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沒有那麼可怕,信我一次,好嗎?」

葉靖安的聲音柔和的不可思議,這個時候陽光已經不再耀眼,反而有一種溫柔的光芒,靜靜地灑在杜於舒身上,葉靖安溫柔的聲音如同海妖的蠱惑,溫柔和充滿了誘惑力,像誘惑像哄騙,杜於舒迷迷糊糊間,竟然真的隨他站了起來;可是在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杜於舒就閉上了眼睛。

摩天輪在緩緩地上升,陽光溫暖地打在兩個人的身上,葉靖安側過身子,保持一定安全距離,小心地扶住了閉上眼睛身形搖晃的杜於舒,他絲毫沒有放棄,而是用那好聽的、魅惑的、溫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沒有什麼好怕的,我還在你身邊呢,信我一次,好嗎?」

「睜開眼睛,看看藍天,它現在離你這麼近,這麼溫暖而明亮,」葉靖安輕聲誘惑道,「傳說中,在最接近太陽的時候,可以看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心願……」

「睜開眼睛,讓我們一起看一看,好嗎?」

杜於舒的身子有些不由自主地打顫,她臉色蒼白,禁閉雙眸,腦海裡的回憶像炸裂般奔騰,穿著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掙扎著,哭泣著,哀求著,絕望著,但還是被毫不留情地拽走,她看見那個男孩子哭泣著跑出來,然後磕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液彷彿扎進了她的眼裡,一直在流……

「我陪著你呢,於舒。」

「我在陪著你,信我一次,好嗎?」

溫柔的、蠱惑的、性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茫茫之中,彷彿是在黑暗裡驟然出現的一抹光亮,那些殘忍的畫面彷彿被這光芒所打散,她聽見那個男人低低地、一遍又一遍道:「相信我,好嗎?」

「於舒,信我一次,好嗎?」

於舒……

杜於舒恍然間睜開了眸子,水光瀲灩,帶了絲說不出的脆弱茫然,她輕輕地,聲音低地她自己都聽不真切,說:「好。」

她看見,那個男人眼裡突然綻放了一種光芒,像初生的太陽,美好而純粹,散發著耀眼光芒。

為什麼,你會這麼高興呢,葉靖安?

「別怕,有我呢。」葉靖安一手握住了杜於舒的胳膊,隔著袖子杜於舒都能感受到葉靖安手心的溫度,他的另一隻手高高地舉起,彷彿能夠到天空,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純粹的笑意,像孩子般幼稚,卻也那麼燦爛明亮,讓人安心。

「你看,天空就在我手裡,它有什麼好怕的呢?」葉靖安歪了歪頭,似乎是困惑極了,他低低地笑,桃花眼微微上挑,露出了幾抹疑惑,靜靜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小心又柔和地一點一點打消她的不安,「它那麼柔軟,你喜歡貓嗎?它比短尾貓身上的絨毛都要溫暖柔軟,你一定會喜歡的。」

握著杜於舒的那隻手,緩慢又堅定地舉起來,連同杜於舒的手,他們的動作十分緩慢,葉靖安小心地觀察著杜於舒的反應,低聲說著些什麼,杜於舒聽不真切,她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帶笑的嘴角,那一瞬間,彷彿真的被蠱惑一般,無所畏懼;「你看,是不是很柔軟?」葉靖安帶著笑容,溫柔地看著它,「天空是那麼寬廣,也是那麼的柔軟,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陰鬱的時候,坐著摩天輪到最上空,看著底下的一切,感覺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磨平一般。」

「你看下面,所有的一切,跟天空相比,不都是那麼渺小嗎?」

葉靖安含笑看著她,那一雙漂亮至極的桃花眼中,沒有試探沒有猜忌沒有輕嘲,暖暖的,有光芒在其中點綴,只是那麼單純地看著她,沒有催促沒有期待,杜於舒也在看著他,慢慢地,她垂下眸子,看向下面,她身子小幅度的顫抖,下意識地想要向後倒,葉靖安攬住了他;那是一種木香味,淡淡的,不濃郁,卻讓人十分安定,他離她那麼近,近到他的氣息完全撲到她身上,彷彿他在保護著她一樣,「有什麼可怕的呢?」葉靖安笑著說道,「我們都是天空的孩子,它愛護我們,呵護我們,怎麼會害我們呢?」

