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說對了傅聚瀾的部分心思,他想打開傅家鎮封閉的大門,走到外面的世界,讓古老的傅家鎮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讓越來越多的傅家鎮人去經歷去見識,不再侷促在這片小天堂,無波聚穎幾個就是他的先行軍,這些事他不打算解釋給無波聽,說了她也未必會明白,等她長大能理解了,自然會感激他今日的帶領。
與無波的奇怪不同,其他四個人還停留在勝利的興奮之中,鎮子人就那麼點,各村武功有差別那也是起腳先起腳後的差別,能夠接觸到跆拳道並戰勝對手,對他們來說新奇之中帶著滿足,滿足之中又伴著渴望,這種體驗或許是傅家鎮很多成年人都未曾有過的。
年輕人喜歡炫耀,回來之後幾個人都忍不住跟周圍的同學提起,重點是描述跆拳道的功法多厲害多威猛,自己又是如何更厲害更威猛地戰勝對手,甚至還把證書和合照拿出來顯擺,讓那些沒能去過的孩子羨慕得不得了,紛紛惋惜自己怎麼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呢。
傅元行既欣慰又苦惱,欣慰的是孩子們銳氣十足,這件事無疑給了他們更多練功的動力,苦惱的是這幾個兔崽子眼皮子怎麼那麼淺?不就贏了幾個練了幾年的跆拳道小鬼,至於得意得跟贏了泰森似的?什麼叫戒驕戒躁?曉不曉得?他決定給這幾個興奮的娃降降火,嗯,週末來個加強訓練吧。
傅清序與傅明睿畢竟比傅元行多吃了幾年飯,想得也更遠,這件事看似小事,對傅家鎮的未來可能會帶來極大的影響。
「爹,你說聚瀾這孩子是故意還是……」
傅清序摸著鬍子,半天歎息道:「老了老了,年輕人銳意進取是好事,我這把老骨頭走路都咯吱響,跟不上咯。」
傅明睿皺著眉頭:「要不要跟聚瀾談談?」他是一個很標準的父親,在他心目中,男孩子注定要成長為男子漢,扛起家庭的重擔,傅聚瀾是長子,責任更重,所以他對傅聚瀾要求很嚴格,這孩子也很爭氣,讀書練武都沒有讓他失望,或許是他過於求全責備,讓孩子出了那事。
那時傅聚瀾快上四年級了,去鎮上比武,對手比他大三歲,是九垌村的好手,按規矩年齡差不能超過兩歲,可傅聚瀾那時武功很了得,在古平村已沒有對手了,傅明睿大膽地讓傅聚瀾上去,起先傅聚瀾並沒有讓他失望,主動出擊,攻擊對方的相對較弱的下盤,對方已經出現了頹勢,可年齡的差距有時候是無法彌補的,不管是體力或心境,被反擊後量力而行他應該放棄的,可他沒有,一直堅持著,後來出了事故,他暈倒在台上了。
傅明睿開始反思自己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傅聚瀾醒來後父子倆還專門還談了一次,可傅聚瀾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還笑著跟父親說沒關係,以後他會做得更好。
正是因為這樣,傅明睿才更加在意,而他察覺到此後大兒子雖然還是用心學習,專心練武,可卻有哪裡不一樣了,他以為自己想多了,可到今日才明白,傅聚瀾眼中那些對他這個父親的憧憬仰慕早已不再了,這並不是說傅聚瀾不尊敬他,相反,傅聚瀾越發尊敬他,只是這份尊敬更多的是一種平輩之間的認同,而不是兒子對父親那種天然的崇拜。
「他是個慣有主意的,」傅清序搖頭,「你對你兒子的瞭解就不如我對我兒子的瞭解多,我看他這盤棋下挺大的,肯不肯跟我們說還是兩回事。」
老父委婉的批評讓傅明睿有些臉紅,這都多少年沒讓爹批評了?他想起一件事,問道:「爹,那算命的事要不要跟聚瀾說一下?」
傅清序想了老一會兒:「說吧,現在不說,以後再說就晚了。」
「什麼?」傅聚瀾差點沒笑出來,聽聽,他爹都說了什麼?「江上無波,何以聚瀾?」
傅明睿看他的態度就知道他不相信,急了,趕緊說道:「你出生後難養活,大病小病的,那時候你奶奶還活著,就到廟裡給你求了簽,然後才改了現在這個名,解卦的大師就說以後你的姻緣就在這八個字裡,那會兒無波還沒出生呢,我們怎麼會知道真有這麼一個人?你別以為是迷信,改了名之後你就無災無病地長大了。」
傅聚瀾挑眉:「沒有江無波,就沒有我傅聚瀾?那我該認無波當親媽呀,跟姻緣有什麼關係?就因為這個,你們就把無波定給我當媳婦了?」
傅明睿知道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勸著:「沒說就這麼定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我瞧你挺關心無波的,無波那丫頭性子好,長得像明心,以後準是個漂亮的,雖然是小了點,你可以先培養著感情,等以後長大了……」
