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的反問讓傅聚瀾的眼神一黯,他皺起眉頭,似乎在思量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他何嘗沒有反問過自己,為什麼當晚沒有果斷去敲門?而是在房間裡煎熬地輾轉反側,睜眼到天明?
他一直在掙扎,不斷地告訴自己,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無波都不應該和傅靖以共處一室,可他卻沒勇氣站出那一步,彷彿只要他伸手敲開那扇門,無波就會如同前世一般似,蔓籐纏樹地跟他糾纏在一起。
人是矛盾的,既然他選擇了觀望,可第二日又忍不住去探究房內的情況,此刻更忍不住將自己的意志強加於無波身上。
「你既然認定我和傅靖以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又讓我和他分開?正常人不是應該去警告傅靖以以後要對我負責嗎?」面對陳柏航的質問,無波可以做到心平氣和,可現在這個人是大表哥,竟然是大表哥,被自己一直仰慕和喜歡的大表哥如此看待,她既心傷又憤怒,許久之前就積累起來的疑惑和不解全都爆發了,「江上無波,何以致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傅聚瀾猛然抬頭:「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很重要嗎?」無波鼻頭一酸,強忍著淚意道,「我知道明睿舅舅和舅媽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想把我推給小表哥……可是,你們有問過我的意思嗎?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被你們這樣擺佈?是,我很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甚至在我心中,我曾經想過把你當作我的親哥哥,可是,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不是應該尊重一下我的感受?」
「我沒有想過要擺佈你。」傅聚瀾喃喃道。
無波輕輕一笑,淚水倏然留下:「謝謝你能這麼想。」
「我不是想擺佈你,」傅聚瀾不忍看無波的淚顏,可該說的話他必須要說清楚,「你跟傅靖以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可是,他真的不適合你……你知道他的身世嗎?他的親生父母權勢有多大你根本就無法想像,不管他做了什麼荒唐的事都會有人給他收尾,可你呢,你能陪他玩多久呢?如果你們兩個有了感情,將來他要回到那邊那個家,你該怎麼辦?你年紀小,沒有想到這些,現在我告訴你,你應該慎重地做決定。」
無波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人,眼淚中傅聚瀾的面容更加模糊,她的心忽地一疼——原來,這就是成長必然的疼痛,記憶中始終帶著暖意的大表哥竟然越來越陌生。
「我不知道傅靖以的親身父母究竟是什麼大人物,也不知道將來傅靖以會不會回去,」無波忍住了淚意,用手背胡亂在臉上擦了擦,「從小外公就教育我,交朋友要真心實意,我對傅靖以好,不是為了圖他什麼,只是因為他是我的朋友。」
傅聚瀾對上無波堅定而明亮的大眼睛,心裡竟然生出一種自慚形穢之感,在這樣無暇的少女面前,活了兩世的他就是一個老怪物。
「如果不是傅靖以提醒我,我還不知道我喜歡大表哥你呀,」無波繼續控訴道,「大表哥,我喜歡過你的呀。」
「喜歡我?」傅聚瀾既驚愕又茫然,還夾雜著些沉重。
「可是,現在你太讓我失望了,」無波扭過頭低語道,「真希望我從來沒有喜歡過。」
傅聚瀾深色複雜地看向無波,半晌道:「既然你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那我以後不會再向以前那樣對你,以後你就會明白,我對你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好。你也不用擔心,我對你好,也不是圖你什麼。」
無波咬著牙沒說話。
傅聚瀾等了等,最終收斂了表情,轉頭離去。
那個高瘦的背影,曾經是她努力要追趕的目標,可如今,她卻走在了另外一條道上,與他分道揚鑣。
說什麼以後就會明白?有什麼話不能當下說明白的?無波微微歎氣,大表哥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怎麼也看不透。
大表哥對傅靖以的成見那麼深,回想起來,無波的記憶中就沒有他們二人和諧相處的畫面,就算少有兩人並肩而立的畫面,也必定是一個插兜一個雙手環胸,各自看向一邊——似乎天生不對付一般。
天生……
不知道為什麼,無波忽然想到了諸大師對傅靖以和自己的那一番評價,那個所謂的「命運之外」的人……說起來,五歲的那次滿節,傅靖以帶著她落水的那次,似乎是大表哥來救他們的……