「你看下面,是不是很美?」葉靖安的聲音很輕,彷彿怕驚擾了什麼,「在天空眼裡,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它需要去照料愛護的子民,於舒……」

那句於舒彷彿給了她無盡的力量,杜於舒下意識地看向下面,然後腦海裡突然湧現了大量的記憶畫面,葉靖安的聲音好像很縹緲,又彷彿近在耳邊,剎那間,杜於舒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這麼多年,她從未傾。訴過,從未軟弱過,但並不代表,她不希望有個人可以在身邊陪著她,安撫她一切苦痛。

這時候的葉靖安,恍惚間和那個舉著傘的十八歲白衣少年重合在一起。

在漫天的雨滴和淒冷中,給了她溫暖的少年,跟現在溫柔的葉靖安,重合在一起;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她一般。

「……我那時候五六歲吧,我記不清了,」杜於舒的聲音有些啞,葉靖安微笑著從旁邊聽,小心地不引起杜於舒警覺地撫摸著她的後背,試探般讓她穩住情緒,「時間太久了,我記不住了。」

「沒關係,這種事情忘記就忘記了……」葉靖安輕輕地說道。

「那一天我很高興的,我準備了好多東西,跟哥哥,還有王伯,還有小花,我們準備了好多東西……」杜於舒的敘述有些混亂,但是葉靖安奇異地聽懂了,他小心地安撫著杜於舒的情緒,認真地聽她將這一段慘痛的過去告訴自己。

「我那天真的非常高興,拉著哥哥換了好久的衣服,王伯告訴我和哥哥,我的爸爸媽媽會在今天回來,我們一家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我很想他們了,所以我非常高興,」杜於舒一直在無意識地強調著『非常高興』這四個字,葉靖安忍不住有些心疼,他低聲道,「是啊,你很高興,非常高興。」

「我和哥哥一直在等,哦對了,還有小花,在等爸爸媽媽都回來了才能開飯,我很餓,但是還是要等他們,所以我抱起了小花,小花身上的毛很多,很軟,我很喜歡,然後我們一直等,一直等,爸爸媽媽還不回來,我很餓了……」

葉靖安幾乎可以想像那種場面,幼小的小姑娘,從大清早開始等自己的爸爸媽媽,然後一直到中午,興高采烈,換好多套衣服,然後坐在飯桌上等,等到她肚子餓了,非常餓了,還是忍住吃飯的誘。惑,懷著高興而焦慮的心情,等著自己的父母;葉靖安心臟有些酸澀,他柔和地看著杜於舒,眼眸裡彷彿可以柔出水來,看著杜於舒。

「他們會回來的,馬上就回來了。」

葉靖安下意識地安慰杜於舒,他有些痛恨自己那時候為什麼不在杜於舒身邊,可以柔聲安慰那個小姑娘。

「他們回來了,哦不,是媽媽先回來的,那時候我很餓很餓,媽媽看到飯桌上的我們,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她讓我把小花扔掉,她說了很多話,我記不清了,但是我很害怕,她好大聲啊,然後爸爸回來了,爸爸看到媽媽那個樣子,似乎也很生氣,然後他們倆開始爭吵,非常大的聲音,還有摔盤子的聲音,最後媽媽氣得想要上樓,我記得媽媽沒有吃飯呢,就去攔她……」

「然後媽媽把我推倒了,爸爸又跟媽媽吵架了,我想去勸,小花似乎是嚇到了,叫了一聲,然後媽媽把小花搶了過去,狠狠地摔了出去,砸到了那些破碎的碗碟上……」

杜於舒的手開始抖,聲音也變得侷促,「血……好多血……我好害怕……小花躺在鮮血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想去看,我想看我的小花,但是媽媽不讓,她拉著我的手,想要帶我走。」

「我不要走,為什麼要走,那裡是我的家啊,哥哥來追我,然後被破碎的碟碗絆倒了,他倒在小花身邊,和血液在一起,那麼紅,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我開始哭……」