「停停停!」傅聚瀾趕緊打斷傅明睿的美好期待,「爹,您啊,一輩子就這勞碌命了,我上學你擔心我學習,進武館你擔心我武藝,就連媳婦兒都給我惦記上了,有您這樣的爹,我這輩子該知足了。可是爹,我也是男人,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好,做不好的,我會跟您商量,請您幫忙,您別那擔心那麼多,成不?」
若這話是小兒子說的,傅明睿只當他犯渾,一個耳光過去准叫他老實了,可這話是大兒子說的,傅明睿知道他是當真的,當真不想自己干涉太多。這事兒只能告訴他,讓他自個兒想明白,勉強不得,傅明睿想不出,若是現在不告訴他,將來突然讓他娶無波,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傅聚瀾清楚自個爹的性子,這事兒只怕在三個老人心裡擱了很久,難怪聽到無波的大名,他們會有那樣的反應,更不要說這些年對無波的態度,不是說好得很假,而是過於殷切了,讓人不得不懷疑。而他們這麼費心費力,全部是為了他,想到這份愛,他心裡有感動,也有沉重。
「爹,這事都是咱們家自己想自己的,還沒問過四大爺怎麼想的呢,」傅聚瀾拐了個彎拒絕道,「四大爺性子什麼樣,您比我清楚,他能讓別人打他外孫女的主意?」
說到傅清庭,傅明睿有點發楚,猶豫道:「可以跟他商量嘛,咱們家條件又不差,知根知底,平時你對無波怎麼樣,他也看在眼裡了,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無波呢?您沒考慮過她?」傅聚瀾又追問道,「別看她現在喜歡黏我,長大了未必,我聽媽說過,小姑以前就特別黏你。」
「這不同,那是我親妹子。」
「我也把無波當親妹子看的呀。」傅聚瀾抱怨道,「你可別抱著『我們家幫了她,她就該嫁到我們家』這種想法,太讓人寒心了。」
「誰這樣想了。」傅明睿急了,嚷嚷道。
「那最好了。」傅聚瀾說著,「無波原來有個玩得很好的夥伴,叫陳什麼航的,據無波回憶,江叔叔生前跟這個男生的爸爸很要好,以前說過要做兒女親家的,無波媽媽指不定還記著這件事,我看您就別想太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氣橫秋!」聽兒子教育他,傅明睿板起了臉,心裡卻恍然大悟,兒子提醒得對,怎麼把明心這茬給忘了?萬一都跟四大叔商量好了,明心跳出來反對,那不是抹四大叔面子嘛?那還不是專門破壞人家庭關係,挑撥人父女感情,加劇人父女矛盾嘛,做不得啊,幸好幸好。
傅聚瀾笑了笑,沒說話。
他知道父親他們是不會那麼輕易放棄的,無波的外公媽媽,可以好好商量,無波可能存在的娃娃親,也可以想辦法斷掉,而所謂的感覺,在他們看來是可以培養的,尤其是他和無波還有不錯的感情基礎。
這世上最不好說的就是感覺這個東西,感覺對了,就算是錯的人也會拼了命去愛,感覺不對,即使是天賜良緣也覺得難以忍受,更不是別人說好,你就真覺得好的東西。
人生漫長,各有機遇,充滿了變數,他不會告訴傅明睿,他和無波中間最大的變數不是傅清序,不是傅明心,更不是陳什麼航的,而是他的親弟弟——傅聚穎。
被傅聚瀾念叨著的傅聚穎此時正在和傅柳昔對打,這是他上初中每天必做的事,少一天不做渾身不舒服,傅柳昔根本就是他上輩子的仇人嘛,什麼都跟他針鋒相對,打架起來更是不肯留手,還好他皮糙肉厚,不然早就被她踢成紙片人了,今天他感覺自己特別神勇,保準能贏。
無波一邊戴著耳機聽英語聽力一邊練著棍法,自從去省城比賽回來,傅元行就對她特別狠,練習加倍不說,還親自上來跟她對打,使勁地逼她,搞得她連學習的時間都拿來練功了。
傅聚穎的感覺沒錯,沒幾下傅柳昔就被他打趴下了,他得意洋洋地叉著腰哈哈大笑:「怎麼樣,輸得心服口服吧?」
傅柳昔白了他一眼,爬起來撥撥頭髮,臉色有點不好:「狗屎運!」
傅聚穎差點沒撲過去又幹一架,傅柳昔卻哼了一聲,彎腰拿了外套走了,氣得傅聚穎直嚷嚷:「說誰狗屎運呢,再來啊,我非讓讓趴下不可!」
無波瞄了一眼,無語地繼續耍她的棍子。
「無波,你剛才那是什麼眼神?」傅聚穎氣沒地兒發,抓到了無波的小辮子。
「崇拜的眼神啊,」無波笑瞇瞇道,「小表哥,你好厲害!我好崇拜你!」
傅聚穎頓時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受,這麼假,還不如不說呢,他想說兩句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悻悻地打拳,發洩一番。
「無波……」傅柳昔從門口探出個腦袋小聲地叫著。
無波帶著耳機沒聽到,旁邊正在看書的傅靖以抓起身邊的書本往無波身上一丟,無波飛快地抓住了,傅靖以往外努努嘴:「叫你呢。」
無波走出去,看到傅柳昔臉色灰白得很難看,焦急道:「柳昔姐,你怎麼了?」
「無波,我受傷了。」傅柳昔都快要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