感情?」

  一萬三聳聳肩:「那哪能呢。」

  「有時候是寂寞,有時候是充面子,有時候是朋友過來跟我說,有個妹子想認識你,我一看,長的不賴,也就在一起了。我跟你講,男人女人,沒那麼複雜,看對眼了之後,處了一天,哎,覺得不賴,於是又處一天,處了一輩子的,那就是一輩子了。」

  木代笑起來。

  一萬三忽然唏噓起來:「但是,真有一次,是動了感情的,那次不一樣。」

  這一節,木代好像聽一萬三說過,具體不很清楚,只知道那是個很好的姑娘,跟一萬三在路上認識,後來那姑娘回去了,結識了新的男友,也結了婚,好像連孩子都有了。

  「你能想像嗎?現在有些時候,我還會故意用陌生人的身份打開她的頁面去看她動態,打開的時候,心都跳的厲害。」

  木代沒說話,微微偏了頭,看一萬三的側臉。

  真是奇怪,起初,她那麼討厭一萬三,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是現在,居然能這麼兩相坐著,而且,談的是堪稱**的話題。

  「所以,我有時候覺得,羅韌對你吧,怎麼形容呢,特別拿得住。」

  他試圖結識這個「拿得住」的意思:「就是不費什麼力氣,很快追到手了。你想想看,他因為你小鹿亂撞過嗎?羞澀過嗎?臉紅過嗎?輾轉難眠過嗎?」

  木代說:「你說的是我吧?」

  她嘆了口氣:「羅韌這個人,我想像不出他小鹿亂撞或者臉紅的樣子。」

  一萬三說:「所以,開始的時候,還挺替你擔心的,因為很多時候吧,容易被拿得住的那個人,其實是愛的更多的人,你也知道的,愛的更多,也就很容易受傷害。」

  「那在你眼裡,我和羅韌,現在是個什麼狀態呢?」

  一萬三想了想,用了兩個字來形容。

  飄忽。

  「就是那種,挑不出什麼錯處來,一片和氣,連吵架都不吵一個,但細琢磨,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的……」他說不清楚,也不想說的太清楚,「飄忽就對了。」

  木代哈哈大笑,檢票口開了,開始排隊登機。

  順著隊伍往前緩慢挪動的時候,她問一萬三:「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聘婷那樣的嗎?有一陣子,我們都覺得你特別喜歡她。」

  聘婷?一萬三愣了一下。

  是有那麼一陣子,他看誰都不順眼的時候,特別喜歡跟聘婷待在一起,全世界只有她不挑剔他。

  但是其實,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會叫他「小刀哥哥」。

  而再後來,身邊的每個人,都突然可愛起來,一萬三都說不明白,是自己變了呢,還是這個世界變了。

  ***

  因為是大清早出發,又趕的早班機,中午沒到就落地重慶,馬上趕小巴車,馬不停蹄,日落之前,已經到了曹家屯的前站,也就是那個小雜貨鋪。

  這裡尤為重要,從現在開始,每一步都要分外留意。

  木代假稱兩個人是青山在城裡的朋友,專門過來參加婚禮的。

  向店主打聽曹嚴華的時候,她不再提名字,著重描述外形特徵。

  「胖胖的,壯,個子沒我高,差不多五天前到的,在你這打過一個電話。」

  店主很快就想起來了:「是,是有一個,看著面生,但是說話帶本地口音,往曹家屯去了,跟曹家大丫頭前後腳到的。」

  一萬三插了句:「曹家大丫頭?」

  「就是曹金花……不對,叫曹堿泥……好端端改什麼名兒,聽著跟鹽鹼地似的……」

  跟曹金花前後腳到的,那以後,曹嚴華就沒音訊了,難不成,真跟這個曹金花有關?

  ***

  出乎意料的是,曹家屯居然還在村子牙口上,支了個可樂的傘蓬,專門有人守著,登記來客。

  一萬三迎上去,大喇喇說是從北京來的,青山的朋友。

  居然是北京這樣的大城市!登記的人激動了,邊上圍著的小孩兒們撒丫就往村裡跑,邊跑邊叫:「青山哥,青山哥,北京人!」

  約莫五分鐘之後,青山被更多的娃兒簇擁著往這邊來了,腳下飛快,心情激動兼納悶:他不記得自己有過北京的朋友啊?