「但是媽媽還是把我帶走了。」

杜於舒的眼睛靜靜地閉起來,腦海裡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冬天,破碎的碟碗,大發脾氣的夫妻,拉著她大步流星的母親,砸在地上了無聲息的小花,以及跌倒在小花身邊滿手鮮血的哥哥,他努力地爬起來,然後追自己,似乎是因為膝蓋受傷,他又摔倒了,爬起來的時候,血液抹到了臉上,紅的刺目,紅的痛苦;自己哭著,鬧著,掙扎著,也抵不過那個女人施壓在自己身上絕對的力道,她就被這樣,生生地帶離了那片本應該屬於她的樂土;她那麼恨,恨父親,恨母親,恨自己。

然後她被帶上了飛機,那麼高,高的炫目,高的她恨不得從上面跳下去。

——那是她一生的夢魘。

葉靖安心疼地抱住杜於舒,杜於舒眼睛沒有焦距,迷茫地看著某一個點,葉靖安輕柔地叫著她的名字,就像叫一個柔弱無依的孩子,唯恐一個不小心,就傷到了她。

杜於舒有些虛弱地笑了出來,「葉靖安,你幹什麼用這種眼神來看我。」

「收起你的憐憫,我不需要。」杜於舒神色漠然地從葉靖安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她坐在摩天輪裡,看著下面渺小的一切,心裡冰涼涼的如刺,彷彿再也感受不到曾經的那種痛苦和絕望。

杜於舒面無表情,神色淡淡地,帶著幾分漠然和漫不經心,彷彿有一層隔膜,把她和整個世界隔開。

「我沒有憐憫你……」葉靖安低低道。

「沒有?」杜於舒嗤笑了一聲,尾音上挑,有一種說不出的嘲諷和壓迫感,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目光尖銳,彷彿能從他的眼眸直接看到他的內心,像一個高高在上俯視人間的女王一般輕哼,一舉一動之間都帶著說不出的勾人魅。力,「費盡心機打聽我這段過去,眼睛裡流露出那麼讓人作嘔的情緒,不是憐憫,呵……」

杜於舒猛地湊近葉靖安,冰涼的眸子直直地對上葉靖安還未來得及收拾情緒的眼眸,聲音如同砸進大理石牆面的石頭,尖銳而強硬的,一字一頓道:「那難道是你喜歡上我了嗎?」

「所以費盡心機挖掘這段過往,因為你在飛機上就發現了不對是嗎?我的演技騙得過王婕,可是騙不過你,所以你把這一切挖掘出來,是因為你喜歡我,心疼我,想要幫我?」

杜於舒嘲弄地勾起唇角,明媚的五官上沒有任何神情,冷冷地輕笑道:「——這可是我聽過的,最好聽最動人最搞笑的笑話了,哈!」

杜於舒心裡五味雜陳,情緒如同奔湧的岩漿,從她的五臟六腑直接燒到四肢百骸,大腦上湧出一股又一股的熱浪,燒得她只想狂吼著咆哮出自己的怒火;——葉靖安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對自己呢?

他利用著自己對他的信任,利用自己對他特殊的感情,藉著幫助自己的口吻,一點一點挖掘她隱秘的過往;那是她的夢魘,她不想對任何人說的夢魘,她腐爛的結疤的難看傷口,就這麼被人淋漓盡致地挖了出來;連皮帶肉,『嘶嘶』地流著血,就被人毫不留情乾脆利落地挖了出來;而一切,就因為她錯信了一個人?

哈!

葉靖安在杜於舒犀利的眼神中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想要反駁,他想要傲慢地鄙夷她,他想要輕嘲地嘲諷她,他想要毫不留情地批判她來掩飾自己的內心;但是當他張開口的那一剎那,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中帶著莫名地顫抖,恍惚間他聽見自己說,「——如果我說是呢?」

「什麼?」杜於舒愕然地說道。

葉靖安聽見自己冷靜理智的聲音響起,但他的大腦渾渾噩噩,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話是怎麼說出去的,或許是因為那些話他早就想說,卻一直一直憋在心裡吧。

「我說,杜於舒,我喜歡你。」

「你喜歡你,心疼你,想要幫你,想要你幸福,想要埋葬你過去的傷疤。」

樹葉沙沙作響,夏風微撫,杜於舒和葉靖安面對面看著對方,摩天輪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