無波打了個激靈,搖搖頭,告訴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新娘子要給長輩敬茶,無波跟著小夥伴們一起去看熱鬧,當看到傅元行彆扭地牽著新娘子的手走出來時,不知道是誰撲哧一聲,她忍不住也笑了。
「笑什麼笑!再笑,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們!」傅元行擠眉弄眼地警告他們。
在傅元行手下混過幾年的孩子,哪個不對他那張臉免疫了,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大家反而笑得更加熱鬧了。
傅元行還要再放兩句狠話,新娘子眼明手快地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直接把他的話給掐沒了。
無波看著師母那個手勁,小臉都忍不住皺起來了,媽呀,肯定很疼。
新娘子給長輩們敬茶後,又端了糖出來分,大胖使了使眼色,幾個小夥伴就趁機上前去順幾招。
「怎麼樣?」無波詢問道。
大胖甩甩後,呲牙咧嘴道:「別提了,勁可大了,差點沒把我手擰斷了。」
無波驚訝:「這麼厲害?」
「母老虎一隻,嘖嘖,我們傅元行師父以後可有得受了。」大胖長吁短歎。
無波想像著傅元行夫妻打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然後樂觀道:「手勁大點沒關係,只不要不動刀子就好了。」
想當年,元森舅舅可是在他媽富有母愛的菜刀威脅下長大的,就連她這個外人看著都差點有心理陰影,更不要提元森舅舅本人了,說來真是一把辛酸淚。
說來也奇怪,傅家鎮男人的武功普遍比女人高多了,可家裡當家作主拿主意的,好多都是女人,這也算傅家鎮的一大特色了。
「無波,阿穎的電影上映了,你要去看嗎?」傅柳昔打電話給無波,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票我已經買好了,下午兩點半的票,晚上你可以住我家。」
無波跟外公說了一聲,騎上自行車便出門了。
傅柳昔越長越漂亮了,長長的頭髮隨意一披,直把無波看得眼睛都呆了:「哇,柳昔姐,你怎麼變得那麼漂亮啊?」
傅柳昔提了提衣服,有點不好意思道:「人靠衣裝唄,你要想漂亮,就不要再穿這身灰撲撲的運動服就好了。」
無波撓撓頭:「算了吧,我穿裙子不習慣,還是穿運動服自在點。」
「你還小啊,過兩年就不會這麼想了。」傅柳昔笑道,摟著無波的肩膀拐進了電影院,「這是阿穎第一次擔任配角的電影,不是替身,他跟我說戲份還挺多的,看看他演技怎麼樣吧。」
無波這段時間都挺忙的,沒怎麼跟小表哥聯繫,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拍了這部電影,心裡有些愧疚,所以電影看得特別認真。
電影講的是古代的武俠故事,小表哥在裡面飾演了一個門派的接班人,是主角的跟班,戲份還算挺多的,就是無波越看越覺得奇怪。
「是我的錯覺嗎?」看完電影,無波跟傅柳昔抱怨道,「電影裡的小表哥跟平常看起來不怎麼像……」
傅柳昔就笑了:「電影本來就會讓人的臉顯得大一些,一般上鏡的人都是那種巴掌臉的,不像是正常的。」
「這麼說來,小表哥也算是一個小明星了。」無波想想就興奮,「你說,我們要不要先讓他給我們簽字,以後肯定會很值錢。」
傅柳昔點頭:「好主意。」
無波察覺到傅柳昔並不怎麼開心:「柳昔姐,你怎麼了?」
傅柳昔搖頭:「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無波想到上次跟小表哥通電話時說到經紀人要干涉他的感情的事,猶豫道:「是不是小表哥的經紀人干涉你們了?」
「你也知道這件事了?」傅柳昔自嘲地笑了笑,「這不算什麼,經紀人只是這麼一建議,並沒有強制要求我們分手,阿穎也跟我做了保證。」
「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我擔心的是這種距離……」傅柳昔正值青春年華的面容過早地多了幾分惆悵,「他會越走越遠,而我卻一直停留在傅家鎮,將來該怎麼辦呢?」
這份輕愁傳染給了無波,她欲言又止,最終低下頭來狠狠地將腳邊的石子往前踢去。
石子滾了幾滾,落在一輛嶄新的汽車邊上,無波順著看過去,看到正打開車門要下車的傅聚瀾,以及那位見過幾面勉強算是熟人的薛曼錦。
「無波,你們也來阿穎的電影嗎?」薛曼錦見到無波倒是挺高興的,「拍得怎麼樣?我們買了晚上的票,還沒看呢。」
「還不錯。」無波簡答回答,並沒有看向傅聚瀾。
傅聚瀾的目光先是從躲著他的無波臉上掠過,然後穩穩地落在抿緊雙唇堅定看著自己的傅柳昔身上。
這就是年輕的執著,這就是年輕的堅持,傅聚瀾內心在翻騰,在他十七歲的時候,是否曾經如此堅持一件事,即使全世界都反對?
「無波,這位是你同學嗎?」薛曼錦察覺到傅聚瀾的視線,心中一緊,趕緊打探。
無波掃了傅聚瀾一眼,伸手比著傅柳昔,介紹道:「傅柳昔,我初中的同學,小表哥的女朋友。」然後伸手比向驚訝的薛曼錦,向傅柳昔介紹道,「這位是薛曼錦姐姐,大表哥的女朋友。」
薛曼錦驚呼:「無波——」
傅聚瀾一向波瀾不驚的雙眸頓時充滿了震驚,似乎不明白無波為什麼要這麼介紹,而無波已然垂下眼簾。