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無波的忐忑不同,旅途很順利,不得不說,不管是無波還是傅靖以,兩個人的賣相都不錯,很討公交車站的叔叔阿姨們的喜歡,都很熱情地告訴他們該怎麼乘坐公交車,下車後該怎麼走——傅明心工作的單位在本市名氣挺不小的。
他們出門早,到那裡時還沒到下班時間,兩個人就守在門口旁邊等著,想到馬上就可以看到媽媽,無波越發緊張起來,她該怎麼說呢?媽媽會不會怪她自己跑出來?
傅靖以連連換了好幾個姿勢,每個都明明白白地寫著「不耐煩」三個字,他忽然問道:「你們有多少年沒見過面了?」
「快八年了……」
傅靖以眉一挑,不客氣道:「那你還記得樣子啊?」他馬上從無波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然後眼睛瞇了起來,「喂,人都不認得,等在這裡喝西北風啊?」
無波嘴角微翕,輕輕垂下了腦袋。
傅靖以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所以說他最受不了那些委曲求全啊逆來順受的個性了,自己找氣受,活該。
「等著!」
留下一句話,既然守株待兔行不通,傅靖以決定主動出擊換個好分數。
「哎,你去幹嘛呀。」無波追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去了,她只能原地跺腳乾著急。
在外面看這單位挺大的,進去才發現裡面有個大院子,真正辦公的地方不算多,上班的人也不多,傅靖以想了想,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對著玻璃窗檢查確認還算可愛後才走過去。
走道裡沒人,牆邊擺著一個牌子,貼著整座樓的平面佈置圖,他湊過去看看,正研究著,身後的樓梯有人邊打電話邊下來。
「咦?哎哎,那邊的小朋友,你過來你過來。」
正愁沒人問呢,來得正好。傅靖以回頭,看見是一個年紀稍大的阿姨,甜甜一笑,慢慢地走過去。
無波在外面等著焦急,還好傅靖以沒多久就出來了,她立刻迎上去:「怎麼樣?」
「這樓裡姓傅的就一個,在三樓工作,十二點下班,我已經看到照片了。」傅靖以簡要地說道,「還有幾分鐘就下班了,眼睛睜大點。」
才這麼會兒就打聽到了?由不得無波不佩服傅靖以,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傅家鎮凝神斂氣的口訣念了三遍,定下心來仔細看著大門口。
十二點到了,門口陸陸續續有人走出來,無波的呼吸也跟著濁了起來,傅靖以掃了她幾眼。
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快步走出來,這種走路姿態正是傅家鎮的風格,傅靖以兩眼一亮,正要提醒無波,無波已經看到那個人了,於記憶中思念的樣子不一樣,可冥冥之中有一種熟悉感,告訴她就是那個人。
從五官來看,無波繼承了傅明心的優點,鵝蛋臉,大眼睛,遠山眉,傅明心是溫婉恬靜,無波則是活潑輕快,無論是誰只要仔細辨認,都可以猜到兩人的關係。
傅明心低著頭,從包裡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無波可以清楚地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下班沒?一起吃飯唄,老地方等你。」
傅明心就要走到跟前了,無波聽到自己的心噗噗跳得好響,傅明心放下電話,抬手理了理耳邊的頭髮,眼看就抬頭了,無波卻一轉身,拉著傅靖以往前走了幾步。
「你幹嘛?」傅靖以不滿地嘀咕道,真是功敗垂成。
無波沒說話,拉著他靠邊,等傅明心越過他們,深深地看了傅明心的背影一眼,才說:「我們回家吧。」
傅靖以摸不準無波的心思,可他以己度人地想了想,大老遠地跑過來就只為了看這一眼?連問個為什麼都沒問,這麼虧本的事誰幹?
反手一拉,拖著無波在傅明心後邊不遠不近地跟著,如果只有無波一個人,傅明心心細點可能就會察覺了,可加上傅靖以這個男孩子,她曾回頭掃過兩次,只認為是一對早戀的少男少女,並未多加留心。
無波知道傅明心等下要去見即將與她結婚的那個男人,並不真心抗拒,由著傅靖以拉著她跟上去。
緩緩開來的黑色小車,成熟穩重的男人,活潑可愛的男孩子,會心一笑的女人,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這樣溫馨的畫面離無波只有十步之遙,她只要伸出手就可觸及,十二年的快樂無憂在這一刻深深被刺痛了。無波這個時候還不太明白此時她的心情是一種被冠以「心痛」的感覺,她只覺得心裡難受極了,比被罰扎馬步三個小時還難受,她的手無法控制地抖動著,想努力扯出一個笑來安慰自己,卻發現此時連呼吸的力氣都離她遠去了。
「嗚……」
一聲嗚咽逸了出來,無波摀住嘴,低下頭,清楚地看到豆大的淚水隨著動作一晃,重重地滴落在路面上,視線隨之模糊。
「笨蛋!」
旁邊的人沒好氣地罵了一聲,拉著她離開了。
「時代不同咯。」男人有感而發,伸手將兒子的臉扭回來,早戀什麼的影響太壞了,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就當爺爺。
傅明心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一對年輕人離開的背影,女孩子一路低頭哭著,男孩子似乎有些懊惱,有些粗魯地拖著女孩子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輕的事來,一股浮躁從心底浮了上來,她咬咬牙,這麼怎麼了?已經到了傷春悲秋的年紀了嗎?她不由地又看了一眼,男孩子正好回頭,看過來的眼神竟有幾分凌厲,似乎是衝她來的,她不禁奇怪,她認識他嗎?
