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自從前兩次被外公狠狠罵過之後,她再也不敢隨便亂走了,乖乖地坐在攤子旁邊的小板凳上等著小表哥回來。但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雖然坐著,目光還是忍不住往熱鬧的人群裡瞧去,她以前可沒見過這麼多人呢,跟她差不多大或比她小的孩子都被爸媽抱著走,她想起自己,有點羨慕。
「咦?風車,風車掉了!」
無波眼尖地看到一個風車從大人懷抱著的孩子手中掉下來,孩子從大人肩頭上探出腦袋來一直盯著地上的風車直嚷嚷,周圍的吵雜讓大人沒有聽到孩子的叫嚷,逕自往前走。
一向熱心的無波坐不住了,她仗著人小,在人群中鑽過去撿起那個漂亮的小風車,擠過去拉住那個大人的衣服,在他驚訝地回頭後,把風車遞給他手上的孩子。
大人很快就帶著孩子跟她道謝,還叮囑她快點回去。
無波嘿嘿笑了笑,擺擺手,鑽到人群裡,憑著記憶往回走,但她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那個攤子——她不知道人流是會不斷變化的。她逆著人流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響亮的擂鼓聲,旁邊的人也紛紛往那個方向湧去,她猜想是舞獅要開始了,她也跟著人流走過去。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個熟人,一個最近熟得不再熟的人——傅靖以,這傢伙穿得像個球一樣,圓滾滾的,要不仔細看還認不出是他呢,他正牽著一個漂亮阿姨的手,雀躍地邊走邊跟那個阿姨說話。
他應該是要往自個村裡的舞獅隊去的吧?無波打定決定跟過去,肯定能找到外公的。
傅靖以很快發現了無波,他本來還甜甜笑著的臉一下子就垮了下來,惱怒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他跟那個阿姨說了什麼,那個阿姨看了過來,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招招手。
這個阿姨笑起來好漂亮哦,無波暈乎乎地走過去,伸手就要牽住漂亮阿姨的手,結果傅靖以卻一把握住她的手,拉過她站在他旁邊。
「靖以,這是你朋友?」
傅靖以悶悶道:「同班同學。」
「你好啊,小朋友,」漂亮阿姨彎著眼睛對無波笑道,「靖以在學校乖不乖啊?」
小手立刻被人緊緊地握著,無波擠出一個笑容來:「老師很喜歡他。」這是大實話沒錯,雖然傅靖以經常遲到,紀律差,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但是老師們都很喜歡他,無波也是到很後面才明白在有的老師眼裡,學生只有兩種:一種是成績好的優生,一種是成績差的差生。
「你這麼厲害的?」漂亮阿姨摸著傅靖以的小腦袋。
無波偷偷地問傅靖以這個漂亮阿姨是誰,傅靖以挺起小胸膛驕傲地說:「我媽媽。」無波哦了一聲,偷偷打量,傅靖以還真是有點像那個阿姨。
「我有媽媽,你沒有。」傅靖以又炫耀道。
無波嘟起小嘴:「我有媽媽,她準備過來看我了。」
傅靖以沒認真聽,他又擺出那副很燦爛的笑容去跟他媽媽說話,無波在旁邊看著,心裡有一絲羨慕。
傅靖以媽媽帶著他們到了擂台,擂台前人很多,根本看不到台上在幹嘛,就聽到前面的人一直在鼓掌叫好。無波使勁兒拔高脖子想看,傅靖以笑話她:「你以為你是長頸鹿呢。」
無波不想跟他計較:「我們擠進去吧。」來了這裡不看舞獅怎麼行……不看也行,但她要去找外公呀。
「擠進去?」傅靖以翻了個白眼,「等你擠到裡面都散場了。」他看了看他媽媽那邊,又說,「你要真想看,就往遠點走,沒準還能看到。」
無波正想反駁,可想了想,還是蹬蹬跑到後面去,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跑了很遠之後才站定,然後給傅靖以揮手。
