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毅這個人,余禕向來不會想到他,對她來說,陳之毅猶如路人甲乙丙,兩人之間的交集已在五年前結束,她從前對他的所有印象和情感也早已隨著時間幻化成了煙灰,飄散地不見了蹤影,可偏偏此番與他意外相見,讓她毫無準備。
陳之毅還是沒有變,換了一座城市仍做警察,俊朗依舊,溫文爾雅,見到老熟人,能夠沉得住氣,不聲不響地暗中觀察她,調查她在儒安塘的經歷,調查她從前的住所,甚至走進那間房,在那個正對古宅的極佳位置,窺探她的一舉一動。
余禕從未想到自己竟對他瞭解如斯,這晚她難以入眠。
同一間宅子內,阿贊也遲遲沒有回房休息。
此時魏宗韜正在健身房裡跑步,跑了許久也沒出汗,氣息仍舊均勻,他想起昨天余禕沁著薄汗的模樣,不由笑了笑,一旁的阿贊見狀後停頓了一下,魏宗韜調動了一下速度,說:「繼續!」
阿讚這才繼續匯報:「五天前的股東大會上,魏啟元果然被任命為董事局主席。」
阿贊幾人於七日前離開儒安塘,一直等到股東大會結束,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返回,他將這幾日的信息一一匯報給魏宗韜,最後遲疑了一下,才道:「魏總,我順便調查了一下余禕。」
魏宗韜的步伐頓了頓,目視前方沒有開口,好似默認,阿贊便道:「余禕並沒有在她的戶籍所在地生活過,兩年前她醫科畢業,但據說她是中途轉學,她在轉學之前的經歷我暫時還沒查到,去年夏天她來到儒安塘,隔天就應聘進入了那家棋牌室,一直在那裡工作到現在,對外只說自己高中學歷……」
阿贊還沒說完,便見魏宗韜慢慢地關閉了按鈕,一手搭在機器上,側過頭看向他,說道:「什麼時候,學會自作主張了?」
阿贊一怔,只覺這句話陰測測的,心頭不由一緊。魏宗韜從跑步機上下來,又做起了力量訓練,簡單撂下一句話,「她的事,誰也別管!」
第二天余禕起得早,醒來時天還朦朦亮,棋牌室一般中午開門,上午她有大把的空閒時間。
無聊地躺了一會兒,她輕手輕腳出了房門,見那些人還沒起床,她繞著客廳轉了一圈,沒有發現能藏證件的地方,她也沒有覺得失落。
廚房冰箱又被填滿了,看來司機泉叔昨晚回來時特意去過超市。余禕拿出一顆雞蛋,又切了一片火腿,打算隨便應付一下早餐。擰開燃氣灶,不消片刻便將火腿雞蛋裝了盤,她剛轉過身,就被立在門口的那人驚了一下。
魏宗韜走路竟然悄無聲息,不知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等余禕將早餐做完,他才邁步上前,垂眸瞅了一眼盤子說:「再做一份,順便煮杯咖啡!」
余禕見到他就覺得不舒服,想起自己昨天在他的腿上坐了一下午,又任由他親吻,滿心以為自己的算盤打得很好,示以溫柔,無論對方認為她是真情還是假意,至少都會因為那一點征服感而心軟,加之對面倘若真有人,順便能讓那人也看見。
可原來魏宗韜看得真切,分明是拿她當猴耍,還說要陪她玩兒,余禕越想越覺得憋悶,臉上卻仍掛著恬淡的笑,將新做的早餐和咖啡端到他面前,「魏先生,請慢用!」
魏宗韜「嗯」了一聲,指了身旁的位置讓余禕坐,用餐時兩人都靜默不語,只有刀叉擦著盤子的聲響。
等余禕吃完,才聽魏宗韜問:「晚上幾點回來?」
余禕回答:「可能要通宵。」見魏宗韜睨向她,余禕解釋,「春節那段時間關門早,棋牌室平常兩班制,晚上等客人走了就關門,通常要等到凌晨四五點。」
「喜歡這工作?」
余禕收拾餐盤,回答:「生活罷了。」
這答案略顯心酸,實在不該從這樣一張小嘴裡說出來,魏宗韜不由勾起了唇,難得好心情的撫了撫她的長髮,貼著她的額角低聲道:「你要討生活,多的是資本,我也可以給!」
余禕不動聲色地鬆了鬆手,盤子和刀叉立刻發出了碰撞的聲響,她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順勢側過了身,離魏宗韜遠了一些,朝他無聲一笑。
魏宗韜居然想要「包養」她,余禕真當要笑了,她沒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有這麼大。
她當做沒聽見這話,待中午將飯做好,她就去棋牌室上班了。
三天前棋牌室就已經重新營業,老闆娘振作起來的速度非常快,指揮幾下就讓工人將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收拾利落了,因前來鬧事的那家物業公司已被查封,大患也已剷除,老闆娘心情好,索性將這間兩層樓的棋牌室重新粉刷了一遍,棋牌室煥然一新,這會兒還有濃濃的油漆味,但並不妨礙街坊前往這裡聚會。
附近幾家商店的老闆娘把店舖扔給了自家丈夫,跑來這裡打麻將,邊打邊聊天,商量著去醫院探望瘦皮猴的事情。
老闆娘不屑:「你們自己去,不用算上我的!」