  遠遠望見一萬三和木代,更懵了。

  一萬三可不給他發問的機會,一個熊抱迎上去,狠狠捶他後心:「青山兄弟,好久不見!」

  覷個空子,他湊到青山耳邊:「其實,我們是你表哥曹嚴華……土墩的朋友。」

  曹嚴華曾經提過,跟這位二表弟關係很好,多年來一直通過他溝通家裡的資訊——一萬三覺得,不管他有沒有參與把曹嚴華騙回家的局,兄弟情深,總不會對曹嚴華不利的。

  青山先驚後喜,他年紀其實不算大,二十五六歲,但或許是長期的日曬勞作,笑起來的時候,滿眼的紋,看著顯老。

  他趕散周圍的娃兒們,又是激動又是莫名。

  「你們跟我表哥一起來的?他人呢?是不是不敢進村啊?我老早跟他說了,我舅爺就是嘴上狠,嚷嚷著打斷他的腿,哪能來真的啊。早該回來了。」

  說到這,樂的合不攏嘴:「他是不是真怕舅爺打他,所以特意帶朋友來,還是北京的?有外人在,舅爺就不好意思動手了?」

  又伸長脖子東張西望:「哪呢,我表哥哪呢?」

  這表情不像作偽,邊上的木代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頭,曹嚴華回到村裡,如果想跟人聯繫的話,唯一的人選,就是青山了。

  連青山都不知道他回來過,難不成沒回到村子就半路被綁了?誰綁的?曹金花?

  一萬三打哈哈:「這個不急,不急,晚點我們細說。」

  青山有點想不通,但淳樸好客的天性很快壓倒一切:「那家裡坐,暫時就說你們是我朋友好了。」

  他喜滋滋的,帶著木代和一萬三往家裡走,每次在路上遇見人,總不忘驕傲地介紹一記:「北京來的!」

  一路上,木代仔細打量。

  四圍是高高低低的山,曹家屯其實是在個山凹裡,但是並不算封閉,進出都有路,住戶約莫三十多家,也不算大的村子。

  但小有小的好處,辦起喜事來,分外一致。

  路上,木代問了句:「新娘子呢?」

  青山說:「在家呢。」

  又解釋:「還有幾天就婚禮了,我們這的規矩,婚禮前幾天,男女雙方不見面的。我總要在外應酬,所以她就在家裡待著,一直不出門。」

  又比劃說家裡房子的格局是前後院,這些日子,為了避免見面,他連後院的門都沒踏進去過。

  木代尋思著該怎麼不著痕跡地向青山打聽一下曹金花,沒想到的是,她居然自己先找上門來了。

  當時,她和一萬三已經到了青山家了,正在堂屋裡喝茶,外頭響起了曹金花的聲音。

  聲音裡,透著喜不自禁。

  「聽說兩客人,北京的?半個老鄉啊。」

  話音未落,一步跨進門來,在一眾鄉人間,一眼就看到木代和一萬三。

  她自我介紹:「我叫jenny,曹簡妮。我在北京打工五六年了,你們北京人?大家半個老鄉啊。」

  又很是自來熟的挨著木代坐下:「妹子,多大了?跟青山是朋友?怎麼認識的?」

  問是問的多,但好像不當真指望她答,馬上又絮絮叨叨開了,話題跳躍的也大,北京的地鐵堵、房租貴、空氣不好,等等等等。

  木代很小心地應付她每一句話,對她的眉眼神情都看的仔細:這個人,是不是在笑裡藏刀呢?

  果然,忽然之間,曹金花的話題就變了。

  「人活在這世上,其實每天都充滿了風險。意想不到的,有時候,好端端出門,就再也沒能回家了。在路上走著走著,也能走沒了。」

  木代心頭一緊,臉上卻不動聲色:「是啊。」

  曹金花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所以啊妹子,未雨綢繆,提前規劃很重要……」

  她遞過來一張名片。

  北京大西洋人壽保險有限公司,業務代表,Jenny C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