「真麻煩。」傅靖以嘀咕了一句。
「我們也過去吧。」媽媽笑著提醒他。
無波選了個好地方,剛好可以看到台上,又不會太遠,背後還有大石頭擋風,傅靖以找不到抱怨的理由,轉而挑另外的毛病:「舞獅有什麼好看的,年年都是這些。」
「我沒看過啊。」無波嘟囔道。
距離有點遠,可無波還是看得很起勁,台上的幾頭獅子歡騰跳躍,很逗人,她想要是能爬到獅子上面該有多好啊。
正看得入迷,旁邊突然響起一陣奇怪的嘀嘀嘀的聲音,無波嚇了一跳,又被傅靖以笑話。
「我接個電話。」傅靖以媽媽對他們笑笑,走到一邊去接電話。她聲音壓得低,斷斷續續的字眼從北風中吹過來,很快……留在這裡……沒辦法……無波聽得不真切,她轉頭問傅靖以:「剛才那個聲音是什麼呀。」
「手機鈴聲都不懂,土包子!」傅靖以忽然惱怒起來,壓著嗓子罵了一句。
無波一愣,心裡好委屈,眼淚就要湧出來了。
傅靖以瞪著她半晌,刷地眼淚就掉出來,無波這一嚇,反而哭不出來了,她正要說話,傅靖以卻伸手推了她一把,然後捂著眼睛哇哇哭著去找他媽媽去了。
「嗚嗚,媽媽,她欺負我……」
無波驚呆了,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小聲地說:「我沒有……」
「他們整天欺負我,在學習裡老是拿我的飯盒,不讓我吃飯。」傅靖以抱著他媽媽的大腿繼續哭訴,聲淚俱下,「他們都不喜歡我,這裡一點也不好,媽媽,我們回家吧。」
傅靖以媽媽的目光就落在了無波身上:「你欺負他了?」
無波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不對吧,小表哥他們確實是不喜歡傅靖以,確實是想方設法地欺負他,可說對吧……也太瞎了,算下來還是小表哥吃的虧多呢。
無波的猶豫讓傅靖以有了進一步哭鬧的理由,他纏著媽媽,一直嚷著要回家,不要再待在這裡,他媽媽被他哭得幾乎招架不住,勸他的話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無波聽著很不解,傅靖以的家不是這裡的?他不是也姓傅嗎?
最後傅靖以幾乎背過氣去了,連無波都差點跟著一起哭了,他媽媽才含糊地答應了他,然後說:「你等著,我給你爸爸打電話,跟他說說。」
「媽媽你、你最好了。」傅靖以破涕為笑。
傅靖以媽媽打完電話,傅靖以含著淚期盼地看著她,她面色凝重,伸出手:「我們回去再說。」
傅靖以呆呆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低下頭,轉身牽了無波的手,沒有牽她的。
傅靖以媽媽有些尷尬,也有些不忍,她走在前面,又打了一個電話。
剛才還說她欺負他,這會兒居然又來牽她的手,無波有些埋怨,但她卻不敢說什麼,因為傅靖以的臉色很差。
「你說,大冬天的,小孩子很容易生病吧?」傅靖以忽然說道。
「我才不會。」
「沒說你。」
無波還在想傅靖以說的什麼意思,沒注意到她和傅靖以已經走到了湖邊,她覺得手一鬆,涼涼的,傅靖以已經鬆開了她的手,她看著他踩到水裡了,她啊了一聲,再一看,傅靖以人已經直直地撲到水裡了。
無波這才大聲叫起來,傅靖以的媽媽還在打電話,沒在意,無波衝過去拉起傅靖以,一邊拚命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舞獅的擂鼓聲響徹在傅家鎮的上空,無波小小的吶喊被熱鬧喧囂淹沒了,她的叫喊聲誰也沒有聽到,而她的力氣又不足以拉起傅靖以,那一刻,無波忽然想起外公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外公說,武功沒什麼神奇的,就是動作比一般人快,力氣比一般人大,準頭比一般人高這樣而已。那時候她還覺得失望,覺得學這樣武功沒意思,可現在,她多希望自己武功再好一點,這樣就有力氣拉起傅靖以了。