對方衝她道:「你當然不怕了,都有公安局的後台了,我們這些都是沒人罩的,不跟他打好關係怎麼行!」
她們嘴上說著擔心,打牌卻打得不亦樂乎,沒有比較不知道,一比較她們才知道瘦皮猴的「好」,現在哪裡還有面對他時的戰戰兢兢,只當僱傭他來保儒安塘的平安罷了。
余禕當戲聽,愜意地遊走在棋牌室端茶遞水煮餛飩麵條,二樓的包廂裡有客人喊食物,余禕將滾燙的餛飩撈起來,餐盤邊上放兩個味碟,裡面加好了醋和辣醬,端著盤子直接往二樓去,敲門時她把垂掛下來的長髮挽到了耳後,再抬頭,陳之毅已握著門把,站在她的面前,笑容和煦溫暖。
這是他們的第二次見面,余禕始終面帶笑容,前一次將他當做賓館客人,這一次將他當做棋牌室的客人。
陳之毅沒有接過盤子,而是讓余禕將食物端進來,順手將門關上,屏蔽掉了外間的嘈雜。
桌上放了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上面打開了一個網頁,余禕瞥了一眼,對陳之毅道:「餛飩六塊錢!」
陳之毅將錢遞給她,問道:「你午飯吃了嗎?」
余禕笑答:「吃過了。」
她將錢接過,沒有立刻轉身走,果然又聽陳之毅說:「在那間別墅裡吃的?」陳之毅拿起勺子攪了攪餛飩,「幾年沒見,不如你陪我吃一點兒,我們聊聊天!」
余禕又笑:「不好意思,我還在上班,樓下很忙。」
陳之毅笑了一聲:「長大了,知道工作了!」
五年不見,余禕自然長大了,從前衣食奢華,而今寒酸潦倒,她的五官已經長開,果真是越來越漂亮,從前身邊追求者甚多,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之地還能招蜂引蝶,醫院裡躺著一個外號叫瘦皮猴的人,別墅裡也住著一個身份不一般的人,陳之毅滾了滾喉嚨,看著面前這個雖含笑卻始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女孩兒,低聲喚道:「一一……」再也說不出話,就想靜靜看著她,日夜描繪無數次的臉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帶著真實的溫度,只有他們二人。
陳之毅直接忽視她要工作的借口,站在那裡同她敘舊,「前天見面匆忙,聽賓館的服務生說你在這裡工作,我就想來看看。」
余禕同他沒什麼話好說,但場面話仍需說上幾句,她的心中已經不耐,她發現自己對陳之毅的厭惡情緒遠勝魏宗韜,這會兒她寧可對面坐著的人是魏宗韜,抱她也好親她也罷,至少說話不費力。
陳之毅終於問道:「有男朋友了?」
余禕但笑不語,陳之毅也笑,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轉向她,看著她道:「你喜歡這樣的?」
新聞標題上寫著碩大的「豪門爭產」幾個字,「魏宗韜」三個字出現數次。
陳之毅道:「他是私生子,永新集團新上任的董事局主席魏啟元是他的叔叔,關於他的新聞只有這幾句話,『一年前才回到永新,無權無勢,無才無學歷,成不了氣候』。媒體的焦點一直都在『啟』字輩。」
他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豪門中人,無權無勢,頂多有點小財,余禕從前眼高於頂,最不屑這種紈褲子弟,更何況對方還是「私生子」,這種身份是她最不齒的,陳之毅再琢磨不透余禕那些天馬行空的小心思,但對她的喜好卻瞭如指掌。
余禕似笑非笑:「多謝關心。」說罷就起身離開,陳之毅笑了笑,慢悠悠地吃起了餛飩,有心細細品嚐,要知道在五年前,他可從未想過能吃到余禕親手煮的東西。
余禕想到新聞裡的那句評價,「無權無勢,無才無無學歷」,無論她左看右看,都無法將這幾個形容詞與魏宗韜對號入座,原來他的名字是「韜」,這誰能想到。
余禕心情頗好,消息得來全不費工夫,接下來的事情便不著急,她要再從長計議。
工作一整天,等余禕下班時已經凌晨兩點,她知道陳之毅在後頭遠遠地跟著她,也沒吭聲,回到古宅後見廚房燈還亮著,阿成在裡面煮宵夜吃。
阿成沒想到余禕下班這樣晚,便問:「余小姐,你要不要一起吃點?」
余禕自然欣喜點頭,沒多久炒麵便出了鍋,她聞著香味誇讚阿成:「沒想到你手藝這麼好!」這個麵條是黃面,裡面加了雞蛋和海鮮,還放入了青椒和番茄,余禕看了阿成一眼,笑瞇瞇地嘗了一口,微辣,濃香四溢,醬香獨特,她眼神微閃,不由又抬眸看了阿成一眼,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便見阿成突然站了起來,朝余禕身後說道:「魏總,吵醒你了?」
魏宗韜穿著睡袍,不聲不響走到余禕身邊,拿過她的筷子夾起麵條嘗了一口,對阿成說:「再去做一份!」
又垂眸看向余禕:「要不要問問你那位一直站在外面的朋友,是否需要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