心不在焉地吃了飯,傅明心回到單位,正好遇到旁邊科室的王主任,兩人聊著天上樓,王主任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她說:「瞧我這記性,早上有個男孩子過來找你,見著你了嗎?」
「找我?」傅明心忽然有些不安。
「你沒見著?是個挺俊的男孩子,大約十一二歲,說是來找傅阿姨,我們單位不就你姓傅嘛,我還讓他看了牆上的照片,他說怕打擾你工作,在門口等你。」
等她?
傅明心腦袋裡飛快地閃過許多畫面,心下一驚,手提包就掉到地上了。
如果真的是無波,那她……那她剛才……她馬上打電話回傅家鎮。
傅清庭拿起電話正想教訓,傅明心卻問起無波在哪裡,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又隱約提了她去吃飯的事,傅清庭趕緊去找無波。傅聚瀾兄弟倆今天都沒見到無波,以為無波還躲在房裡沒出來,而平常玩得好的幾個也都說沒看見無波,傅清庭這才慌了,發動幾個人去找。
傅聚瀾是第一個想到傅靖以的,傅聚穎一愣也贊同,傅靖以那傢伙脾氣差嘴巴臭,別人都受不了他,無波跟他還是挺不錯的,大部分時候都是無波給他餵拳的——這活兒稍有脾氣的真幹不來。
大夥兒去傅靖以家一問,人一早出去不在家!傅清棟聽說無波的事,心想不會吧,傅靖以媽媽傅成芳想起早上的事來,一說,這不就對上了。兩個人都有去市裡的動機,長得俊的男孩子,關係還算好,熊心豹子膽……
知道了從犯(或者是主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沒提這件事),傅清棟趕緊給兒子傅明儉打電話,看兩個孩子有沒有去他那裡。
人家都沒去他那裡,傅明儉怎麼會見到人呢?這下子三方,不,四方都著急了,傅明儉、傅明心都請了假找孩子,一個在車站等,一個乾脆乾脆開車沿途找人。
所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主角的無波和傅靖以完全不知道,正優哉游哉地爬著歸東山呢,當然,悠哉的是傅靖以,無波只是漫無目的地跟著罷了。
歸東山在市裡很有名氣,一則是因為只有那麼一座勉強可以稱為景點的山,二則是歸東山上小有佛氣,有一座規模不算大的的歸東廟,裡面據說有幾個唸經的和尚。無波沒什麼心情遊玩,傅靖以覺得出來一次成本太大,必須要利益最大化才划算,隨便問了幾個人哪裡好玩,都推薦歸東山,行,就歸東山了。
歸東山不算高,坡挺抖的,路還有點小,兩人都有底子,爬上去沒費什麼事,到了歸東廟,本著「有廟必拜」的原則,傅靖以隨意捐了點香火,上了幾炷香,對比之下,無波的參拜就顯得虔誠很多,她跪在主殿的佛像面前,跟大佛交流了很久才起來。
歸東廟外面有很多小攤,就有人專門給旅客照相的,用的是數碼相機,當場可以拿到照片。
傅靖以大感興趣,拉上無波在山頂照了一張合照,一人一張,當真能拿到照片,傅靖以雖然在電視上看過數碼相機這四個字,現實中沒接觸過,大感興趣,問了很多問題才滿意而歸。
下山時無波還是悶悶不樂,傅靖以覺得掃興,他伸手掐著無波的臉頰,恨鐵不成鋼道:「就這點破事你要板著臉幾天?吃飽了撐的。」
「你懂什麼呀。」無波拍掉他的爪子悶悶道。
「我不懂?」傅靖以自嘲一笑,「你要像我一樣,豈不是要哭死?」見無波投過來完全不相信的眼神,他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被收養的。」
無波想起那年滿節看到的那個漂亮女人,傅靖以對她可比對傅成芳親熱多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收養嗎?」傅靖以踢了一顆石子,緩緩地給無波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
傅靖以的生母懷他時出了點小事故,導致他出生後先天不足,身體很弱,兩歲之前有幾次都差點救不活了,傅清棟跟他家有些淵源,手頭上有些偏方,傅靖以的身子才漸漸好轉,可還是比一般的孩子差很多,三歲多時傅靖以的生母又懷孕了,按規定只能要一個孩子,第二胎只能去流掉,可傅靖以的嫡親爺爺卻想要一個健康的孫子——要兩個孩子就不能要工作,要工作就不能要兩個孩子,正好傅清棟的兒子因公受傷無法生育,傅清棟又挺喜歡傅靖以,最終以送走傅靖以為結局,並以「夭折」為由銷了戶。
「你原來姓什麼?」半晌無波才問道。
「方,方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