無波人沒拉起來,自己反倒踉蹌了一下,跌到水裡了,湖邊看起來緩和,實際卻暗藏凶險,冰冷刺骨的湖水滲進來,刺痛著她的皮膚,她稍加掙扎,便滾到更深的地方去,沒頂的湖水便灌進她的口鼻中,她想呼喊,卻被灌進好幾口湖水。
就在無波動也動不了的時候,遠遠地傳來「撲通」一聲,她就被抱了起來,緊緊地擁在懷裡。
「無波!」
是大表哥的聲音,無波混混噩噩的想著,然後失去了意識。
湖水冷冽,大人都受不了,更不要提小孩子了,所以無波醒來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她第一時間就問傅靖以怎麼樣了,結果被外公狠狠敲了一下腦袋:「提那個惹禍精幹嘛?快點給我好起來。」
後來無波才知道,要不是大表哥猜到她在湖邊,她和傅靖以就要被淹死了,而傅靖以本來就是個病號,落了水病得更加凶險,傅家鎮的醫院根本根本救不了他,他被他媽媽帶到省會的大醫院去了。
無波天天盼著傅靖以回來,她有好多話要問他呢,他為什麼要說她欺負他?他為什麼要走到水裡?跌到水裡他為什麼不自己站起來?可她等到了過年,等到了新學期開學,傅靖以都沒有回來。小表哥說是因為他病得太厲害了,沒辦法回來,可她覺得是他不想回來。
究竟是怎麼樣的,無波始終不得而知,這導致她對這一年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她沒有看到舞獅,沒有和小表哥上台表演拿紅包,還斷斷續續地在醫院裡住了一個多月,差點不能在家過年,這一年,無波特別想念媽媽,可媽媽卻沒有過來找她。
事後,無波問大表哥怎麼會知道她會去湖邊。
大表哥把削好皮的蘋果切了一半塞到她嘴裡,剩下一半遞給了旁邊眼巴巴看了很久的小表哥手裡,然後摸摸她的腦袋,說:「無波的名字裡不是有個水字?有水的地方就只有湖邊,你看,這不是很容易想到?」
無波聽得似懂非懂:「我的名字沒有水字啊。」
大表哥拉起她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波」字:「有三點水吧?一點就代表有水,兩點就是很多水,三點……」
「很多水很多水!」無波搶答道。
「無波真聰明!你小表哥就不知道。」
正在大口吃蘋果的傅聚穎頓時哽住,無波很是得意,一下子就忘了追問為什麼名字裡有水就代表她在那裡。
過了年,無波就恢復起天天扎馬步,練長拳……唔,還有丟石子的生活,外公現在要求越來越挑,大概是看她練得不起勁,蓋子的口子越來越小不說,在蓋上加竹筒不說,讓她丟到牆上再折回來打竹筒……無波很是委屈,早知道大年初一不拿外公的紅包就好了,他肯定是心疼到現在!
傅聚穎也一直笑話無波長拳沒練好,就只知道丟石子,結果傅聚瀾打趣道:「丟石頭有什麼不好的,你還丟不過無波呢。」
傅聚穎哪裡服氣,仰起脖子嚷嚷著要跟無波較量。
無波猶豫了,丟石子有什麼好比的?可大表哥卻鼓勵她,讓她像平常外公要求丟的那樣就好了。
「哪一種?」
傅聚瀾來了興趣了:「還有幾種?先來最容易的好了。」
無波哦了一聲,拿起石頭連丟三顆,石頭都應聲落到不遠處畫的圈子裡,傅聚穎不屑地嘀咕了一句「我也可以」,也撿了三顆石子丟過去,都落在圈子裡了。
「最難的呢?」傅聚瀾又問。
無波撿起一顆石子,往前一丟,卻不是丟到前面,而是打在牆上的一個圈子裡,然後「咚——」的一聲,石頭落到了無波正前方的小口缸裡,又丟了兩顆,還是一樣。
這下子傅聚穎的眼睛豎直了都,他看著無波:「你有毛病啊,練這個幹嘛?」
「願賭服輸哦,阿穎。」傅聚瀾說道,又問無波,「以後是不是要把缸子改為瓶子?」
無波搖搖頭:「我不知道呢。」
是了,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想到這其中的厲害之處呢?這哪裡是丟石子?這分明是練飛鏢打點呢,不得了了,老四爺這一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